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園,是不羈卿所居住院子。
不羈卿憧憬鸞國文化衆所周知,而“卿園”這個名字早就在不羈卿心中,卻從未公開命名,原因很簡單,怕被人嘲笑。
但今非昔比,如今的不羈卿,早就不在乎外人看他的眼光。
整整幾日,不羈卿在書海中如飢似渴地閱讀,無論是哪個種類,只要是到手的書籍,都會瘋狂翻閱,恨不得將每一字都記於腦海。爲何他如此瘋狂,實在是這些書籍不是隨意能得到,是託了金玉公主的福方能讀到。
侍女銀芝端着奶茶入內,適逢不羈卿捂脣輕咳,一下子火了,快走幾步作勢要搶書,“三公大人,都這麼晚了,您還……”
銀芝的聲音戛然而止,剩下的內容被活活吞了回去,只因不羈卿的淡淡一瞥。
不羈卿的容貌是極其陰柔的,別說威嚴二字,便是最基本的威嚇,也很難從這張絕美柔弱的面孔上發出,但此時此刻,銀芝卻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只因不羈卿那雙微眯的眼中發出的冷光。
銀芝萌生怯意,但在這院子驕縱了這麼多年,脾氣哪是說收就收的?
只聽撕拉一聲,銀芝已將不羈卿手中的書搶了下來。“三公大人,當侍女的本不應該干涉您的私事,但三夫人交代了,讓銀芝照顧好三公,如果三公身子累壞了,夫人怪罪下來,銀芝可擔當不起。”
不羈卿垂眼盯着銀芝手上的書,淡淡道,“你胳膊上的傷,可好了?”
銀芝突然想起三公先是傷了她,而後又捏了她傷的一幕,面色一白,向後退了一退。“好……好了,多謝三公關心。”
不羈卿身子一斜,優雅地靠在桌上,胳膊撐着面頰,“將書放回來,既往不咎。”
銀芝後背涌起一層冷汗,下意識想將書乖乖放回桌上,但又覺得很沒面子。“三……三公大人,銀芝可是夫人安排的侍女,您……您若是傷了銀芝,難道不怕夫人生氣?”她知道,三公雖不說,但卻十分在意夫人。
不羈卿將視線慢悠悠移到銀芝的臉上,一雙本婆娑飄渺的美眸,此時犀利得猶如鋒刃。“上次刺了你胳膊,母親可曾生氣?”
銀芝面色一白,“夫人她……夫人她……”好像真沒表現出什麼憤怒的神色。
“答案,自在你心中。”不羈卿慢慢道,“再說一次,將書放回來。”聲音越來越冷,而在冷冰冰的聲音中,又夾雜了一絲殺氣。
銀芝也是個悍女,她噗通一聲跪下,但手上依舊死死捏着書,“三公大人,銀芝如何伺候您,難道您不知嗎?您……您……您真的忍心傷銀芝?”
“恃寵而驕。”四個字,一字一頓地從不羈卿的薄脣中而出,他端過桌角銀芝剛剛放下的奶茶,白皙修長的手指慢慢撫摸滾溫熱的茶杯。
銀芝突然不寒而慄,不知何處而出的強大壓力讓她喘不過氣來。
“書放下,你出去。”不羈卿終還是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下來。
銀芝的心這才徹底放下,心有餘悸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就知道三公大人是嚇唬銀芝的,這書,銀芝可以還給三公大人,但夜深了,三公大人還是……啊……”
一聲脆響,茶杯在銀芝面前摔得稀碎,而不羈卿則依舊平靜坐在椅子上。“銀芝,你真以爲本三公拿你沒辦法!?跪下!”
銀芝下意識跪下,但雙膝剛碰地,又嗷地尖叫了一嗓子,原來她雙膝落地的地方,正是滿是茶杯碎渣的地方。又因她無絲毫防備,這一跪極其用力,膝蓋頓時見了血紅。
銀芝剛想爬起,不羈卿卻冷冷道,“讓你起來了?”
銀芝一愣,擡起的臉上滿是驚恐。
不羈卿嘆了口氣,苦笑了下,“算了,起來吧,記住,以後不要再幹涉我的事了,下去好好治傷吧。”他在自嘲,難道他不羈卿只會用些小聰明來刁難自己身側的侍女?銀芝雖過,但出發點卻是好的,而他心底濃濃怨恨不應對銀芝來發,而應對從前曾嘲笑他的人,每一人。
銀芝這回是真的漲教訓了,爬起來時,卻因膝蓋的疼痛再次險些撲倒,“是……是……銀芝再也不敢了……”
不羈卿微微點了下頭,當他一擡眼時,大吃一驚,失色的面容比銀芝更爲蒼白,因爲一名女子的身影映入他眼簾,這女子是他曾日日思念的,卻怎麼沒想到,他“小人卑鄙”的一面竟被她看見。
“母……母親!”不羈卿趕忙從桌旁繞了出來,到女子身前恭敬道。
這女子正是三夫人華月。
不羈卿慌張,剛剛那從容淡定早已蕩然無存。
華月見到慌張的不羈卿和受傷的銀芝時,並未表現得多驚訝,而是側過頭平靜對銀芝溫和道,“你下去吧。”
銀芝福了身,蹣跚地退了出去。
華月身後的侍女趕忙上前,將地上茶杯碎片收拾完畢,便齊齊告辭,恭敬退下。
不羈卿心中忐忑,但下一瞬間,卻因另一種突如其來的念頭將忐忑抵消,只見蒼白的薄脣重新恢復了血色,“母親今日竟有了閒心,來兒子這裡閒坐?”兩個閒字,滿是諷刺。
華月擡起頭,目光沉靜如月色,但逐漸卻如同被烏雲遮蓋,只有幽怨。“其實我夜夜都來,只不過從未進來罷了。”
“爲何?”不羈卿挑眉,俊美的面容帶着淡淡戾氣。
華月能感覺到不羈卿周身的排斥,卻也沒急着解釋,只是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轉身欲離開。
“等等!”不羈卿急了,一把抓住三夫人的胳膊,卻發現,龐大衣衫下,自己母親的胳膊卻很是瘦小,“難道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解釋的嗎?”從質問,慢慢變爲咆哮。
三夫人回過頭來,仰頭看着自己陰柔俊美的兒子,笑得慈祥,“卿兒,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母親的一切苦衷。”說着,用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其面頰。
不羈卿只覺得自己母親的手掌異常溫暖,這是他最憧憬的感覺,他甚至希望時間永遠停止,定格在他享受母愛的一剎那。
“母親,你知道我多想您嗎?”不羈卿哀怨道。
三夫人也是極爲動容,紅着眼圈點了點頭。
“那您想我嗎?”不羈卿問,聲音顫抖。
三夫人笑着點了點頭,閉上眼,一滴淚從面頰迅速滑下。
“那您爲何不像二孃疼愛二哥那樣,像大娘疼愛大哥和四弟那樣疼愛我?”不羈卿一邊說着,一邊將捏緊華月胳膊的手逐漸收緊,用的力氣越來越大。“母親,難道您真的那般勢力?那般冷血?除非我建功立業,否則您便不認我這個親生兒子?”
一旁的侍女很是擔心,猶豫着欲上前勸說,卻被三夫人制止,“你們出去吧。”
“是。”侍女們依言退下。
不羈卿漸漸鬆開了手,心中的竊喜猶如黎明前的曙光。“母親,難道您有難言之隱?”
三夫人苦笑着點了點頭。
“您是怕太過寵愛孩兒,讓父親誤我以爲被溺愛而不成材,最終剝奪了我舒適的生活,對嗎?”從小到大,他一直不解原因,多次詢問部落智者,而這個理由是智者的答覆。
三夫人皺起眉,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
“不是?”不羈卿懵了。“難不成,您希望孩兒化悲痛爲力量,振作成才?”
三夫人輕笑,而後搖了搖頭。
“那因爲什麼?”不羈卿急了。
三夫人依舊搖頭。
室內一片尷尬的死寂。
不羈卿慢慢抽出腰間配刀,面容上帶着一絲邪笑,“母親,這些都是您逼我的。”
三夫人一愣,“卿兒,你要做什麼?”
不羈卿仰頭看着屋頂,“母親放心,弒母這種事,卿兒做不出來,何況我寧願自己死,也不希望您有一絲危險。我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您心疼我,便告訴我冷落我二十一年的原因;若您不心疼我,那就眼睜睜看着我死。”
“卿兒,你瘋了!?”三夫人想奪刀,卻被不羈卿閃躲。
“瘋?沒錯,我早瘋了!母親你知,我的心很疼,從懂事起就很疼,別人罵我欺負我,我都不疼;單單每次見到您對我視若無睹時方纔疼痛無比。如今我想知道,到底是傷心比較疼,還是傷肉比較疼。”說着,不羈卿撩起袖子,修長白皙如藕的手臂伸出,佩刀慢慢擱在手臂上,輕輕一動,出了血絲。
三夫人頓時沒了平日裡的淡然,一下子衝上前去奪刀子。
不羈卿到底是平日裡體弱多病,就體力上,無法與常年勞作的三夫人相提並論,很快佩刀便被奪下,只有光滑的手臂,與手臂上刺目的血痕。
“卿兒,求你別逼娘了,娘真的不能說,真的不能。”三夫人的痛苦絕無參假。
“爲什麼不能說?”不羈卿喊了起來,“有什麼不能說?”
三夫人苦笑着將那佩刀放在脖子上,“卿兒,你這是要逼死娘?”
不羈卿一下子慌了,“母親,您別……別衝動,我……我不是有意逼您,但您哪怕是說謊也行,哪怕是說一點點也行,最起碼也給我一個交代……”聲音中帶了嗚咽,聲音越來越小。
三夫人幽幽地看了一眼不羈卿,掙扎了下,而後嘆了口氣,“好,就聽你的,娘可以說一些,但你必須保證,從今往後不許再用死傷來逼娘了。”
“好。”不羈卿立刻拼命點頭。
三夫人用自己的衣襟擦拭不羈卿的佩刀,“其實,我不是部落中人,甚至不是草原上人。”將佩刀擦得乾乾淨淨,而後親手幫不羈卿將佩刀放入刀鞘。
不羈卿一動不動盯着三夫人,睜大的眼裡滿是驚訝。
三夫人見不羈卿驚訝的神色,笑了笑,“這件事,整個部落沒幾人知道,當年只有幾名長老知曉,但如今,怕是隻有盟主與北坤知道了。我,是西部村寨中人,是被村寨驅逐出的人。”
“村寨?什麼村寨?”不羈卿問。
三夫人緩緩搖了搖頭,“村寨的名稱,我不會告訴你,你也不用再問。我爲了盟主已背叛了村寨,卻不能再做叛徒,村寨的名稱以及村寨的秘密,我發過血誓永遠不向外人吐露。”
“真……的?”不羈卿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母親,背後竟有這麼大的秘密,要知道,齊蘭國村寨對於外界來說,便如同謎一般的存在。
別說沒有任何地理志記載、沒有任何國家瞭解村寨內部,就算是齊蘭國本國人也是對村寨毫無瞭解。
齊蘭國這個國度十分詭異,明明部落與村寨之間沒有任何聯繫,處在一個互不干涉的情況下,但兩者又能被稱爲同一國家,包括齊蘭國這個名字由來也是兩部分組成——齊,部落;蘭,村寨。
三夫人伸手輕撫不羈卿的面容,“難道你不好奇,爲何你的容貌與粗狂的部落男子有何不同?”
不羈卿猛然地點了點頭,“看來……這些是真的了?”
“你父親年輕時誤入村寨,被我救下,而後一直偷偷收留他,你可知道,村寨對於外來者一律格殺勿論的,”三夫人慢慢講着,柔和的目光好像沉浸於美好回憶中。“那段時光,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時光,盟主的成熟與擔當令我崇拜,開闊的眼界又令我折服,當時我便夢想,永遠與你父親在一起。
但紙裡包不住火,最終我私留外人一事被暴露,而等待我們的便是死。我母親心疼我,用家族禁術蠱惑了劊子手,我與盟主方纔逃脫,最後,我便隨盟主回了金龍部落。”
不羈卿驚訝之餘,卻依舊不解,“那這又與冷落我有什麼關係?”
三夫人溫柔地笑了,燈光之下,黝黑粗糙的皮膚卻無法遮掩精緻的五官,“起初,部落長老們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收留我的,他們怕我是村寨派來的奸細。”
不羈卿勃然大怒,“什麼,母親你爲父親犧牲那麼多,他們竟不想收留你?”
三夫人點了點頭,當看到兒子爲自己打抱不平時,笑容更是柔出了水,“是啊,但好在,你父親卻堅持己見,非要與我在一起,否則便離開部落,最後長老們妥協,卻是有條件的妥協。”
“什麼條件?”不羈卿的心一下子揪起。
三夫人溫柔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閃爍,“我今天說的太多了,不能再說了。”轉身準備離開。
不羈卿一把抱住三夫人,“母親,求您告訴兒子,到底是什麼條件?”即便不說,他也知道母親當年定然承受了諸多委屈,他心裡顫抖,怕聽完難受,卻依舊想聽。
“不行,我不能說了。”三夫人依舊不想說,掙扎着想離開。
不羈卿用盡全力抱住三夫人,“母親,難道我不是你親生兒子嗎?我是你在這的唯一親人,求你告訴我吧。”
三夫人見不羈卿堅持,最終望着大門,嘆了口氣,眼中複雜,“其實……也不算什麼條件,我可以理解他們的初衷……”
“到底是什麼條件!?”不羈卿喊道。
三夫人又掙扎了好一會,這才慢慢吐出一口氣,“他們爲我捏造了一個身世,讓我發誓不將真正身份說出去,還有便是,不允許我生孩子。”
不羈卿大駭,“什麼?這些人欺人太甚吧!?”說着,一拳砸在桌上,但因爲皮膚細膩骨骼纖細,這一拳下去沒什麼威力不說,倒是把自己的拳頭弄得青一塊紫一塊。
三夫人心疼地將他拳頭包在掌心,“傻孩子,別生氣,無論當年如何,如今已是雨過天晴了,你不是已經二十一歲了嗎?只可惜了……”欲言又止。
“只可惜什麼?”不羈卿的心蹦蹦直跳,他覺得事情不會這麼輕鬆解決。
三夫人的笑容多了無奈,“只可惜了你的姐姐,是我害了她。”
“姐姐!?”不羈卿又驚訝地叫起來,這短短瞬間,他的情緒根本不受控制,一會躍到雲端,一會又落入低谷,一會倍感溫馨,一會卻又心驚膽戰,例如現在。
三夫人嘆氣,“沒錯,你本來應該有一個同胞姐姐的,是我的自私害了她。我實在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於是便偷偷懷了孕,但到七個月時卻被部落長老發現,最終被迫服了墮胎藥,可憐的孩子,都已經長成型了,最終難逃一死……”
三夫人的聲音很平靜,即便是描述如此痛苦的回憶。但就是因爲這種平靜,卻更顯悲哀。
這一次,不羈卿卻未驚叫出來,也未咆哮,他完全被這離奇的一切弄懵了,他從前設想過萬種可能,卻怎麼也想象不出事實會是如此,這真的是母親的故事嗎?這難道不是傳奇話本里出現的故事?
“母親,告訴我他們的名字。”事已至此,不羈卿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爲這是母親哄他玩的故事,他只想知道這些所謂“長老”的名字,腦海中將部落長老的臉一張張閃現,同時浮現的還有書中一種種殘酷刑罰。
三夫人舉起胳膊,伸手撫了撫不羈卿的頭,“孩子,一切都過去了,當年那些長老都死了,如今知道真實情況的只有你父親和北坤。”
“北坤也是其中一員!?”不羈卿咬緊牙關。
“不,北坤只是你父親的親信而知曉整件事,他沒有決定權。”三夫人安慰,“孩子聽我說,一切都過去了。”
“怎麼可能過去!?”不羈卿突然笑了,他雙眼大睜,燈光下眼中晶亮,脣角的笑意滿是譏諷,“你救了父親,爲了父親離開親人,到來金龍部落備受歧視,親生骨肉未出生便喪命,如今你竟說一切都過去了,如何過去?”
三夫人見不羈卿即將發瘋的面容,也是慌了,“不不,卿兒你聽娘說,後來你父親知道後大發雷霆,不顧衆議取消長老制,這纔有你的出生啊,而因爲你的到來,我心中的怨念煙消雲散,卿兒,只要你在,娘便無怨無悔了。”
“娘,告訴我那些長老的名字。”不羈卿突然笑了,如同罌粟一般妖豔致命,“老東西死了,他們還有後代,當年他們怎麼逼迫娘殺死姐姐,今後我便怎麼逼死他們的後人,娘,您且慢慢瞧着。”
三夫人如同見了鬼一般,一把將不羈卿推開,“卿兒,難道你要逼死娘?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況他們已經死了!?”
不羈卿嚇一跳,“娘……”
還未等不羈卿說完,三夫人的嘆氣聲打斷了他的話,“看來,我之前做的決定是對的,我就是不應該接近你,只要接近你,便會忍不住說起往事、牽扯出那麼多恩怨,呵,看來是我錯了。”說完,也不再理會不羈卿,轉身離開。
“娘,孩兒錯了,孩兒真錯了,您別走!”不羈卿再次緊緊抱着自己母親,他知道,如果今天母親帶着氣憤離開,以後就不會再來了。“我不追究了行嗎,我發誓不追究!”
“真的?”三夫人最終還是不捨。
“真的,我發誓!”不羈卿痛苦道。
“不許暗中打聽那些人的名字。”三夫人又道。
“好,決不打聽。”不羈卿承諾。
“記住,若你違背誓言,我華月便被雷劈死。”三夫人依舊不放心。
“……”強大的委屈涌上不羈卿心頭,但母親態度如此,他卻無法發泄,只能將牙咬得生疼。“好,那你答應孩兒別離開了,行嗎?”
三夫人這才放棄掙扎,轉過身來,伸手拍了下不羈卿崩潰的肩膀,“傻孩子,若你真去打聽,此事定會宣揚開來,那樣後果便會更嚴重。”
不羈卿抿着脣,點了點頭。他本以爲自己從小到大受的委屈太多,卻沒想到,與母親相比,自己從前卻是無憂無慮。
母子兩人終於放下所欲芥蒂,坐下秉燭夜談。
“孩子,這都是命運,正是因爲這一件件事的發生,盟主才發誓抗爭長老制、奪回領導權,而金龍部落方纔逐漸成爲草原第一部落,”三夫人淡笑道,“時過境遷,每每看到強大的部落,我都認爲這是我女兒的功勞,我爲她而自豪。”
不羈卿強顏歡笑,其實心底的酸楚痛苦無法制止,“這天下最偉大的女子是母親,爲了所愛的人付出一切;第二偉大的人便是夭折的姐姐,她的犧牲不僅成全了部落,也賦予了我出生的可能。”
三夫人笑着點頭,伸手輕輕撫在不羈卿那受傷的拳頭上,“是啊,人活着要帶有一顆感恩的心,因爲我一直感激着上蒼令我與盟主相遇,所以每日的生活很幸福。”
這一夜,不羈卿對自己母親的看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伸手握住三夫人的手,“母親放心,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了,因爲有我保護你。”手掌漸漸收緊,逐漸有力。
三夫人先是茫然,而後發出會心地笑容,“好,這纔是我的好卿兒。”
……
同一時間,另一地點,部落馬棚。
夜很靜,清涼的晚風徐徐。
本來伺候在馬棚中的侍女們被夏初螢打發了出去,馬棚中只有夏初螢和格圖兩人。
夏初螢未帶侍女,甚至連貼身侍衛都沒帶,因爲這一次是她真真正正偷偷跑出來的,而偷跑路線也是按照之前不羈丹所帶她出走的路線。
連夏初螢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深夜無法安眠私自跑出,也不知道爲何一個嚇人不想帶,或者說……一個鸞國人也不想帶。彷彿身邊沒有鸞國人的出現,她就可以忘記自己公主身份,得到喘息一般。
初螢靜靜坐在紗麗身邊,用帕子蘸烈酒,在紗麗身上慢慢擦拭。
“公主殿下,這種粗活,讓格圖來做就行,您金枝玉葉怎麼能做這種活?”雖然被婉拒,但格圖依舊沒放棄。
夏初螢淡淡笑了,“臭雞蛋叫您格圖大媽,想來您也是部落中的長輩,那我也喚你一聲格圖大媽。”
“別,哪使得?”格圖受寵若驚,她聽說大國禮儀重,見到皇族時刻都要下跪,哪敢和皇族攀親戚?
“我說使得就使得。”初螢笑道,用帕子在烈酒中蘸一下,“格圖大媽就別勸了,我真的想親手爲它擦拭,我想……讓它活下去。”
格圖一愣,靜靜看向夏初螢,“公主殿下,整個部落人都認爲您天真活潑,嬌寵任性,爲何我卻覺得您經歷滄桑,難道您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初螢一邊爲母馬用烈酒擦身降溫,一邊與格圖閒聊起來。“天真活潑?嬌寵任性?呵,也許吧。如果當年我不是天真活潑、嬌寵任性,也不會嫁給一個永遠不會愛我的人,追求一份永遠得不到的幸福,最終得到一個遍體鱗傷的結局。”
夜半心靜,正是人忍不住敞開心扉的好時候,就在夏初螢忍不住想感慨時,只聽門外一道少年聲,“你說的是你以前的夫君,那個駙馬?嘖嘖嘖,聽說他俊美非凡,還是個常勝將軍,對不?”一邊說着,一邊大咧咧在夏初螢身旁蹲下。
格圖只覺得頭上有烏鴉飛過……
夏初螢渾身一僵,她慢慢轉過頭,眯着眼審視不羈丹,如果手上有一把刀,如果她失了冷靜,她會毫不猶豫刺上一刀。
其實夏初螢完全誤會了,不羈丹非但沒有取笑她的半點意思,還在暗暗討好,只不過不羈丹這輩子看人眼色過活過,也未討好過什麼人,以至於——絲毫看不出火候。
“怎麼了,蠢公主?難道我說錯了嗎?整個部落都傳開了,他們說那個什麼金什麼將軍……哦,對了,現在是元帥了,說他長得可好看了,領兵打仗也厲害,還說什麼整個鸞國的女子都想嫁給他,真的假的?”不羈丹知道的一切,自然是鸞國隨行宮女或侍衛傳出的。
“是與不是,與你有什麼關係?”夏初螢淡淡道。
格圖急壞了,不停對四公不羈丹打手勢,讓其別再說了。
不羈丹自然是看到格圖的手勢,雖然魯莽不懂事,但聰明如他,也發現了不妥,絞盡腦汁的補救,“那個……其實我的意思是,既然駙馬那麼傑出,而你能嫁給駙馬,就說明你也傑出,對不?”
夏初螢犯了個白眼,恬靜的心情蕩然無存,“傑不傑出,又與你不羈丹有什麼關係?”
不羈丹烏黑的眼珠子轉悠開了,“當然有關係了,你看,你以後就要嫁給我父親了,雖然我不會承認你我的關係是啥啥啥,但最起碼是一家人啊,我有這麼傑出的家人,當然高興了。”說着,詢問的目光看向格圖。
格圖有種想暈倒的衝動——平日裡四公鬼機靈,今天怎麼笨得要死!?公主與駙馬和離,這事兒只能公主自己說,別人不能提;而且,難道四公認爲這和親是個好姻緣?這分明是坑了公主一輩子。
“這麼說也不對?”不羈丹垮了臉,那他到底要怎麼說?
夏初螢深吸一口氣,擠出了一絲笑容,將帕子遞給格圖,“格圖大媽,如何用烈酒降溫,估計您也看明白了。今天晚上便要麻煩您了,不能讓紗麗再燒起來。”
“好,”格圖接過帕子,又緊張問道,“公主殿下,您這是要去哪兒?”
初螢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回去睡覺啊。”本來失眠,但因爲看到某個討人厭的人,卻發現,在牀上失眠也比偷跑出來散心好。
不羈丹點頭,“是啊是啊,快回去好好睡覺吧。”他不知道說什麼讓女人開心,也不知道說什麼算是關心,如果對方是個男的多好,勾肩搭背地切磋一下,感情立刻升溫。
夏初螢狠狠瞪了不羈丹一眼,“本宮睡不睡覺不關你的事!”說完,轉身離開,再不肯在帳扎包中多呆一秒鐘。
“格圖大媽你怎麼了,爲什麼臉色這麼難看。”不羈丹問。
格圖氣得語無倫次,“傻四公,快去追啊!金玉公主她生氣了。”
“生氣,爲啥生氣?不會是因爲我吧?”不羈丹愁眉苦臉,“格圖大媽你別暈倒,別暈,我知道我剛剛得罪她了,但怎麼得罪她了?”
格圖按着胸口,發現自己真是老了,猛喘了一會,“四公你聽好,即便不能幫人錦上添花,也切勿爲人火上澆油。你可以不會說別人愛聽的話,卻不可以說別人不想聽的話,懂嗎?”
“不想聽的話?”不羈丹撓着腦袋,片刻,他想明白了,發現自己闖了大禍。“格圖大媽,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格圖一拍大腿,“去追啊,就算是跪下,也要和金玉公主賠禮道歉,公主是個明事理的姑娘,你好好解釋下,公主應該會原諒你的。”
可惜格圖忘了,不羈丹嘴賤得罪夏初螢不是一天兩天了,初螢能原諒他纔怪。
“哦哦,知道了,我這就去。”不羈丹連滾帶爬地跑出帳扎包大門,向着夏初螢的背影追了過去,“蠢公主,等等我,等等我!”
帳扎包內,擔憂的格圖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學着夏初螢的模樣,用帕子蘸烈酒,慢慢爲母馬擦拭降溫,“紗麗啊紗麗,你快好起來吧,然後載着我追去看看,我還真的好奇混世魔王怎麼跟金玉公主道歉呢。”
……
另一邊。
夏初螢聽到不羈丹的喊聲,開始跑了起來,暗暗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理不羈丹半下,就當這天底下沒有不羈丹這個人存在。
兩人就一個逃一個追,不消一會便有了分曉。
自然是,夏初螢被不羈丹追了上。
不羈丹一把抓住夏初螢的胳膊,而初螢因毫無準備,身子狠狠向前摔去,不羈丹見狀,胳膊大力一收,將夏初螢拽了回來,用自己身子當了肉牆,擋住了衝力。
“放手!”夏初螢咬牙切齒道。
“喂蠢公主,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都摔了一個狗啃屎了。”不羈丹不肯放開。
初螢深吸一口氣,“再說最後一次,放。手。”最後兩個字,咬得真切,兩個字彷彿咬在了不羈丹的肉上。
“蠢公主你聽我解釋,我剛剛不是有意的,我……啊!”不羈丹沒想到,因爲自己不啃放手,夏初螢竟狠狠咬在了他手臂上。
因夜晚出來,不羈丹沒穿袍子,只穿了一件短袖的褂子方便乘涼,如今夏初螢就這麼狠狠咬在他*的皮膚上。
人的牙齒雖不如獸牙尖銳,但這實實在在的一嘴下去,疼痛絕不是鬧着玩的。
不羈丹一聲慘叫劃破長空。
叫雖叫,但手卻未鬆開。
夏初螢挑眉——小樣,和老孃硬碰硬?想着,牙齒間更用力了,甚至能品到一股濃濃的血腥。
不羈丹疼的赤牙咧嘴,甚至疼得直跺腳,“疼疼疼!好疼好疼好疼!”依舊不鬆手。
最終夏初螢放棄了,因爲她知道,再這麼咬下去,別說胳膊上的皮,就是肉也能一塊咬掉。她鬆開嘴,脣上血紅,“臭雞蛋,你真是個瘋子!”
“是是,你咬了我,我是瘋子。”不羈丹連連點頭稱是。
夏初螢一愣,而後冷笑起來,“臭雞蛋,你行啊,學會拐彎抹角的罵人了。”
不羈丹一副要哭的樣子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傷口,“拐啥啊?不罵你,你都把我咬得半死,如果我真罵了你,你還不把我吃了?姑奶奶我錯了行不?我真錯了,我嘴賤,你就當我說話是放屁,大人不記小人過,行不?”
通過這狠狠的一咬,剛剛的憤怒好像發泄了大半,如今火氣也消了很多。“算了。”
不羈丹驚喜,“真的?不生我氣了?”
夏初螢只想狠狠罵他,但良好的皇家素養讓她無法輕易罵出口,“你自己都說自己是小人了,我這個大人爲什麼還要生氣?”
不羈丹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小人好啊,人小穿衣用料少,最起碼還是個人不是?”
夏初螢憋着笑,板着臉,“你倒會安慰自己,如果我說你不是人呢?”
不羈丹繼續點頭,“只要你不生氣,我是啥都行。”
初螢這纔想起自己胳膊還被不羈丹捏着。“放手。”
“不放。”不羈丹搖頭如撥楞鼓。
初螢支其雪白貝齒,“信不信我再咬你一口。”
不羈丹愁眉苦臉,“別啊,我還沒洗澡呢,改天我洗得香噴噴的給你咬個夠行不?”今天就別咬了,怪疼。
夏初螢哭笑不得,這個說話不經過大腦的不羈丹,怎麼什麼話都說?這種曖昧的話若傳道其他人耳中,定會落下把柄。
此時此刻如果換個男人說這種話,夏初螢定會認爲其輕薄自己,但對於這個說話沒腦子的不羈丹,她卻知道,這些話只是表面意思,絕無任何含義。
“怎樣,你才肯放手?”夏初螢挑眉道。
不羈丹俯下身,確保自己的臉與夏初螢的臉在一個水平高度上,認真地盯着她看。“只要你不生我氣了。”一邊說着,一邊慢慢靠近。
夏初螢大吃一驚,手忙腳亂來,“你……你有病!爲什麼要靠過來,你想幹什麼?”想伸手推開,卻發現不羈丹年紀小,力氣卻不小。
難道她剛剛判斷失誤,這不羈確確實實是個登徒子,自己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但……這不應該啊,不羈丹不像是懂男女之事的登徒子,而且之前也從未表現出對她的興趣,況且,就她所知,部落以女子健壯爲美,像她這樣嬌小身材雖不算醜女,但也不會引起男人的*吧!
“靠近你是爲了讓你看清我的眼神啊,”不羈丹一邊說着,一邊瞪着炯炯有神的雙眼,“蠢公主你看看,我的眼神多麼真誠,我真的沒騙你,你原諒我吧。”
夏初螢紅着臉慌張地躲着,“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沒騙我,我真的原諒你了。”哭笑不得。
但不羈丹依舊不放心,“不行,我不相信你這麼輕易原諒我,”實在是平日裡被這蠢公主刁難得死去活來,他不相信其有什麼肚量。
突然,不羈丹想到了一個東西,“蠢公主,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如果你喜歡,就原諒我,行不?”
夏初螢繼續掙扎,“你放開我,昨天說帶我去好地方,最後害的我兩夜未睡,今天又要帶我去什麼好地方,難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啊!你放我下來!”
初螢的話未說完,只覺得身子一輕,再次被不羈丹扛在肩上。
“這次真的是好地方,相信我。”說着,不羈丹便邁開一雙長腿飛奔起來。
大頭朝下頭暈目眩的夏初螢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讓臭雞蛋生不如死!不,是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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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的好晚,囧,因爲斷更許久,想給大家一個驚喜,爆發一次。但一過5000卻覺得好累,一個字一個字擠,終於在這個時間擠完了。
前面四千的錯別字檢查了,後面沒檢查,大家多多包涵吧,實在是累死了,沒力氣檢查了,丫頭可是大病初癒啊!T—T
廢話不多說了,看完文大家早點休息,晚安!
對了,9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