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始勾芡之前,秦淮先要確認勾芡是不是他看到的和他想象的那樣。
從學術的角度來說,勾芡是藉助澱粉在遇水糊化的情況下,擁有吸水、粘附以及光滑潤潔的特點,在菜品即將製作完成的時候把澱粉水淋入鍋裡,使湯汁濃稠,增加食材對湯汁的吸附力,從而使菜品的賣相和味道更好。
除此之外,勾芡的澱粉也有很多,比較常見的有綠豆澱粉、小麥澱粉、馬鈴薯澱粉、甘薯澱粉、玉米澱粉的,不同的澱粉有不同的特性,適用於不同的菜品。
當然,玉米澱粉和馬鈴薯澱粉是最常用的,基本上絕大多數菜品都是用馬鈴薯澱粉來勾芡。
蟹黃醬顯然不是絕大多數。
它要用綠豆澱粉勾芡。
綠豆澱粉透明度很好,穩定性各方面也優於其他澱粉,不過它吸水性很差,如果廚師水平不行很容易導致勾完芡的菜品結塊,對廚師的要求很高。
曹桂香當然是沒有特意叮囑秦淮一定要用哪種澱粉勾芡的,但譚維安給的方子上寫的很明白,蟹黃醬要用綠豆澱粉勾芡。現在譚維安的太爺爺大概率是雙蟹包的製作者,他既然留下了這個方子,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秦淮對勾芡有很豐富的理論知識,這個在之前黃勝利給他上理論課的時候順帶講到過。考慮到秦淮是一個純粹的白案廚師,平時做點心基本用不到勾芡,黃勝利並沒有深入講解只是順帶一講。
畢竟在認識曹桂香之前,秦淮也沒有想到原來勾芡可以有這麼高的難度,勾芡水平如何對菜品這麼重要。
勾芡本質上來說是一個非常常見的燒菜技巧,跟圍棋一樣,看懂規則學會很簡單,但是想要深入更進一步裡面的門道就深了。
就這麼說吧,趙蓉的廚藝如何大家都知道,正常的普通家庭的水平,被秦家早餐店隔壁的10元小炒吊打的水平。
趙蓉會勾芡。
但是如果你要問趙蓉會不會翻勺,趙蓉就會向你確認什麼是翻勺。是要像電視劇裡拍的那樣把鍋掂起來算翻勺,還是拿鏟子隨便在菜上胡亂的攪幾下算翻勺。
在問完後趙蓉可能會很肯定的告訴你,她會翻勺。不就是揮動鍋鏟嗎?簡單,她能保證菜不飛出去。
這個時候問問題的人也會反應過來,趙蓉不會翻勺。
由此可見,秦淮之前一直覺得勾芡不難很容易上手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爲它看上去就是很簡單。
把澱粉水往鍋裡倒然後攪拌攪拌嘛,有手就行。
但是怎麼勾才能勾好,就有難度了。
秦淮先是詢問了一下臧良他理解的對不對,然後虛空比劃了一下,臧良覺得秦淮的動作沒什麼問題,確定秦淮是真的看過了他口中的那位曹師傅勾芡,且學得應該還蠻像的,就給秦淮指了幾個勾芡需要注意的點。
蟹黃醬呈現什麼樣子的時候下第一道澱粉水,勾薄芡和普通勾芡有什麼區別,什麼時候下第2道澱粉水,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臧良的表達還挺好的,以後當師父一定會是個好師父。
秦淮點點的頭表示他懂了。
“勾芡本身其實不難,哪怕沒有人教,照着網上的教學視頻普通人在家裡練習幾遍也能勾芡成功,但是那也僅僅是成功。”
“不同的菜品有不同的要求,炒菜、燉菜、燜菜對勾芡的要求是不同的。說起來勾芡就是把澱粉水往鍋裡一倒,可是什麼樣的澱粉水,怎麼倒,用什麼動作到往哪裡倒其實都是技巧。”
“這個東西說白了也是熟能生巧,找到感覺了就知道怎麼勾芡了。你們都說我勾芡的蟹黃醬不對,可能是我還沒有找到感覺,讓我多練幾次我應該能找到感覺。”
“唉,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呢?怎麼勾芡也要找感覺,哪有那麼多感覺要找?你們怎麼都知道是什麼感覺,怎麼就我不知道是什麼感覺?”臧良說着說着,從理論知識豐富的表達派說成了感覺派,自己還全然不覺。
感覺派頭子秦淮還在邊上安慰:“你今天第1次做沒有找到感覺很正常,像鄭思源那樣多做幾天蟹黃醬就能找到感覺了。鄭思源其實是會做雙蟹包的,下次有機會讓他給你做雙蟹包嚐嚐。不一定成功,但是吃了應該能幫助你找到感覺。”
秦淮還安慰着呢,鄭思源就已經開始做蟹黃醬了。
一模一樣的步驟,可見其熟練度。
很快,就到了要勾芡的時候。
臧良幫秦淮調好了澱粉水,把澱粉水遞給秦淮,自己站在離廚藝臺有一段距離但是能看清鍋裡的蟹黃醬的地方,邊看邊教學講解。
“你看,現在鍋裡的蟹黃醬已經開始微微起泡沸騰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大概十幾秒之後吧,那纔是收汁勾芡的最好時候。你第1次勾芡不要緊張,不要爲了圖快就一股腦把澱粉水倒下去,倒澱粉水一定要淋,要找到那個淋的感覺。”
臧良話音剛落,秦淮就動了。
其實秦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最佳時候,但是臧良也說了,感覺。勾芡的時機是看廚師的感覺的,你覺得是這個時候它就是最佳的時候。
就在臧良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秦淮的耳朵裡已經聽不到臧良的聲音了。
他盯着鍋裡,看着因爲高溫而逐漸沸騰的油亮的蟹黃醬,在一個小泡鼓起又啪地一下破碎的時候,感覺就來了。
感覺告訴秦淮,就是現在,快,淋你的澱粉水。
曹桂香每次做飯時需要勾芡的時候,淋澱粉水的動作秦淮都看在眼裡。
秦淮知道臧良說的淋是什麼意思。
快速、浮誇且優雅。
每次曹桂香都是這麼勾芡的,動作幅度很大,看上去很浮誇,但是整體的狀態非常漫不經心,就好像是老太太隨手拿起了一碗澱粉水,手繞了一圈澱粉水就順着碗延淋下淋進鍋裡,一眨眼的功夫就給鍋裡的菜品勾了一個漂亮的芡。
也的確是一眨眼的功夫。
秦淮學着曹桂香的樣子,拿着澱粉水對着鍋繞了一圈,澱粉水傾瀉而下,淋在蟹黃醬上。
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從感覺到了,做出行動,到淋完澱粉水,秦淮原本以爲他會猶豫、糾結、試探、犯錯,然後翻車。
結果通通沒有,感覺到的那一刻剩下的東西就一氣呵成了。他甚至來不及回想自己的動作浮不浮誇,有沒有模仿到位,反正他覺得挺好的,就是這個感覺。
看着澱粉水淋進鍋裡,秦淮總覺得差一點東西,有些疑惑地扭頭看已經目瞪口呆,嘴巴在發出無聲的臥槽的臧良。
“勾芡是不是……我怎麼感覺好像……我是不是……”
秦淮的聲音喚醒了處在懵逼狀態的臧良。
“臥槽!”
“攪拌吶,勾完芡攪拌吶!”臧良的尖叫幾乎要劃破廚房,“臥槽,你怎麼還沒攪拌?”
“拿鍋鏟,攪拌、攪拌!”
秦淮連忙拿鍋鏟,胡亂地攪拌,把不好意思,第1次勾芡沒經驗,只記得第1步忘了第2步展現得淋漓盡致。
儘管美中不足攪拌慢了一步,不過問題也不大,只不過是小小的翻車,能吃,這份蟹黃醬留給歐陽,讓他愛拌麪拌麪,愛拌飯拌飯就行了。
秦淮覺得自己演示得挺好的。
雖然有一點小小的翻車,但是問題不大,最關鍵的是從臧良、譚維安還有鄭思源的表情中秦淮可以看出來,自己剛剛的動作應該足夠浮誇。
秦淮關火,蟹黃醬出鍋了。
鄭思源甚至沒有急着繼續處理這鍋蟹黃醬,而是用非常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秦淮,語氣裡充滿,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比較合理,但是這個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你找到勾芡的感覺了?”
秦淮也不是很確定的點頭:“應該找到了一點感覺,我剛纔勾芡的怎麼樣?那個動作是不是我跟你們講的那樣,動作要大要浮誇,但是不是真的浮誇。”
說着,秦淮又重複了一遍淋澱粉水的動作:“反正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狀態,具體還有什麼內容我也說不清楚,實在不行我明天問一下曹師傅。”
鄭思源還在盯着秦淮:“你是怎麼找到那個感覺的?” шшш ●тt kΛn ●c○
“什麼感覺?”秦淮有些不太明白鄭思源的意思。
“你剛纔勾芡的時候。”鄭思源頓了頓,似乎是在尋找形容詞,“很果決,也很從容。”
“明明前一秒你還在聽臧良說話,可是下一秒你就無視他了。”
“我看得出來,你的手比你的腦子先動。你雖然是第1次勾芡,動作也不熟練顯得很生疏,硬要說問題也肯定有問題,但你的時機掐的非常好,而且你淋的動作很漂亮。”
“你的芡汁是真正淋下來的。”
鄭思源抿了抿嘴,似乎又在想形容詞:“像瀑布傾瀉而下的那種淋。”
“不對,不是瀑布,但是是很順滑,很有手感的淋。”
“你怎麼知道在那一刻要勾芡,臧良甚至都沒有提醒你。”
“我覺得他認爲的時機,可能會比你選擇的時間要晚一到兩秒。”
秦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編謊話的時候他可以編得很漂亮,張口就來。但是說實話的時候就需要考驗表達能力了,對於秦淮而言實話比謊話難說。
“就是……感覺到了。”
“那個感覺你們懂嗎?”
“當我看着鍋裡的蟹黃醬的時候,我覺得就是那一秒它就要勾芡了。”
“具體該怎麼勾芡我其實沒有什麼意識,可能是下意識的學着曹師傅的樣子。畢竟我真的看曹師傅勾芡過很多次,她只要做大菜基本上都要勾芡。”
“你剛纔說的澱粉水像瀑布那樣傾瀉下來……不是很正常嗎?曹師傅每次勾芡都是這樣的,我看你們不是我以爲是你們勾芡方式不同,我覺得我只是淋了一點點,曹師傅淋的比我漂亮多了。”
鄭思源:……
臧良:……
譚維安:……
“要不,我再試一次?”秦淮試探性地問。
鄭思源想了想,點點頭,繼續處理那份沒有製作完成的蟹黃醬。
翻炒。
理論上來說,翻炒的蟹黃醬的勾芡和燉煮的蟹黃醬的勾芡是不一樣的。臧良作爲幾人裡最懂勾芡的,他應該告訴秦淮,但是這一刻,臧良突然有點不想說話了。
他好想打電話給他師父,問問他尊敬的師父兼伯伯,調味需要找到感覺他懂,勾芡也需要嗎?
師父,如果勾芡找到感覺的話,可以勾出那麼漂亮的芡嗎?可以把芡汁像瀑布那樣淋下來嗎?
師父,這麼重要的技巧你之前爲什麼一直沒有告訴我?你早說呀,你早說我勾芡的感覺和火候的感覺一起找呀。
嗚嗚嗚嗚嗚嗚嗚,怎麼會有人第1次勾芡就找到這種感覺,雖然他勾芡有好多問題,攪拌的時候甚至有點沒眼看,但他的感覺真的好好。
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秦淮就這麼開始了他的第2次勾芡。
他發現這一次的感覺沒有上一次好。
在他盯着蟹黃醬的時候,沒有第1次勾芡時的那種:就是現在,淋!的衝動。
但他的時機把握的也還可以,正常,不算太差。
最關鍵的是,他這一次的澱粉水也是傾瀉下來的。
在邊上看秦淮勾芡的臧良已經開始虛空端着碗虛空勾芡了,只見他的手腕左轉一下,右轉一下,中號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問號,滿臉都是這麼漂亮的芡是怎麼勾出來的?
怎麼做到動作這麼大,但是又很瀟灑,唰的一下就搞定的。
不是都說勾芡入門容易進階難嗎?
怎麼秦淮門還沒入完就進階了。
蟹黃醬出鍋了。
四人沉默地嘗味道。
要說秦淮勾芡有多好,那也沒有很好,有很多細節都有問題,只能說很漂亮。
但是同時也沒有什麼問題。
之前還不理解爲什麼三人說自己的蟹黃醬味道不對的臧良,在嘗完蟹黃醬後突然一下知道了。
他的舌頭告訴他,這一份蟹黃醬似乎確實比上一份更適合做包子餡。
臧良覺得他有好多話要說,好多臥槽想要跟朋友發,但是千言萬語在此時此刻全都化爲了沉默,最後只能擠出一句。
“你是怎麼找到感覺的?”
這個問題其實剛剛鄭思源已經問過了。
但是臧良還想再問一遍。
他有眼睛,有腦子,有經驗,作爲一個專業廚師,臧良知道秦淮一定沒有騙自己,他一定是第1次勾芡,因爲他甚至在淋澱粉水之後忘了攪拌。
秦淮第1次時機把握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福至心靈,但是第2次又很中規中矩。
這說明秦淮是真的找到了感覺的,感覺到了什麼都對了,感覺沒到就是沒到。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真的很難解釋。”秦淮說,“我只能把之前和鄭思源說過的話再跟你說一遍。”
“我從小都是這麼做點心的。”
“很多時候不是我會,是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然後我就這麼做了,最後做出來的成品也很不錯。”
“剛纔勾芡也是,我覺得就是那個時候,就該學着曹師傅那樣勾芡。我其實學得不是非常像,但是就是下意識那麼做了。”
“這就是我說的感覺。”
臧良不懂,但臧良大爲震撼。
臧良看着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譚維安,拍了拍好哥們,小聲問:“秦淮一直都是這樣嗎?你怎麼這麼淡定?”
“你知不知道他剛纔那個勾芡的動作有多牛逼?那個芡汁淋下來的時候有多漂亮,臥槽,我要是能勾出這樣的芡,我師父晚上做夢都能笑醒。”
譚維安扯了扯嘴角:“呵呵。”
“你這是什麼反應?”
“看不懂的反應。”譚維安淡定地道,“就我這個勾芡技術,實不相瞞,我沒怎麼看懂。”
“而且你們剛纔說的那些感覺,實不相瞞,我從來就沒有聽懂過。”
“初中英語老師說遇到不會選的題就憑感覺選,我也從來沒有選對過,我就不知道什麼是感覺。”
“自從鄭思源告訴我秦淮第1次做蘋果面果兒就做成現在的水平,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能讓我震驚的了。”
“你們能找到感覺的人去找感覺吧,找到了再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累了,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