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帶阻隔了身處倆端黑暗的短胡茬綹子旺和馮妮湘，子彈流螢，綹子旺幹捉急在柱子後面。
他不能喊，只能使勁兒用眼睛去喊馮妮湘。
客廳裡有日本兵嘰裡咕嚕的罵聲，火力把短胡茬的人壓制在門外，大街上陡然想起的警報，大門口的火力點反撲，大門檻便衣和日本兵的屍體築起掩體。
“漢奸們識相點兒，我們是楊靖宇的隊伍，章府被我們包圍了。”
嗖！
高出八仙桌的一個禮帽被打飛了，一條麻花辮子翹了起來。
有點耳熟啊！馮妮湘耳朵一支楞，想確認一下子，慢慢擡頭，還沒等看見什麼，子彈貼着頭頂織網，馮妮湘趕緊又趴下去。
短胡茬綹子旺一愣，不知有誰在虛張聲勢的聲援，他使勁打着手勢讓馮妮湘不許擡頭，他自己一冒頭，後面柱子一梭子子彈也把他摁回去。
短胡茬綹子旺又巴巴的看着撅着屁股趴在不遠處八仙桌陰影裡的馮妮湘。
馮妮湘真招架不了綹子旺的眼神，馮妮湘覺得靈魂都被綹子旺的眼神給戳的難受。
馮妮湘咕嚕着眼睛看了一遭，挪着膝蓋前爬伸直了胳膊，用力從一個送了命的便衣手裡摳出一把血呼啦的匣子槍，摁在地上滑動扔了過去，短胡茬麻利的接槍擡手，嘭嘭！人跟着槍聲越出黑影。
馮妮湘媽呀一聲雙手抱頭撅着屁股趴了下去。
馮妮湘孤零零的趴在桌子外面，也不知誰來誰往，一腳踢着她的腳踝，兩腳又踩着旗袍，馮妮湘的呼號自己都聽不見，槍聲簡直就把耳朵震聾了。
一個人影從戲臺的那邊躬身跑過來，在馮妮湘頭頂一閃，落在陰影裡。
“你找死嘛！”有一雙大手一把拖攬過她的腰，把她拖到了一個桌子底下，頭在裡面屁股還在外面呢！
任靖重！
“靖重！靖重！”高貴妃拖着哭音兒一下子拱到了任靖重的胸膛底下嚎，揪着任靖重的西服不放。另一個抱着桌子腿兒的陳媽已經哆嗦成了爛泥，把腦袋拱在地上哼哼。
馮妮湘不客氣的跟着拉她的大手往裡拱。
至始至終馮妮湘不說一句話，計較啥！保命要緊！
“哇！我的手！”高貴妃又一聲狼嚎，居然在槍林彈雨下還有力氣推搡外來入侵的馮妮湘，好似任靖重的下面是他的地盤，馮妮湘只好受氣緊靠着桌子腿兒，一手撩起桌布，看見牆上被放大的人影呼呼膨脹，客廳門口的槍聲稀了，有人駕着短胡茬飛快的向過道。
“好了！發信號！撤！”
長而尖利的呼哨，蓋過了嘈雜，槍聲零星，線索消失在過道口。街面上的槍聲不歇，大門口涌進了槍聲和人影，踢踢踏踏，軍筒靴和黑皮鞋分流一下子佈滿了院子，而後呼啦啦衝向過道。
十分鐘不到的噩夢！
“龜兒子死了！大家快逃啊！”
沒了密集的槍聲伴奏，馮妮湘這句聽明白了，腦袋裡像誰塞了個炸藥包，轟然一片煙花，把三魂七魄都炸出來了，渾然忘了還在桌子底下，都沒爬出桌子，就伸腰張望，頭頂桌面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脖子被卡斷了一樣，垮嚓！趴出去，幸虧反應的得快，差點兒就被爬出八仙桌的難兄難姐們給踩踏了。
一句話提了醒，撿了命的商賈貴婦又都急了命爬出八仙桌，大院裡人仰馬翻，登桌子踢板凳，又一陣騷亂，人們蜂擁向大門口，門框子都擠歪了，丟鞋棄帽，撒丫子跑人。
光看見相貌各異的腦袋了，混亂擁堵在大門口，誰還聽得見後面的喊話，鳴槍示意，反而加劇了混亂。
馮妮湘逮着一個人的胳膊死命抓住不放，迷迷糊糊的幾乎腳不沾地兒的跟着涌出了章府，門口幾十米處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被推來搡去的下了臺階，被利用的男人回頭怒視，馮妮湘才愣愣的放了手，沒一點兒歉意和感激，馮妮湘傻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傻愣愣的抱着肩看着人家跑得精光。
“妮子！”
滿頭大汗臉如死灰的焦安泰衝過人流一把抱住馮妮湘：“妮子！你沒事吧！傷那兒啦！”
馮妮湘滿臉是血，旗袍撕裂了，開氣一直開到腰上，張着兩隻血呼啦的手，兩隻鞋都不知什麼時候掉的，踮着腳，帶哭不哭的悽慘勁兒看着焦安泰。
整個還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剛纔的機靈勁兒哪來的。
“回去說，快快！”焦安邦抹着一腦門子的冷汗：“菩薩保佑啊！”
焦安泰這會兒完全不是文弱書生了，抄起馮妮湘就跑，迎頭天力和鞭爺也到了。
一行人劫法場一樣，把馮妮湘放到了黃包車上，黃包車跑出了摩托車的速度。
“妮子！別怕！馬上到家了，哪兒疼啊！哪兒疼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馮妮湘沒虛脫，焦安泰好像要虛脫了，從黃包車上抱下馮妮湘，不讓天力幫忙，三步跨兩步進了院兒：“嫂子，弄點兒熱水到房裡。”
“沒事兒吧她嬸子！”迎頭一照面，大嫂就哆嗦了，小腳擰不動了，一個勁兒的撲拉自己個兒的前胸：“她嬸子！傷哪兒啦這是，她嬸子。”
“娘！娘！”仲鎖翹着腳喊，領着的小仲心哇的哭起來。
“鎖兒，心兒，娘沒事！”一路沒說話的馮妮湘聽到兩個孩子的哭喊才緩過勁兒來，想掙脫焦安泰沒掙脫開。
大木盆放在了正中，焦安泰，鎖兒，仲心圍着大木盆裡的馮妮湘，換了一盆血水纔看清馮妮湘基本完好，焦安泰鬆口氣，連驚嚇帶累，幾乎虛脫，輕輕地給馮妮湘擦拭：“撿了個媳婦兒，嚇死我了，你看大街上躺着多少人啊！人命輕啊！一不留神就沒了。”
馮妮湘吸溜着，現在纔有知覺渾身痛，具體也說不上那兒最疼，大傷倒沒有，胳膊膝蓋前胸後背淤青的地方多的像湖泊聚集的地圖，焦安泰洗那兒那兒就疼得厲害：“大街上那都是小鬼子和漢奸。”
馮妮湘眼睛好使，那麼混亂的場面，她也掃視了一下。
“爹，你輕點兒！”小仲心揉着鼻子往馮妮湘身上撩着水：“娘！很疼啊！”
“也沒怎麼疼！”馮妮湘把脖子伸出大木盆親了一下女兒的眼睛：“心肝！不哭！娘沒事！娘命大着呢！”
“大娘被你嚇的尿褲子了。”焦仲鎖比較大人樣：“娘！你快說說！怎麼個情況？”
“去！這兒來聽書啦！”馮妮湘瞪眼：“那場面嚇不死你！也讓你尿褲子！”
“你現在英勇了，剛纔大嫂唸叨着給你收魂去呢！”焦安泰擡馮妮湘的下巴，一道長長地血道子：“以後你那兒也別去了，咱就擱家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