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都娛樂大廈樓下, 以好脾氣著稱的新晉演員藍玉終於掏出手機,以大嗓門吼電話來表達自己對門口圍堵記者的不滿。
“老溫,在路上了沒, 我快死了!!”
他故意喊得很大聲, 向那些問着垃圾問題的記者傳遞老子保鏢在路上, 你們要是再不讓開, 一定讓你們好看的信息。
電話裡頭隔了五秒, 機器夾雜真實傳來一句到了二字。
溫與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墨鏡,疾步走過, 所到之處,直接將那些纏人的記者推擠到一邊, 伸手護着藍玉的半邊身子替他開路。
溫與憐擋着眼睛, 黑色的鏡片映着那些記者憤怒不平的臉, 他一個臂膀隔開一個安全通道,實實在在起到護花使者的作用。
做保鏢最簡單, 尤其是做娛樂明星的保鏢,只需負責在一些狗仔炮轟僱主的前提下,出來露個面,也不用天天來,工作輕鬆, 難度不大;這些各種娛記雖然嚷着他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但真在推搡中報廢一臺價值上萬的攝像機, 那是極不划來的。
護送主子上了車, 溫與憐拉開副駕駛門, 坐了上去。
藍玉一上車,憋了很久的髒話蹦彈珠似地蹦了出來。作爲公衆人物, 他得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被罵了不能還嘴,要以德報怨;被不實言論攻擊,他需笑着化解,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小六年,去年憑藉一部科幻電影冒尖兒,好不容易熬出頭來,他比剛開始就飛天的那些演員沉穩多了,只是私下裡不過普通人一個,不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他長嘆一口氣,靠在後座閉目養神。
溫與憐通過後視鏡看他,從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往後遞。
“要嗎?”
藍玉煩心的時候喜歡抽菸,溫與憐剛來應聘保鏢那會,正巧碰上他煩躁心悶,隨手遞了根菸就被錄取了,後來他效率也高,隨叫隨到,藍玉挺滿意的,就讓他做自己的固定生活保鏢,工資,五險一金,福利齊齊全了。
藍玉接過煙,挑了根含在嘴裡,沒有點。他眉頭緊蹙,大概還是煩三天前被爆出來的私生活照片。
光影黯淡,照片的左下角還有綠色的樹葉,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偷拍技術說不上好,但畫面中心清晰能辨認出藍玉的臉,說白了,就是針對他的一場陰謀。
直到昨天,他才知道,這照片就是上面的女主人公幹的。
前女友,見前男友飛黃騰達了,想要複合,藍玉不吃回頭草,給拒絕了,哪想到就給自己惹上這等麻煩。
那女人應該是謀劃了挺久,也做了兩手準備,如果藍玉答應複合,她省了心思;如果不答應,那她找人偷拍的這些照片就會派上用場,到時配上某某明星夜裡約p的字樣,這該是多大的新聞。
得不到的,一手毀了算了。
現在看來,藍玉的前女友應該是後者。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生活如意。
藍玉腦子裡亂得很,車子行駛了很久,他忽然對坐在副駕駛上的溫與憐問道:“老溫,你有前任沒,如果你的前任找你麻煩,你會怎麼辦?”
溫與憐聽到這問題只是淺淡地笑了下,道:“我,沒有前任……”
“你還沒談過戀愛啊……”藍玉拖着懶音哼,又說:“假設有的話,你會怎麼做?”
腦海一閃而過某人的臉,隨即而來連着心臟的手筋弦隱隱作痛,他說:“看他想要什麼的吧。”
“她要的很過分,你能接受嗎?”
溫與憐心裡想,只要他想要的,自己若有,就都會給。
不過掰起指頭數了數,都快過了十年了,那人可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哪還會回頭記得自己?
藍玉搖搖頭:“沒談過戀愛,你不懂,她是我真心愛過的,既然分了,就一別兩寬。”
溫與憐說:“生活前面總是一道道水溝,跨過去必會被泥水打溼沾身,但沒有跨不過去的,找找路就好。”
藍玉輕微地哼了聲,綿綿道:“有時候我真想讓你把那些人打一遍,解解氣,不過只是想想,要是這麼做了,明天的微博熱搜就要爆了。”
藍玉不止一次說過這種話,真想打人。每當這時,溫與憐都會說,三思後行,打人一時爽,後果難收場,行爲處事相當淡定。
他二十七歲了,鋒芒收斂了不少,也溫潤了許多,事情的分寸,他能把握掂量,或許,這纔是他在藍玉身邊做這麼久的原因。
前面過了一個路口,溫與憐對藍玉說道:“我前面下車了,您回去慢點兒,有事打我電話。”
藍玉嗯了一聲,歪頭闔上了眼睛。
司機在路邊停了車,讓溫與憐下車,再卷着車尾氣揚長而去。
——
現在是十一點半,他要去學校接壯壯。
壯壯前段時間下樓梯不小心摔斷了腿,腿上還打着石膏,走路不太方便。
說到壯壯,溫與憐又氣又疼。
那狗日的養父母竟是虐|待狂,當初領養壯壯不是爲了發善心,全是一己之私,將壯壯當作出氣筒,沒有一天不打罵的。
壯壯十歲的時候,警察費了番功夫找到他,他才瞭解壯壯被領養期間的這幾年過得什麼豬狗不如的日子,想到那時在派出所見到一條疤痕斜跨有臉的丫頭,溫與憐想殺了那對男女的心都有了。
虐|待一個小姑娘算什麼人!!
壯壯是聾啞人,不會說話,疼了也不叫喊,這纔是那兩人放肆無憂的基本。
重新帶着壯壯的這幾年,溫與憐輾轉了不少城市,終於在M城定了下來,這個隨地都是金羽毛的鳳凰之城,看到最多的就是茫然,可他就喜歡茫然,越是找不到方向,他心底渴望尋找某個人的希冀就越大。
因爲找不到,他只能靠着過去的點滴回憶存活,這樣,就算心底那個人現實中結婚生子,他也是愛自己的。
十年,三千多個日夜,他似乎也患上了神經官失調幻想症,晚上是心痛發病最頻繁的時間段,疼的時候想的是他,想着想着不疼了也是因爲他。
好在他現在有個目標,是讓壯壯上大學,轉移一點心思,真的會好過很多。
溫與憐沒有考上大學,但他打拼幾年,現在在藍玉身邊當專職保鏢,生活也漸入佳境。
——
穿過兩條街,剛好高中學校打下課鈴,溫與憐在校門口一棵紅楓樹下等她,這是他倆定下的地點,壯壯出了校門,一眼就會看見他。
頭頂澄藍的天,空氣微有清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碎髮。
壯壯揹着書包,跟一位同學打了告別的招呼,小跑着過來。
她今天有些興奮,比着手語對他說:“今天英語老師給我們讀了《追風箏的人》,弄得我也想放風箏了。”
溫與憐拿過她的揹包,低頭檢查了下沒好全的腿,回道:“你多大了,還放風箏?”
“這有什麼,阿米爾那麼老了,還給他兄弟的孩子追風箏呢,我還學到一句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溫與憐:“什麼話?”
壯壯停了下來,盯着溫與憐的眼睛,一點一點比劃道:“爲你,千千萬萬遍。”
溫與憐猝不及防地心顫了下,腦子有些緊,慢慢道:“謝謝你了啊。”
壯壯以爲他不相信自己說的,強調說:“真的,哥,我以後不結婚,我掙錢養你。”
溫與憐輕輕點了她的額頭,說:“等你談了戀愛,你就不這麼說了,早不知把我忘到哪個山疙瘩裡了。”
“那我發誓,我要是食言,就……”天打雷劈。
後面的話溫與憐沒讓她說出來。不是他不信壯壯說的話,他想丫頭長大了,哪會不對某個男孩子動心?按照她的性格,就算她結婚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也是捧着心對自己好的,就不用無端走這道程序了。
“瞎說什麼,我自己能養我自己,還要你養不成。你給我把數學學好了,你個腦子,數學就給我考五十分,怎麼上大學?!”
壯壯吐了吐舌頭,表現的一臉痛心:“上天給我關了這扇窗,我也沒辦法呀。”
壯壯鋼琴彈得好,其他學科成績也不差,唯獨數學是死敵,溫與憐曾想過讓她走藝術道路,她沒同意,說學費太貴。
錢不是問題,只要壯壯想學,多少錢他都可以拿得出。
兄妹倆快走到家時,忽然迎面攔了四五個混混,嘴裡嚼着口香糖,斜吊着眼,痞氣痞氣的。
壯壯躲到溫與憐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角,用口型說:這是他們學校普高的學生。
晨高是M城最好的學校,裡面分了好幾個部分,簡單來說,好手好腳的讀普通高中,身體有明顯缺陷的,上聾啞高中,倆高中一個校門進出,除了教學樓不一樣,操場,藝術樓,升旗廣場都是共用一個的。
——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平頭毛小子,姿態高傲,說話毫不客氣:“這是你男朋友?李書辭,長得也不怎麼樣嘛。”
李書辭是壯壯的大名。
溫與憐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男生,一隻手就能捏死的螞蟻,他很好奇接下來這人要做什麼。
壯壯告訴溫與憐,這人纏着她一個多星期了,非要讓自己做他女朋友。
溫與憐掃了平頭男一眼,犀利道:“你有什麼優點讓她做你女朋友?”
平頭男聲音陡然變大,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發火了。
“老子不嫌棄她聽不見,說不了話,還不夠?”
“尊重呢?”
溫與憐道:“你就因爲不嫌棄她是聾啞人?那你圖什麼?你瞭解她嗎?”
平頭男翻着白眼,粗聲粗氣:“什麼爛問題,長得好看就行了,老子又不讓她做什麼,跟了我,神氣!是不是!”他說着還朝後面的兄弟呼應了下。
壯壯跛了下腳,無助地看了眼溫與憐。
溫與憐讓她站好,往前走了一步,勾着一抹邪笑,上腳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平頭男踹出去老遠。
他單拎着書包,道:“我是李書辭的大哥,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殺過人放過火,別以爲穿着叮噹拉響的衣服就是出來混的,老子混社會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翻跟頭!離李書辭遠點,不然弄死你們,我說到做到!”
這些年紀的小朋友,以爲長得兇就可以混世,沒個幾兩肉,嚇一嚇氣勢就軟了。
平頭男身後的幾個兄弟忙慌把人扶起來,遠離那片危險區。
但那小子不服,手抖着,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水果尖刀,叫囂着:“我有刀,我不怕你!”
“啊!!”壯壯看到那把刀忽然無聲尖叫了起來,柺杖都扔了,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不要命的嘶啞狂喊。
溫與憐回頭看了她一眼,瞪着眼睛衝那幫小子喊道:“滾!!!”
他蹲下身,安撫幾句,把人背在身後,拎起柺杖走了。
到了家,壯壯的情緒稍微緩和一點,溫與憐把她扶坐在沙發上,她愣愣地移了下位置,艱難地扯出點笑。
“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壯壯動了動嘴:“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溫與憐去廚房切了點水果出來,坐在她身邊,說:“別想太多。”
壯壯吃了顆葡萄,索然無味。
“我們在這裡安全嗎?”壯壯比劃道。
“安全,有我在呢。”
“我是問,你安全嗎?”
……
時間錯亂,那一剎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長水街危樓32號。
發黴的屋子,結着蜘蛛網的傢俱,還有忽亮忽滅的日光燈。
紀淮挾持着壯壯,衝他喊:“脫不脫?你不早給姓周的玩過了,給我上一次有什麼關係!”
溫與憐被拴着一隻手,一隻腳,面目灰敗,手裡緊摳着地板,一聲不吭地看着他。
紀淮的尖刀貼着壯壯的臉部滑動,嘴裡吐着惡毒的話語:“你要是不脫的話,我就把這把刀捅到這丫頭的嘴裡!”
紀淮說到做到,那把銳利的刀刃已經劃破了壯壯的右臉頰,傷口滲出血絲,順着下頜流淌。
溫與憐一隻手不好動,但艱難地脫掉了上衣,露出傷疤縱橫交錯的胸膛和背部。
壯壯一直搖頭,讓他不要再繼續下去。
但紀淮就是要羞辱他,沒達目的之前,他是不會罷手的。
“我要當着這丫頭的面弄你,溫與憐,你不過是一破爛而已。”
溫與憐恍若未聞,脫了上衣後就沒再動了。
紀淮叫他,猛地來到他面前,掐着他的脖頸,道:“爲什麼不脫了?我要上你,你沒聽見?!!”
溫與憐慢慢擡頭看他,說:“紀淮,你就是人渣!”
紀淮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溫與憐被打偏過頭,瞬間奪過他手上的尖刀,用腳踹開了紀淮,舉着刀說:“老子死也不讓你如願!”
他尖峰一轉,那把刀的刀頭沒入了自己的小腹,霎那,血流成河。
整個刀柄都要刺進去一般,充斥着偏狠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