衆人愣怔的一瞬間,木麟和水麟已經當先反應過來,猶如離弦之箭一般,一躍而起,以身爲矛,向着涼辭身邊疾衝過去。
銀甲士兵反應靈敏,大驚之下,迅疾擡手毫不猶豫地扣動手中扳機,如蝗箭羽向着木麟和水麟的身形直衝而去。
土麟火麟等人多年攜手征戰,配合一向最爲默契,見勢不妙,扯落身上披風,貫注全身內力,揚手拋擲出去,將部分弓弩裹卷在內,護衛木麟二人周全。
木麟水麟卻不得不身形一滯,以劍抵擋,“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那箭弩竟然全部是由玄鐵而制,劍削不斷,只是偏離了原本方向,力道減弱。
如此一耽擱,終究緩了一步,已經有士兵將手中箭弩對準了涼辭。
“不!”我幾乎目眥欲裂,失聲叫喊。發瘋一樣,將手中銀針連發,怎奈那銀甲侍衛全身鎧甲,刀槍不入,我力道不足以射透,只是徒勞。
千鈞一髮之時,涼辭身邊的幾名士兵卻突然丟棄了手中弓弩,捂着臉一聲慘嚎,撲倒在地,左右翻滾。
我定睛一看,竟是金子從涼辭衣袖中鑽出來,威風凜凜地站在他的肩頭,得意地晃動觸角,“嚯嚯”地叫了兩聲。
聲音剛落,就聽到“唰唰”的密集響動,從四面八方處,有密密麻麻的毒蟲蜂擁而至,向着銀甲士兵奮不顧身地衝過去。
真難爲,蟲子究竟從哪裡尋來這麼多的毒蟲。須知如今正是長安嚴寒的天氣,蠱蟲畏寒,懶怠行動,更不易養。蒐集諾多的蟲子要費多大心力?
毒蟲原本不堪一擊,並不足以致命,不過聚集得多了,前仆後繼,就令人駭然。
銀甲士兵依仗盔甲,最初不以爲意,待到嚐到苦頭,方纔驚訝色變,手忙腳亂地開始反擊。不過鎧甲笨重,此時反倒成了弊端,一時慌了手腳。
涼辭暫時脫離危險,機不可失,我身後的將士們趁機欺身上前,營救涼辭。雖然近身肉搏,對方的諸葛弓弩暫時施展不開,失去了優勢。但是身上銀甲又端的厲害,鬼頭刀亦是狠辣無比,雙方戰作一團,銀甲士兵自然仗勢略勝一籌。
我只掛心涼辭安危,心急如焚,瘋狂地揮舞着手中長劍,向着他一步一步逼近,狼狽地躲避開對方的刀光劍影。
涼辭亦不顧自身傷勢,撿了一把趁手長劍,應該是內力尚且不濟,只能將步生蓮法施展出來,配合着變化莫測的劍法,最初倒也遊刃有餘,堪堪自衛。
顧長安的銀甲士兵源源不斷地向着我們涌過來,也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手,我們難免焦慮心慌,略有分神。
聽到身後傳來吶喊聲一片,澎湃激昂,我的心一沉,驚慌地回過頭去,原來是外面守衛許久不得皇上旨意,不忍對許多手無寸鐵的百姓刀劍相向,竟然被悍不畏死的百姓衝破重重守衛,攻入了皇宮。
一身紅衣的狂石一馬當先,帶領幾個壯實的漢子爲首,當先明白了場中情勢。知道無論是皇上的銀甲士兵,還是涼辭的五千兵馬,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厲害人物,旗鼓相當。但若是百姓們加入,刀劍無眼,難免受傷。到時,我軍將士們顧此失彼,也會束縛了手腳。
因此狂石停駐腳步,伸手阻止了赤手空拳的百姓們,以免傷及無辜。
百姓們正是激憤之時,哪裡能袖手旁觀?義憤填膺地齊聲吶喊,討伐助威,聲若奔雷,令對方先氣餒心虛起來,怯了三分。
饒是如此,涼辭重傷未愈,體力不支,又是太后鐵了心思當先要剷除的人,雖然有木麟幾人護衛,狂石也加入進來,但也抵擋不住對方人多勢衆,險象環生。
涼辭臉色很不好,濃眉緊蹙,招架起來有些吃力,我忌憚着周圍將士,又不敢下毒,明顯處於下風,狼狽躲閃,髮髻凌亂。
對方的鬼頭刀勁風凌厲,呼嘯着掃過我的頭頂,耳畔,咄咄逼人。涼辭咬牙一個起躍,閃至我的身邊,手中長劍猶如靈蛇吐信,挑了對方的刀。我的髮髻散開,髮絲滑落,師傅送我的髮簪直直掉落下來。
師傅最是寶貝這枚簪子,我忙不迭地去撈,眼睜睜地從我的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摔落成兩半,簪子的斷面處,露出一小卷白紗。
我心裡突然就升起一種預感,覺得這紗布竟然這樣隱秘地鑲嵌在簪子裡,定然不尋常!而且這簪子乃是離王當年送給師傅的,莫不成裡面有什麼秘密?我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地將地上的兩節斷簪撿在手裡。
涼辭看在眼裡,也是心裡一動,咬牙將手裡長劍舞得眼花繚亂,逼退兩個近前的銀甲侍衛:“青嫿,快打開!”
我立即心領神會,一個閃身,避開對方步步緊逼的攻擊,將手裡紗布打開,藉着涼辭的掩護,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那簪子中間鏤空,紗布薄如蟬翼,捲成一卷,就塞在簪子中央位置,怪不得涼辭以前曾經嘀咕過,爲何離王留給師傅的玉簪,玉質不是太通透,竟然是別有玄機,藏了東西在裡面。
紗布上面只有極小的十幾個蠅頭小楷:金龍失德忘恩,麒麟可取而代之。
原來,太后和先帝處心積慮想要毀掉的秘旨就被離王藏在這根簪子裡,然後作爲定情信物送給師傅,留給了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果斷地將胳膊高高揚起,大聲喊道:“先祖遺旨在此!”
我的聲音在兵器鏗鏘交鳴中並不算大,卻令場中瞬間一片寧靜,突如其來的戲劇性轉折,令大家瞬間有些瞠目結舌,頓了身形,扭頭看我。
顧長安猛然轉過身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清清喉嚨,將手中秘旨展開來,對準顧長安和太后方向:“這便是當年先祖留給離王府的秘旨,若是有朝一日,顧家人失德暴政,離王府的人可順應民意,取而代之!”
“不可能!”軟轎中的太后用無比尖利的嗓音道,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發出“咯咯”的聲響。
“上面有清晰的傳國玉璽印,大家有目共睹,做不得假。”我將手中密旨舉得更高一些,一字一頓地道。
圍攏在外的長安百姓當先反應過來,歡呼一聲,震耳欲聾。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帶頭,大家紛紛跪倒塵埃,恭敬俯首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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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反應過來的是顧長安,他長舒一口氣,悵然若失,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然後一撩衣襬,向着我跪了下來。
銀甲士兵與宮人見顧長安跪下,也齊刷刷地跟隨他,伏倒在地。
那一刻,就猶如驚濤駭浪過後的海面,驟然間恢復了寧靜。
師傅上前,接過我手裡兩截玉簪,眼中淚眼婆娑。
“長安,姐姐,難道事到如今,你們還執迷不悟嗎?你們一直以爲,是我離王府在覬覦你們顧家的江山,如今你們自己看看,這秘旨上面的話,‘金龍失德忘恩,麒麟可取而代之’,若非你自己昏庸無能,失了民心,我離王府如何能取而代之?!縱然手握密旨,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軟轎裡面的太后久久沉默不語,良久過後,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濺落滿地,在軟轎前綻開一朵又一朵妖豔的曼陀羅花。
“母后!”
“姐姐!”
“母……”
“太后!”
......轎中已是永遠沉寂。
太后的葬禮舉行完以後,已經是第七天,即將進入寒冬臘月。
涼辭傷及肺腑,需要慢慢調理,但是仍舊堅持着去參加了太后的葬禮儀式。
我和師傅也一身素白,跟隨在棺柩後面,將太后送至皇陵安息。
那天漫天的大雪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整個京城,一片銀裝素裹,涼辭唯恐我的雪盲症再犯,執意用一層紗布蒙了我的眼,自始至終用溫熱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
顧長安形銷骨立,滿臉憔悴,雙眼佈滿血絲,就連冷毅的脣都乾燥開裂,滲出殷紅的血。
他深深地望了我和涼辭一眼,不說話,轉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龍袍鬆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沒了原先的精氣神,背影說不出的落寞淒涼。
身後,師傅長長地嘆息一聲,滿是心疼。
太后葬禮直至午後結束,顧長安和涼辭單獨留在了皇陵裡,我捧着手爐,守在外面。
待到大雪重新封了下山的道路,黃昏時分,涼辭纔出來,上前緊緊我身上的狐裘披風,挽起我的手嗔怪道:“不是早就告訴你,讓你早些回去,不用等我嗎?”
我拋了手爐,衝着他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
“去哪裡?煙雨江南,還是大漠塞北?或者去看黃河落日?”
“哪裡也不去,就在這冰天雪地也好,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白了頭。”
涼辭握着我的手一緊:“那樣太短暫,我怎麼捨得?人生苦短,白駒過隙,以後與你的每一天,一生一世,我都要掰碎了,融化了,當做三生三世,不,生生世世來過。”
語氣裡帶着說不出的傷感。
我們驀然回首,皇陵前的雪地上,仍舊佇立着一個人影,面向着我們的方向,一動不動,孑然而立,孤寂淒涼。
我捅捅涼辭的腰:“你就這樣原諒了他麼?將江山拱手讓人?”
涼辭溫潤一笑:“我說過,這江山並不屬於誰,皇上,也不過只是這江山的守護者而已,孤家寡人,有什麼好?我若是當真扛起了這一片江山,那麼,我還如何空出手來抱你?你,纔是我涼辭的一片錦繡江山,錦繡王妃!
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番外一 滿城紅妝
我和涼辭大婚的日子,定在來年的二月初二,萬物復甦的日子。
父親和大哥堅持將婚期後延,說要風風光光地將我出嫁。嫁妝早在年底就已經一車又一車地拉至蘇家在京城的別院,堆得滿滿當當。僅何伯在揚州採購的嫁妝清單就有十幾手札。
姨娘費盡心思,蒐羅了最珍貴的寶石翡翠,請了全江南最有名氣的師傅一同奔赴京城,十幾個頂尖繡娘一起趕工,爲我置辦大婚喜服。
師傅和義母嫌棄我和涼辭礙手礙腳,將我們從麒王府裡趕出來,兩個人喜氣洋洋地張羅着佈置王府,請柬堆滿了案牘。
我和涼辭索性躲進山谷小住,將養身子,逃避個清靜,將麒王府交給師傅她們折騰。
涼辭已經不需要上朝,向皇上提出請辭,顧長安不允,仍舊掛了王爺的名號。
爲了讓三軍將士安心,涼辭也就不再推脫,不過,確實閒了下來,有更多的時間陪我。他的傷已經痊癒,早就生龍活虎,還經常做出病懨懨的樣子給我看,將彈琴,品茗,對弈,丹青一干風雅的事情翻找出來做。
可惜,我和木麟偏生都是不解風情的 ,最初的驚豔過後,自顧鑿開蓮花池裡的冰,釣幾尾鮮魚用來煲湯。
那一池蓮花陶冶出來的魚肥厚鮮美,最是養人,就連狂石也饞了嘴,留戀不去。義母一次次催促他置辦聘禮,等開春就走一趟苗疆,他也只拿我們做藉口推脫,不時過來蹭飯,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
只餘涼辭自己英雄寂寞 ,嘆口氣,擲了手中的筆,水墨鎮尺壓着的宣紙上,畫了一半的窈窕少女,半嗔半怒地奪食同伴手裡的烤魚,滿臉嬌憨。
我曾經玩笑一樣,向他提及當初父親對我入宮的承諾。父親曾經說過,若是有朝一日,我入宮爲妃,就將蘇家所有的孔雀藍招牌換成大紅綢緞,迤邐綿延整個江南,滿城紅妝,風風光光地嫁女。不知道,如今還做不做數?
涼辭狠狠地彈了我一個響指,笑我:“勞民傷財。”
我不滿地想還回去,上躥下跳的,卻壓根夠不着,被一旁的木麟看了笑話。
木麟唯恐我和涼辭大婚以後會丟下他,自顧遊山玩水,再加上吃了我的嘴短,因此表現得也殷勤,偷偷做出呵癢的姿勢,示意我蠻力不行,只能智取。我卻因爲吃過這樣玩笑的虧,不敢再試。
木麟不止一次涎着笑臉討好我:“小樣兒要跟隨老夫人回金陵雲霧山,金鱗做了朝廷的尖刀營統領,您和主子身邊沒有個伺候的人可不行,就讓夏初和我跟着你們,鞍前馬後多好。”
我搖搖頭:“夏初是一定會帶着去的,不過你麼……?我覺得還是水麟此較合適一些。”
木麟就急得上躥下跳,百般逢迎我,一改平日裡的一臉木訥。
涼辭直笑不語,慵懶地靠在一旁看我們鬥嘴。
涼辭在大婚前偷偷地問我:“你果真打算帶着夏初嗎?”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那是自然,我就是要讓木麟看得着,吃不到,急得抓耳撓腮。”
涼辭蹙眉玩笑:“可我原本是計劃今天夜裡帶你一起私奔的,省得狂石他們幾個沒大沒小地鬧騰,洞房也不安生,壞了情致。”
我一個白眼瞥過去:“私奔的那叫姦夫**!我纔不上你的當。”
一句話惹得涼辭竟然眉開眼笑:“言之有理,‘姦夫’這個稱呼不錯。不過我如今連姦夫都算不得,頂多就是個夜半翻窗的採花賊!你什麼時候開恩,給我坐實了這個罪名纔好。”
我羞紅了臉,低低地啐一聲:“休想!”
惹得涼辭爽朗大笑,心血來潮,一把拉起我:“走,帶你去看一樣景兒!”
“有什麼好看?”我好奇地問。
涼辭只笑不答,攬緊我的腰,施展輕功,迅如飛鳧,向着山谷後面拔地而起的絕壁山峰,攀援而上。
山路崎嶇,山下已有淡淡春意,山上寒冬積雪未融,有的地方冰雪包裹,猶如冰鑄。
涼辭帶着我幾度好像遇了險情,嚇得我驚叫連連,閉了眼睛,面容失色,涼辭只暗暗悶笑。我方纔知道,是他故意作怪。索性只看腳下,咬牙閉嘴,不再大驚小怪地惹他譏笑。
不消片刻,就已經攀上最頂峰,寒風料峭,我蜷縮進他的懷裡,不滿地嘟噥:“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賞景麼?還是喝西北風?”
涼辭一本正經地笑:“正是賞景兒,你父親許你江南十里紅妝,並未食言,我麒王府自然也不能被小瞧了去,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壯個門面。”
我心裡一驚,扭過頭去,向山下俯瞰,霎時晃了眼。
這座山最是雄偉,從這裡望下去,整個京城,乃至綿延向遠處,都可以俯瞰個清清楚楚。如今望下去,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但凡是有煙火的城鎮,或者鄉村,屋頂上都掛滿了大紅色喜慶的綢緞,錦色瀲灩,綿延數十,甚至百里,千里,極目處,皆爛漫紅妝,將長安一片錦繡江山盡數織染,如翻紅浪,滿城錦色,灼灼其華。
“喜歡嗎?”涼辭輕笑。
“這,這......勞民傷財!”我瞠目結舌,震驚良久之後,終於反應過來,將涼辭說我的話盡數返還了去。
涼辭微微一笑:“替你父親心疼了?”
我搖搖頭:“我一向擅長敗家,我擔心你以後養不起我。”
“我原本是叮囑了母親,必要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迎娶你。誰料長安百姓得知你我大婚,竟然自願佈下這滿城紅妝,說要天下爲媒,共同爲你我賀喜。娘子以後只管放心敗家就是,我這姦夫還養得起。”
我狠狠地一拳捶下去:“借花獻佛,還說得這樣大言不慚,沒羞沒臊,騙我感動流涕。”
涼辭一把捉了我的手,笑得水光瀲灩:“若非我沒羞沒臊,擅於偷香竊玉,哪裡能娶得這樣的妃常錦繡?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顧涼辭的人,再也沒人敢招惹你,你後悔也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