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

出了長青道觀,只見麗日當空,時候約莫在未時左右。

在一陣緊張,繼而輕鬆之後,朱蕾才似觸及到眼前自己的處境。舉目茫茫,何所去從?不免興起了一層新的憂慮。

這一霎,雖不似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卻也庶幾類似,過去女扮男裝,雖也曾四處亂闖,可是情形卻完全不同,那時候即使情形再糟,身邊總有別人爲自己安排一切,住店、吃飯、趕路,樣樣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今天的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何所去從?

所幸眼前她的這一身,並非當日九公子的裝扮,倒也不會十分引人注意,青衣潔履襯着她白淨清秀的臉,若非儒林之秀,便爲弟子之師,看上去一點也不寒磣。

今天,由於長青觀這個盛會的緣故,人顯得特別多,平常不大出門的姑娘、媳婦,藉着這個機會,扶老攜幼,全都出來了,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朱蕾順着街邊漫無目的緩緩行走,在一個捏麪人兒的挑子面前站住,只見對方一個老者,用各色彩面,在手掌上搭配捏和,瞬息之間,便自捏成各樣物什,諸如浪子踢球、夜叉小鬼、關公騎馬,無不神態酷似,惟妙惟肖。

朱蕾覺着十分稀罕,一連看他捏了好幾個,忽然被人家一推,腳下一蹌,一巴掌按在了彩色油麪上,這才紅着臉賭氣走了。

可是真熱鬧,前面又是一大堆人。

朱蕾忍不住又停了下來。

比前次更爲有趣,卻是玩蛇的,叫化子玩蛇。

朱蕾幾乎笑了出來,決計是不走了。

叫化子不用說一定是衣衫襤褸,泥垢滿臉,這一位卻多少有點不同。夠黑夠瘦的一張馬臉,雖是風塵味兒夠重,卻是並無泥垢,身上一襲灰白長衣,既非鳩衣百結,倒也看來乾淨。此人清眉細眼,面若墨染,一頭蒼髮,白多黑少,長垂齊肩,卻用根帶葉山藤,齊頂而系,看上去不倫不類,卻是有趣。

這個人盤膝跌坐在一張薄薄的草蓆上,身前放有兩個纏有草繩的瓦甕,卻有一赤一青兩條大蛇,分別由二甕之內緩緩游出,一路蜿蜒,攀上了黑臉漢子雙腕,一路而遊,紅信亂吐,好不嚇人。黑臉漢子一副自負神色,彷彿無事人兒一般,一任二蛇自腕而上,毫不在意,卻把一雙眸子,緩緩移動。只是在四下人羣流動逡巡不已。

朱蕾自幼生長深宮,錦衣玉食,出則彩轎油車,鳴鑼喝道,行人迴避,即使想看上個熱鬧,也是不易,像是這等江湖行當,哪裡得見?一時看直了眼,不自禁爲之全神貫注。

玩蛇的黑臉漢子一雙細長眼睛,頗似慣以閱人,不經意由朱蕾臉上掃過,像是突有所警,隨自迴轉,盯在朱蕾身上,不再移動。

大夥的眼睛,全數投注二蛇身上,這一霎尤其驚險,眼看着紅青二蛇,分兵二路,各引一臂,一路爬衍直上,其中那條紅色的赤練毒蛇,搶先一步,竟自緊緊纏住了黑漢子的脖頸,另一條毒蛇,也已纏住了他的右臂,各引長信,直向黑臉漢子臉上作勢欲噬。

看到這裡,四下衆人俱驚得叫了起來。

朱蕾也看直了眼。

黑臉漢子嘿嘿一笑,叫了聲:“好傢伙!”

卻見他雙手擡處,各持二指,極快的一霎,已分別捏住了蛇的七寸之處,緊跟着沉肩、搖頸,只一下,已擺脫開二蛇的糾纏。

四下裡爆雷也似的紛紛叫起好來。

黑臉漢子乃自見好就收,隨即把一雙掙脫的毒蛇放置在一雙蛇罐之中。

大夥兒意猶未盡,鼓掌呼叫,亂作一團。

黑臉漢子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仍自在朱蕾身上打轉,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道:

“把戲還多得是,現在時候不早,在下還餓着肚皮,等吃飽了飯,休息一下,晚上再跟各位見面吧!”說時四下拱手作揖,算是結束了眼前的一場表演。

朱蕾方自看出了味道,只怪來得晚了,不免有些失望,當下隨着客人站起,一鬨而散。

黑臉漢子那一句“肚皮餓了”倒是提醒了她,忽然想到早起到現在,還沒有吃飯,一經想起,立刻就覺出了餓來。

往前面走了半條街,卻不曾看見一個像樣的館子,正在躊躇,耳聽得一陣子鍋勺相磕聲音,響自道邊,巧得很,眼前正有一家。

飯店不大,卻是生意不惡,店名小桂林。

賣的是馬肉米粉、生煎包子等各樣小吃。這些東西昔日在桂時,她都吃過,很對胃口,眼前肚子飢餓,正好受用,此時既喬裝爲男兒之身,更是少了許多牽掛。

一個人叫了兩碟米粉,幾個包子,一碗湯,大吃了一頓,最後一算賬,才幾十文,便宜的要命。

她此行原來帶着不少銀子,由於中途受擒於七老太爺,全丟在旅舍裡,或許是簡崑崙已代爲收起,此番便只得用方纔陳圓圓所贈送的一個銀包。當下揹着人打開來一看,寶光耀眼,計有金元寶三個、銀元寶四個、一串明珠,其它釵佩物什總計十來件之多,另有碎銀子三塊。

以圓圓今日身分,即使用錢,也無需她自己出手。是以身邊現銀不多,一時情急連首飾也抓來充數,能夠湊出來這些,已是大不容易。

對於圓圓這些情意,朱蕾真是由衷感激,這一刻取銀支付,心裡尤其感慨,今日一別,卻不知日後是否還能見着她了?

偶一擡頭,一個人直眉瞪眼地正向這邊望着。

長髮披肩,面若黑靛。正是剛纔玩蛇賣藝的那個漢子,卻是不期然在這裡遇見了他。

黑臉漢子像是早已吃飽,正拿着根牙籤在嘴裡玩着,一雙眼睛已注意到了朱蕾,這一霎目光相對,不由咧嘴而笑,露出了一嘴爲煙燻黑了的牙齒。

朱蕾慌不迭把眼睛移開一旁,一時心裡撲通直跳。

自從上一次被七老太爺所擒,吃虧上當之後,她早已成了驚弓之鳥,何況現在單身一人,更不敢稍有差池,對方黑臉漢子,只憑着這雙賊眼,即可斷言他不是個好東西。

當下再不敢多看他一眼,匆匆站起來走了。

上哪裡去呢?且先找個客棧住下再說。轉念再想,說不定這時平西王府已經發覺到了自己的逃失。一聲令下,偵騎遍佈,自己可得小心着點兒,最好先逃開眼前熱鬧市鎮,找一個偏僻的小店藏身才好。

眼前來到了一片汪洋大湖,竟是滇池。

時當秋日,天高氣爽,正是遊湖之時。朱蕾沿着湖邊堤岸走了一程,雖是風景壯觀,卻是提不起一些興頭,正自納悶,卻見前面草棚之下擠滿了人,竟是一處渡口。

棚下設有茶座,兼營渡船生意。外面竹欄拴着許多騾馬,紅紙上標明是去水塘、海口各處。

只要離開這裡就好,管他去哪裡。

朱蕾方自要了一碗茶,還沒來得及喝,船就來了,是去對過海口的,每人渡銀五文,有座位的加倍。

船倒是夠大,總可容下兩百多人,一半裝載騾馬貨物,一半載人。

過渡的人數雖多,出錢要座位的卻只十來個,朱蕾找了個旁邊的位子坐下,發覺到身邊一個穿着潔淨的中年文士,手上拿着卷書,正津津有味地低頭看着,頸子裡插着把摺扇,襯着下巴上一綹黑胡,頗似有幾分名士的風采。

朱蕾真可謂無所適從,一雙眼睛東瞧瞧西望望,不知覺間,渡船已移向波心。

雖只是渡越彼岸,卻也不近,足足走了個半個時辰,纔到了對岸,時間已是黃昏時分。

朱蕾騎在一匹小小的川馬上,直向前道奔馳。

原來這些馬匹,皆爲附近客棧所眷養,聽任住棧客人解纜自騎,目的地只是客棧,決計不會走失。

走了一天的路,朱蕾真是累極了,她的騎術不錯,大可不必費心,馬行既緩,湖風陣陣,坐在鞍子上搖搖晃晃,聽着馬頸上鈴聲叮叮!迷迷糊糊,竟似要睡着了。恍惚中,身後串鈴聲響,一騎快馬疾馳而近,眼看已超越而前。

“小哥兒,你慢走一步!”話聲沙啞,卻是濃厚的川北口音。

朱蕾一驚而醒,慌不迭勒住了馬繮。身後那人卻已迫不及待的自馬鞍上騰身躍起,呼!一朵飛雲般的輕飄,已自朱蕾頭上掠過,噗嚕嚕!衣袂飛舞裡,墜身當前。落身、探手,噗地一把,已抓住了朱蕾坐馬的嚼環,小川馬受驚之下,唏哩哩長嘯一聲,將人立而起,卻吃對方漢子手上巨力,硬生生把勢子給按了下來,一時直驚得四蹄亂蹦,卻掙不開這人那隻充滿內力勁道的手。

朱蕾乍驚之下,差一點由馬上摔了下來。驚惶萬狀裡,打量對方這個人——長髮、黑臉。原來竟是先前街道舞蛇賣藝之人。

“是你?你要幹什麼?”驚嚇之中,竟忘了眼前的男兒化身,這聲喝叱,既尖又脆,更是女氣十足。

黑臉漢子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

說時帶繮繩,硬生生把朱蕾連人帶馬拖向道邊,一徑潛入附近稀疏樹林。

“你這個人……”來人的不良意圖,已可斷定。朱蕾驚嚇之中,也就老實不客氣,運動手上竹節馬鞭,直向對方黑臉漢子身上猛力抽打過去。

叭叭叭……亂鞭如雨,抽打在這個人全身各處。

卻像是沒事人樣,黑臉漢子只是護着頭臉不容侵犯,其它各處一任朱蕾抽打,躲也不躲。

朱蕾即驚又恐,手下絕不留情,一陣猛力抽打,手也酸了,鞭子也斷了,對方黑臉漢子仍然宛若不覺,只是看着她嘿嘿連聲冷笑不已。

“九公主,你就別費事了,還是省點力吧!”

朱蕾一驚之下,停住了手,秀眉豎道:“你……是誰?快說……”

黑臉漢子怪笑一聲,得意地道:“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到處都在傳說,九公主你落在吳三桂的手裡,我老子就是不信,今天總算被我給等到了,沒有什麼好說的,這就跟我走吧!”說時咧嘴一笑,伸出大手,就向朱蕾身上抓來。

朱蕾一驚:“你敢!”飛起一腳,直向對方臉上踢來。

這人一晃腦袋,便自閃了開來。

朱蕾卻因這一腳在馬上坐勢不穩,一個骨碌摔了下來,當下爬起來,轉身就跑。

黑臉漢子抱着一雙胳膊,緩緩在後面跟着,不時地出聲大笑,分明視對方爲囊中物什,完全不必操心。

眼前是一片稀疏杉木樹林,佔地既大,又是一片山坡,天色漸晚,尤其不見人煙。

朱蕾發足狂奔,跑了一程,站住腳步,回頭看時,對方高瘦的人影,仍然佇立身後。

“跑不了的,九公主——你死了這條心吧!”一面說,他隨即緩緩走了過來。

朱蕾哎呀一聲,掉過身子再跑,不經意腳下絆着了一截樹根,撲通摔倒地上,卻是意外地發現到面前的一雙腳。只當是那個黑臉漢子抄到了前頭,心裡叫了聲:“完了!”

擡頭一看,卻不是的……

光影婆娑,照見着這個人修長的身子,月白色的一襲長衫,映襯着下巴上一綹黑鬚,狀似逍遙,其實陰沉。那一雙深遂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直向前面望着。

朱蕾心裡一動,忽然記起,這個人正是方纔渡湖同座的那個中年文士,卻不知怎麼忽然間來到了這裡?回頭再看,長髮披肩的那個黑臉人也來了。

雙方目光相接,似乎在乍然一照面的當兒,已緊緊吸住,再也不會轉移。

這個突然的發現,立刻使得朱蕾心裡一動,緊接着隨即明白了。心裡的一塊石頭,這才放了下來。

一個念頭自心底升起,原來他們兩個對上了!這個判斷,大概不錯,只需透過彼此相對的眼睛即可猜知,人不該死,五行有救,想不到在此危急的一霎,卻會出了眼前這個救星。

對於月白長衫的這個人,一霎間,她心裡充滿了感激。自然,眼前卻不是說話的時候,慌不送一個骨碌由地上翻身爬起,閃開一邊。

緊迫的氣勢,便在她身子一經閃開,頓時大爲充斥。顯然是雙方均非弱者,氣機充斥,相對之下,引得地面上落葉蕭蕭打轉。

朱蕾跑了幾十步,定下腳步,在一棵樹下喘口氣,目光四下逡巡,卻不見方纔乘騎的馬,敢情是馬兒受驚,自個兒跑了。

心情稍定,她忍不住又自向那一面對方二人望去。透過她驚詫的眼睛,真不知對方二人在玩着什麼把戲?

只看見地面落葉呼嘯有聲,先是窩集着團團打轉,繼而上下起落,忽然間刷地爆散而開,化爲漫天飛葉……

兩個人朦朧的身影,便站立在一天蕭蕭落葉之間。

“好純的功夫!”說話的長髮黑臉漢子,目光益見陰森,卻是精華內斂,隱隱有逼人之勢。

話聲微頓,他隨即向前踏近一步,臉上帶出了一絲笑容,一分狡黠的神色:“怎麼着,打抱不平?還是想插上一腳?你就撂下句話吧!凡事都好商量。”

語氣已不復凌厲,顯然認識到對方的非比尋常。

白衣文士眸子微轉,向着樹下的朱蕾瞟了一眼,脣角輕哂,並不急於回答。

長髮漢子精芒隱現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向他盯着,仍自在等着他的回話,神色間已有幾分不耐。

白衣文士這才緩緩說道:“就算是打抱不平吧……”用手向着一旁的九公主指了一指:“我要你放過了她,馬上離開!”

話聲裡含蓄着濃厚的江南口音,再襯着飄飄長衣,頷下黑鬚,果然有幾分名士的儒雅。然而,他可不是想象中的儒林秀士,黑臉長髮漢子尤其不這麼認爲。

“憑什麼?”黑臉漢子霍地邁近一步,“你賣個字號吧!”

“那倒不必,”白衣人緩緩擡起手,捋着那一綹黑鬚,“我還沒有淪落到江湖賣藝,用不着報什麼字號,如果沒有猜錯,朋友你大概姓盛吧?”

黑臉人驀地一呆。

“盛小川!”白衣人語涉冰寒,徐徐說道,“過去橫行江湖,今朝得意皇朝,應該恭喜你,金盆洗手,這是棄暗投明,高升了。”

“你……”一片凌厲,顯現在長髮漢子瞼上。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這點兒行市,對方如數家珍,摸得如此透徹。

這就絕非是邂逅了。

盛小川一念之興,殺機猝起。什麼話也不必再多說了,一聲狂笑,聲若鷹號:“這就對了,相好的你這是存心挑樑子來的?好!你接着我的……”

話出,人起。呼!鷹似的已來到眼前。

認定了對方的不是好相與,黑臉人盛小川手下再不留情,這人十根手指上練得真有功夫。雙手力插之下,便是堅硬樹身,也能洞穿。

人到,手到,嘴裡吐氣開聲:“嘿!”十根手指分左右兩方,直向白衣人兩助力插下去,其勢絕快。指尖未至,先就有一片凌厲尖銳勁風,卻是仍然慢了一步。

白衣人的一雙手掌,早就護在那裡。像是一隻展翅的白鶴,白衣人的兩隻手忽然倒分而開,較諸盛小川的勢子更要快上一籌,猝起的雙手,蝴蝶翻花也似的巧妙,反向着盛小川兩隻手腕上切來。

什麼叫無可奈何?

盛小川若不趕緊撤招,只怕是傷人不成,自己這雙手腕子先已不保。鼻子裡怒哼一聲,極不甘心地把探出的雙手忽地撤回來,對方白衣文士得理不讓人,霍地前踏一步,其勢極快,如影附形。

一片掌影,隨着白衣人翻起的右手,反向着盛小川當胸拍來。

掌勢未至,勁風先臨。

妙在聲東擊西。正當盛小川收胸凹腹,對方的一隻妙手,卻倏地向左面翻起,五爪金龍也似的一把抓了過來。

盛小川陡然一驚,騰身未及,一片肩衣,已被對方五根手指抓了下來。

姓盛的非比等閒之輩。曾練過金鐘罩橫練功夫,尋常出手休想能傷了他,偏偏這個白衣文士內力極是驚人,五根手指運施之下,幾至無堅不摧。指尖力透之下,竟自在對方鐵樣堅實的肩頭,留下了五道血槽,雖非致命之傷,卻也奇痛難當。

盛小川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一閃,霍地倒退兩步。

白衣文士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冷笑一聲:“看掌!”身子猛地向前一躥,如影附形。

盛小川陡然間覺出一股熱氣直拍當胸,隨即看見了對方極其靈巧的一隻翻花巧手,再想閃身,已是不及。

噗!一掌拍在了他右肋間側。

盛小川嘿了一聲,只覺着身子一熱,隨着白衣人翻起的掌勢,足足飛起來有七八尺高下,砰地一聲,墜落地上。

白衣人這一掌功力內蘊,端非等閒。盛小川簡直站立不穩,忽悠悠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左手攀着一截樹幹,才致未倒了下來,卻已是不足逞威了。

“你……老小子……好……”纔不過開口說了這幾個字,一股血箭哧地已由嘴裡狂噴出來,那一張黑裡見光的臉,霎時間變得雪樣的白,鐵打的身子,一下子竟彷彿爲人由當中抽出了骨頭,變得疲軟不堪,幾至站立不住,隨時都要癱軟下來。

一絲不屑的微笑,顯示在白衣人臉上:“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手黑心辣,也是你們皇朝十三頭飛鷹,自甘下流,到處爲惡,狐假虎威,今天碰在了我的手裡,正是你活該遭報應的時候!”

暮色裡,這人狀至瀟灑,先時打人的一隻右手,緩緩擡起,落在下頷間一綹黑鬚上,那一雙仍然含笑的眼睛,別有懾人氣勢,顯得不怒自威。

比較起來,另一面的皇朝十三飛鷹之一——盛小川,可就益見委靡……

只不過瞬息間的當兒,盛小川看起來更爲軟弱不堪,黑裡透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片汗珠,全身上下籟籟地打起了一片顫抖。“你……是誰?”這便是眼下他最爲關注的問題。

白衣人仍在緩緩捋着下巴上的一綹黑鬚:“你們京裡下來的人,可真是見聞淺薄,江湖上買賣行情不打聽清楚了就敢起來橫行。”

嘻嘻笑了兩聲,白衣人南音十足地道:“難道你出來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你逢花莫摘麼?”

盛小川陡地吸了一口冷氣,一雙失神的眼睛,連連眨動不已——他出身武林黑道,半路出家,改爲皇朝效力。自不似一干在旗的爺兒們那般孤陋寡聞。

白衣人這一句逢花莫摘說得甚是含蓄,卻也能使人觸及時忌。

“噢……”盛小川霍地睜大了眼睛,“莫非你……是飄香……門……來的?”

白衣人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暮色氤氳,風兒迂迴。

白衣人身上那一襲月白長衣,不止一次的爲風勢捲起,兩襟開合裡,露出了裡面湖綠色的絲質長衣,那纔是他本來的衣着。卻在衣面上繡着一枝金葉茶花,似乎說明了此人在萬花飄香這個門派的崇高身分,卻是盛小川見未及此。

“足下已着了我飛花妙手,性命堪憂,十五天之內,如能得良醫救治,尚有活命之機,要不然只怕性命不保……今年對你們十三飛鷹流年不利,寄語其它,還是乖乖安分守己的好!”說完這幾句話,白衣人再不欲久留,徑自轉身而去。

盛小川連驚帶憤,怒吼一聲,腳下不及前進,便自倒地昏厥,人事不省。

白衣人長衣飄飄,一路瀟灑行走,眼看着已來到了朱蕾身前,後者嚇了一跳,只管睜大了眼睛,向對方望着。

方纔雙方一番打鬥,朱蕾看得十分清楚,白衣人一身武功誠然了得。

對於武功一門,她可謂一竅不通,只是與簡崑崙交往以來,卻也每每長了見識,白衣人竟能在舉手之間,制伏了那個黑臉長髮漢子,且是神采從容,舉止閒散,神態大非等閒,與簡崑崙頗爲神似。

眼前白衣人漸漸來近,朱蕾一時大生張皇,嚇得忙自閃身樹後。

過去時日來,頗多的江湖風險,已使她簡直不敢對任何事情存以幻想。除了簡崑崙以外,似乎每一個接近自己的人都存異圖,眼前這個白衣人,誰又知道他是何居心?實不敢貿然搭訕。

卻不知,白衣人一路走過來,正眼也不曾向她多看一眼,徑自由她身邊擦過,揚長而去。

朱蕾容他遠遠過去之後,才由樹後閃身而出。

樹林裡暮色沉沉,冷風襲人。

一隻怪鳥呱地叫了一聲,忽地拍翅而起。朱蕾原已是驚弓之鳥,當此一嚇,直嚇得驚叫一聲,慌不迭舉步就跑。一口氣跑了幾百步,累得嬌喘吁吁,越覺林木深深,盡是古怪,杯弓蛇影,較前番尤覺嚇煞。

只覺得,對方白衣人誠然是可信賴的了。

一念之興,舉目四顧,越是不見對方蹤影,頓時大生焦迫,隨即再跑,跑跑停停,一面四不顧望,惶惶乎如喪家之犬,差一點要哭了出來。

所幸這片樹林佔地不大,跑了一程,林木漸疏,前面總算看見了空曠的田地。

出了樹林,當前是一道驛道,兩面是早已秋收後的旱田,四下裡空空曠曠,不見一個行人。

朱蕾驚嚇稍去,卻也忑忐不安地東張西望。

猛可裡,身邊一人冷冷笑道,“你在找我麼?”

循聲而望,白衣人就在身邊。

倚着一棵樹,白衣人光彩灼灼的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她看着,分明近在咫尺,朱蕾竟是沒有看見,忽地爲對方出聲道破,竟自不知如何回答纔好,一時只管怔怔地看着對方發呆。

白衣人哼了一聲:“方纔情形,你看見了,要不是我及時救你,你早已落在了那個人的手裡……對方那人的身分也許你還不知道!”

朱蕾搖了一下頭。

白衣人說:“有一個人,也許你聽說過,叫七老太爺,你可知道?”

朱蕾頓時一驚,嚇得後退了一步。

這個人她焉能會不認識?要不是他,今天自己還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是以乍然聽見七老太爺這四個字,也令她吃驚不小。

白衣人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才自接道:“你大可放心,七老太爺已被人打成重傷。

如今是生死不明,總算爲你出了口氣。”

朱蕾心裡一動,暗付着:你又是誰?怎麼會對我的事知道這麼清楚?

白衣人才自又接下去道:“我要說的是,剛纔那個姓盛的,便是七老太爺手底下的人,他們是一路的,如果你落在他的手裡,下一步……嘿嘿……一旦把你遞解到了北京,可就不比吳三桂的王府那麼舒服了。”

朱蕾一驚道:“你……是誰?”

“我姓燕——燕京的燕!”說時這人已緩緩舉步,向朱蕾身前走來。

朱蕾退後一步。

那人伸手按了一下,站住道:“用不着害怕,我要是對你心存不良,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向你下手了,怎麼樣?你是不打算理我?”

想想也是,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恩人。再看看對方這個人一派斯文,卻也不像壞人。總之,眼前環境已不容許她反覆深思,說不定這個人與簡崑崙認識,是同路人也未可知?若是能借助他的指點,找着了簡崑崙,豈不是好!

有此一念,朱蕾不禁憂心少釋,索性放大方了。當下看着他,略似歉疚地道:“對不起……謝謝你剛纔救我……”

白衣人一笑道:“算了,你這是要去哪裡?”

朱蕾左右打量了一眼:“我的馬……跑丟了……”

姓燕的白衣人一笑說:“丟不了的,喏,那不是麼?”隨手一指,兩匹馬就係在林邊不遠。

白衣人點頭含笑道:“正好我也要住這家客棧,我們就一塊去吧!”說完,轉身向二馬行去。朱蕾在後跟進,再看二馬之一,正是自己剛纔乘騎的那匹小川馬,只以爲它跑失了,卻不知對方這個姓燕的心思夠細,竟然早就注意及此,倒是難得。

白衣人一面解繮,一面笑道:“你與我走在一起,方便不少,回頭你就知道了。”

朱蕾憂懼稍去,又恢復了昔日的天真無邪。聆聽之下一面翻身上馬,在馬上含笑問道,“爲什麼?”

白衣人緩緩策馬,卻是含笑不語。

朱蕾不免對他的顧忌,又自減輕了不少。

她常見的惡人,大都是有一張令人生厭的臉,觀諸眼前這個姓燕的,雖然諱莫如深,卻也舉止中肯,並不討人厭。眼下人生地陌,四面險象環生,正需要一個得力人在身側效力,白衣人的適時出現,應是再好不過,且先隨他一程,靜觀後效如何,再定取捨。

心裡有了主意,朱蕾更加篤定,當下一言不發,催動坐騎,緊緊隨在對方身後。

白衣人舉止從容,並不輕浮。

“你一個單身少女,竟敢四下裡胡闖亂走,若是有了失閃,如何得了?”白衣人邊行邊說,似乎早已把對方身分瞧了個透。

倒是朱蕾乍聽之下,吃了一驚,倏地勒住了馬,想了一下,繼續前行。

微微一笑,她說:“你原來也瞧出來了?”

姓燕的哧地一笑:“那還用說,早在你看捏泥人的時候,我就發現你了,後來姓盛的綴上了你,我卻綴上了他,你只當天下有這麼湊巧的事麼?”

朱蕾沒有說話,心裡大生感激。

白衣人道:“吳三桂的五華山宮,防範極嚴,卻是怎麼會被你溜了出來?”

朱蕾暗忖着,此人果然對我知悉甚清,就連我被擒在五華山宮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原想實話實說,轉念再想,顧忌風聲外泄,害了陳圓圓。

“反正我溜出來了,你又何必多問?”

白衣人碰了一個軟釘子,沒有出聲。

朱蕾忽然勒住了馬,前面白衣人忙也停住,回身察看道:“怎……”

“說了半天,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卻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這太不公平了。”

朱蕾滿臉稚氣地向他望着,卻又迸出一句,“也許你也是個壞人吧!”

白衣人哈哈一笑:“你看呢?”

朱蕾一雙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搖搖頭說:“看起來倒是不像,可是誰知道呢,這個年頭,人心都變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那個吳三桂,豈不是相貌堂堂的一表人材,誰又知道竟會做出這種貽笑祖宗、喪心病狂的事呢!”

白衣人微微頷首道:“說得有理,最起碼有一點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是吳三桂!”

“廢話!”

“我的意思是絕不會像吳三桂那樣,做出出賣祖宗的事!”

“這樣還不夠!”朱蕾在馬上坐正了身子,“你得說清楚了,你叫什麼名字,到底是幹什麼的?”

白衣人哼了一聲:“什麼時候了,還端着公主的架子,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說罷掉頭就走。

“慢着……”朱蕾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嘆了口氣,“是我錯了,不該懷疑你,當你是壞人……”

白衣人挑動了一下長眉,笑道:“殿下這個壞人的論調,大有語病,有修正一下的必要!”

“怎麼說?”

“舉個例子說吧!”姓燕的侃侃而論,“就拿這個吳三桂來說吧,我們當然當他是十足的壞人,人人得而誅之,可是清朝的皇室,卻當他開國的功臣,了不得的好人,這還是大而言之,如果談到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可就更扯不清了,所以這好人壞人的論調,最是斷言不得!”

朱蕾怔了一怔,生氣地道:“照你這麼說,這個天底下豈不是沒有善惡之分了?”

“卻也不能這麼說……”姓燕的說,“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人的善惡,決定於他與生俱來的天性,既是生性如此,則爲善爲惡也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命中早已註定,這可就又牽扯到了佛家的因果報應之說了……”

朱蕾搖搖頭說:“你這個說法太武斷、霸道,完全否定了一個人的後天努力,置道德學問於無地……”

“請問讀聖賢書,行孔孟之道又爲什麼?一個人如果連善惡黑白都分不清楚,真正是空來人世一場了。”

“哈哈……”姓燕的白衣人發出了嘹亮的一聲狂笑,氣勢昂揚地道,“收起來你那一套道德學問吧!這只是欺人自欺的一套玩藝兒,說來說去,還是我剛纔的那兩句話,人的好壞完全在他的生性俱來,什麼道德學問,狗屁不如,一個天生的下賤胚子,就算他滿腹經書,還是一樣,反之爲惡的手段、更高人一等,歷史上這類例子多不勝算,數也數不清,至於那些開國君王,嘿嘿!成者王侯敗者賊,更是不提也罷——竊國者侯竊鉤者誅,人心世道原是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話聲微頓,隨即又大笑起來。

原以爲他是個斯文人物,豈不知幾句話一經出口,才顯出內裡的猖狂氣質,一時之間,朱蕾可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方人物了。

這番高論,固然不無道理,她卻覺得失之於偏激矯情,大大違背了她的仁厚居心,而且她深信人的後天努力,應是可以潛移默化,化頑劣而優秀,終成有用之材。

只是眼前卻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想不到自己的一句好人壞人,引發了對方如此一篇狂論,不過透過了對方的一番論調,她總算也瞭解到這人的一些爲人。那就是,對方應是一個率性而爲的實力主義者,其爲善惡,一憑自身的性情取捨,同時他亦是一個猖狂自大,唯我獨尊的人。

這類人物,真的很難用單純的善惡二分論來分別了。

想到這裡,微微一笑,向着他拱了一下手,“高見,高見,說了半天,我還是不知道閣下的大名,能夠告訴我知道麼?”

“不能!”白衣人搖了一下頭,“不過,你已經知道我姓燕了。”

“爲什麼呢?”朱蕾瞅着他,偏過頭說,“不過,我相信這個姓應是真的。”

“啊?”姓燕的眼睛裡顯示着詫異。

朱蕾說:“最起碼,你還是一個誠實的人,因爲你原本可以隨便用一個假名字搪塞我,可是你卻沒有,所以我相信這個姓應該是真的!”

白衣人一隻手捋着鬍子,點了一下頭:“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不過,且莫要過於自信了,要知道江湖上風險,人心可畏啊!”

說完這句話,他隨即帶動手上繮繩,輕身前行。情勢的發展,已使得朱蕾暫時只好跟着他了。

不過,她也有她的主意,目前的順從並不表示就聽任他的擺弄,反正自己心裡總要放明白了纔是。

天色越發的有些暗了。

附近幾處農舍,已點起了燈火,炊煙縷縷,卻是又到了晚飯時候。

朱蕾在馬上左右盤想。實在說對於自己今天竟有這個膽子,跟一個陌生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卻不覺得害怕,不能不自覺詫異。可見這幾個月的江湖磨練,已把自己這個原是金技玉葉的身子,磨得剛強了,短短的幾個月,自己也曾經歷了生離死別——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還會有什麼放不開?不禁又使她想到了簡崑崙,若是面前的這個人,換成了是他,那該多好?

轉念再想,自己一路上都在拖累他,此番逃出魔掌,貴在自立,總要自己站起來,不要處處依賴他人,再看見了他,也要他看看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那般嬌嫩荏弱……

這麼一想,不禁在馬上挺直了身子,一下子彷彿強大了不少。

卻是,一個念頭,忽然自心裡閃起,便是那日簡崑崙江上遇險,墜落江水的一霎,這時忽然地憶起,格外深刻,簡崑崙頗似爲七老太爺一掌擊中,像是在中掌之後才墜落水裡的……

一驚之下,她幾乎呆住了。

馬兒繼續前行,由於白衣人的催動坐騎,朱蕾的馬也跟着前行。

過去這麼長的時間,每一想起簡崑崙,朱蕾總直覺地認定他的存在,總沒有想到他也有可能罹致兇險,眼前這個意念的忽然興起,宛若醍醐灌頂,直驚得她冷汗淋漓。

“難道他已經死了?”這個念頭的忽然縈繫腦海,差一點使她由馬上翻了下來。

情緒的起伏,對於一個人的困擾,竟是如此之大,朱蕾這一霎簡直像被人抽走了骨頭那樣的無力,魂魄兒幽幽離體,只覺着遍體發涼。

“完了,完了……什麼都完了!”她在想,“要是簡崑崙真的……死了,我還活着……幹什麼?”

心裡越是急,眼淚也淌了出來。

猛可裡,一片光華,泛自當前,敢情是來到了海口市街之上。卻見青石板道大街,兩側商家林立,行人熙攘,雖不若昆明那麼繁華,卻也相去不遠。本地習慣燃點類如三角形的棉紙燈籠,一經懸起,前後銜接,宛若串串星辰。

雲南原是我民族最稱複雜之區,居民除漢族之外,尚有苗族、拉祜族、彝族、哈尼族、傣族、景頗族……等多到數也數不清楚,各族衣飾風尚,更多不同,走在街上形形色色,有心駐觀,足能看得你眼花繚亂,至於各類雜樣小吃更是不盡一一,不一而足。

前行的白衣人忽然勒住了馬,用手上竹鞭向着前面一座高大屋宇指了一下,“就是這家客棧,地方到了。”

朱蕾才似一驚,打量那家客棧,倒似有些規模。

門前扎着個孔樓,懸匾是海口老棧,幾個小夥子正自忙着收回來客的座騎。

姓燕的略一打量,即向朱蕾道,“他們有人來了,若是問起,一切我回答,你別說話也就是了!”

朱蕾這一刻只是盤算着簡崑崙的安危死活,聆聽之下,未置可否。

卻見一個身着夏布長衫,手面白淨的買賣樣人,同着一個小夥計一路過來。眼睛望着白衣人,抱拳道:“燕……先生麼?小號接駕來遲……請勿怪罪!”

白衣人哼了一聲,點點頭:“房子都準備好了?”

“燕爺放心,上房兩間,一切都安置好了!”白衣人又哼了一聲,回頭指向朱蕾道:

“這是本門的一個貴客,不可怠慢,小心接待了!”

“是是……”那人一連串躬身應着,轉向朱蕾打躬道,“小人尚喜奎,相公多多關照。”

朱蕾含糊地應了一聲,即由對方親自牽着馬繮,導引前進,一直來到了海口客棧。

這家客棧招牌甚老,規模又大,由於地當滇池濱側,水陸要衝,另外更有一項外人不知的隱秘,是以開張以來,生意極佳。

當下朱蕾與那位燕先生,在夏布長衣尚喜奎的帶領下,進入棧門。

卻見一列數人——本棧的主人、賬房、管事先生等匆匆自門內迎出……

“燕先生來了!”

“燕大爺……”

稱呼不一,人人打躬問好,執禮極恭。

姓燕的只略略地點着頭,那一副神態儼然長官之校閱視察部屬,真個派頭十足。

朱蕾雖是心裡奇怪,但是一顆心儘自惦着簡崑崙,卻也未加深思。

尚喜奎原來是客棧主人的兒子。父親叫尚賓,一副瘦骨嶙峋,彎腰駝背,甚是其貌不揚。父子二人對燕先生都極力恭敬,在他二人帶領之下,旋即步向內院。

燕先生在前,朱蕾在後。踏過人聲亂嘈的前面客舍,邁進到頗稱精緻、靜雅的上房別院,一串明燈,點綴長廊,晚風送爽,飄散着陣陣花香。更有那陣陣絲竹,姐兒賣唱的婉轉歌喉,聲聲傳送,隱約在耳。

朱蕾極不喜歡這種情調,南明在金陵之終,便有此一片亡國之音,不旋踵間,這裡也染上了此一派淫暱習俗,國人競相貪歡,追逐聲色,不思謀復故國,明室亡矣!

她由是想到了哥哥永曆皇帝,此刻正不知流亡何處?在哪裡安身?這個突然的意念,使她爲之一振,終而取代了先前的兒女情長,心香一瓣,遙寄皇兄,卻是在哪裡才能找着他?與他相會?

燕先生同着尚氏父子踏進梨花遍生的月亮洞門。朱蕾剛要跟進,卻打側面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身着華服的白臉胖子,忽地停下了腳步,直認着朱蕾臉上,看個不已。動作過於明顯,使得朱蕾亦不禁停步回望過去。

對方共是三人——一個打着燈籠的夥計,下剩二人,除了直眉豎眼向這邊傻看的那個白臉胖子以外,還有個個頭兒挺高,貌相清癯的瘦老人。

一胖一瘦兩個人都衣着華麗,氣勢不凡。

瘦老人目光初及朱蕾的一霎,也似愣了一愣,緊接着即省過念來,用手拉了拉身邊胖子一下,相繼而去。

沒頭沒腦地被人家這般瞅上一頓,朱蕾自是心裡納悶。前行的燕先生因不見她跟來,便自折回。

“怎麼回事?”

“沒什麼……”朱蕾說,“那個人……”想想也就算了。

燕先生道:“哪個人?”

“沒什麼啦?”隨即轉過身子。

一片夜月,照射眼前綠琉璃的瓦面,點點晶晶,顛顛熒熒,透過側面那一片老松樹枝杈所形成的陰影,恰似一天流螢,明滅於深邃的夜空之間。

趴在窗櫺上,悵悵地向外面望着,也不知道在這裡悵惘有多久了。

今夜,她翻來覆去,在牀上總是睡不着,腦子裡亂極了,一會兒想東,一會兒想西。

即使眼前這一步,也叫人愁。

這個姓燕的他到底又是幹什麼的?自己跟着他總也不是個辦法,又算是怎麼回事?

她不禁思忖着,自己身分既已爲這姓燕的識破,也就不必瞞他,明天白天不妨對他明說,自己此行,目的是投奔永曆皇兄,如果他願意護送一程,自是感激不盡,否則亦煩請他指示一條明路,也就不再麻煩他了。那是因爲她認定這個姓燕的,既於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又外表舉止斯文,應當不是一個惡人。

人對於有恩於自己的人,總是心存好感,除非這個人已被認定爲惡跡昭彰,實在沒有理由懷疑他的居心,對於燕先生這個人,朱蕾毋寧是抱持着好的一面,他的出現,多少與那位笑裡藏刀的七老太爺應是有所不同。

她寧可再上一次當,也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個天底下不應該只有一個簡崑崙,應該還有的是……

像是剛纔看見的那一胖一瘦兩個人,尤其是那個白臉胖子,直眉豎眼地瞪着人家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得小心防着他們點兒……念頭剛轉到這裡……

一陣風起,打瓦檐間刷刷地飄落下幾片枯葉。便在這一霎,她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條人影,長空一煙般地自地上升起,卻似燕子般的輕巧,落在了對面那片閃有點點星光的瓦面上。

朱蕾心裡一驚,慌不迭把頭收了回來。她原本是趴在窗櫺子上,卻深怕對方那個夜行人看見,慌不迭關上了窗戶,卻留下一道縫,向外偷看。

果然那是一個人,好快的身子!皎潔星月之下,這個人真同燕子一般的輕靈,在那片綠琉璃瓦面上倏起倏落,星丸跳擲般,轉瞬間已自前後踏行一週。

月光之下,依稀可以分辨出對方穿着一襲白色絲質長衣,閃閃而有光澤。

朱蕾屢經大敵,卻也見識過不少武林中的奇人,諸如簡崑崙以次,各有絕學,也就不以爲怪,要不然像眼前對方這等輕巧,宛若鬼影的身法,真能把她嚇傻了。只是這個人的身法,確實也忒快了一些,倏乎來去,直看得眼花繚亂。

朱蕾所居住的一座樓臺,位當兩側,樓高二層,無論建築式樣、格局氣勢,都甚是可觀,尤其是四面飛檐,翠翹曲瓊,高插當空,其上碧瓦映月,很有些深宮古剎意境。

即在朱蕾第二次向外窺伺時,才自覺出對方夜行人顯然已來到了眼前。像是飛燕掠空,那麼快捷的驚鴻一瞥,那個人已騰身而起,落在了斜面飛檐之上。

朱蕾慌不迭身子向後收回,嚇得貼壁站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雙眼睛,卻不禁然直直向外盯着,其實雙方距離甚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偏偏是好戲上場,想要不看都不行。

對方夜行人已經證實,正是方纔進來時所遇見的那個錦衣胖子,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有如此身手。

就在他飛身直起,一腳踏向飛檐的一霎,一條人影,霍地由正面屋檐躥起。隨着這人的突然現身,嘴裡輕叱一聲:“着!”一口鋒芒四顫的柳葉飛刀,發自這人揚起的右手,哧!一縷疾風,劃開了夜空一線,陡然間,已飛向錦衣胖子前胸要害。

錦衣胖子身手端的不弱,眼前這一霎,他連身子都未及站穩,一隻腳尖方自找着了飛檐一角,即見他身勢霍地向下一矮,雙手居中而合,啪地一聲,已把來犯的飛刀夾於雙掌之間。

來而不往非禮也!緊接着錦衣胖子的雙掌猝翻,嗖……那一口夾在兩掌之間的飛刀,已自反手飛出,夜月裡有似流電一道,已奔向後來那人的正面咽喉。

朱蕾嚇了一跳,倒不是這口飛刀如何了得,卻是後來的那個人,那張臉一經入目,令她心裡一驚。

燕先生!正是與自己同行住棧的那個姓燕的。

燕先生很可能早已對那個錦衣胖子留了仔細,絕不容許他對朱蕾有所異圖,因而對方甫一現身,便自落在了他的觀察之中,雙方乍然相見,燕先生便發出飛刀,卻不意對方錦衣胖子,非但輕功了得,收發暗器的手法也高人一等。

眼看着空中飛刀呼嘯聲裡,已飛臨燕先生咽喉要害,卻爲他右手翻動之間,僅以一雙手指,即拿住了來犯的藏刃刀鋒。

錦衣胖子一聲輕笑道:“好手法……”話聲方出,略胖的身子已自飛檐一角球也似的彈了起來。不退反進,起落之間,快似鷹隼挾制着大股風力到了姓燕的身邊。隨着他一式靈巧的翻天掌勢,呼地一掌,直向燕先生頂門上拍來。

姓燕的焉是好相與?幾乎斜出如刀,直穿向錦衣胖子的左肋,雙方勢子看起來是一樣的疾……卻是不知怎麼一來,竟自錯了開來。

錦衣胖子側身遊掌,用孔雀剔翎的一招,反拍姓燕的前身。姓燕的哼了一聲,身子一連閃了兩下,捷若電光石火般已自閃出了丈許開外。

由於他閃動的勢子極快,竟使得錦衣胖子待將發出的一招殺着,形成泡影。

對於姓燕的這般身法,確實使他大感吃驚。緊接着,胖子的一式旋身飛轉,疾若飄風,呼地再一次逼向燕某。

兩個人身法看上去一般的快,無分軒輊,堪稱絕配搭檔。

四隻手叭地迎在了一塊,這纔是實力的一擊——力道之下,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各自騰身而開,相距在丈許之間。

一擊之下,各自領教了對方,四隻眼睛裡,俱顯現出無比的詫異。

“閣下好純的功夫!”姓燕的沉聲道,“如此身手,絕非無名之輩,敢問大名上下,燕某人洗耳恭聽!”

錦衣胖子聆聽着對方報出了姓氏,頗似恍然大悟,嘴裡噢了一聲,卻把一雙精華內蘊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失敬,失敬……”胖子抱起了一雙胖手,“我當什麼人如此了得,原來是飄香樓的朋友,這就難怪了,貴門主人柳先生早年曾有一面之緣,轉瞬十年,身體尚佳否?”

說時一雙肥手不自禁地又自拱了一拱,那一枚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映以月色,熒熒作光,甚是惹眼。

姓燕的冷冷一哼:“足下好高的招子,憑什麼認定了我是飄香樓的來人?”

“哈……”胖子仰天一笑,“除了飄香樓的來人,什麼人有如此身手?如果我的老眼不花,朋友當必是貴門第二號人物,花葉雙堂之一金葉堂的堂主,金羽燕雲青,燕堂主了,失敬,失敬!”

姓燕的聽對方一口道破了出身,半天沒有吭聲。

胖子嘴裡所謂的花葉雙堂,便是萬花飄香門中的飛花、金葉二堂,前者堂主是時美嬌,後者便是眼前這位燕先生了。

在萬花飄香一門,人才濟濟,武功精湛者多不勝數。其組織過程以次而減,計爲一樓、二堂、三壇、四門、七十二舵,再下面更是無數分舵。以此設想,若非有極出色的精湛武技管理才能,萬不能被任爲僅次於柳氏本人之下的第二號重要人物,燕雲青此人的能耐,也就可以想知,當然絕非等閒之輩。

據實而論,金羽燕雲青這個人在萬花一門,最是收斂自愛,不與人爭,他這金葉一堂,掌握着萬花門一門近萬人的生計出息、命脈,大江南北的買賣行號經營,多賴其維持,眼前這座客棧說白了,也是他經營之下的買賣之一,是以纔會有如此一番隆重接待。

錦衣胖子一口道破了對方行藏,似已猜知了下面的不能善罷甘休,他卻是胸有成竹,迎着月色,一副笑臉盈盈,形狀甚是瀟灑,所謂的悠悠雅量。

燕雲青當然知道對方的非比尋常。沉默了半天,他才微微點了一下頭:“實不相瞞,在下便是燕雲青,請問足下大名?”

胖子嘻嘻一笑:“飄香門裡的朋友,大多恃才而驕,眼睛裡哪會有我們這號的俗人?

得了,今夜就到此爲止,咱們後會有期吧!”

說完,後退一步,陡地長身而起,有似浮雲一片。

呼……飄出兩丈開外,不偏不倚,恰恰來到了朱蕾居住處窗前瓦面。

燕雲青頓時一驚,他早就留意及此,自不容對方有此侵犯。

“足下太客氣了,慢着!”話出,人起。

呼……身似流雲翩躚,起落之間,已落在錦衣胖子身前。如是情況,胖子想要向朱蕾居室跨進的可能性頓時爲之大大降低,非但如此,即使他想退而抽身也是不易。

胖子愣了一愣,只瞧着當前的燕雲青翻着白眼兒:“燕堂主,你這是?”

“用不着給我裝瘋賣傻,燕某人眼睛裡可是揉不進沙子,你的來意我知道。”

“喲……這是說……”

“你是幹什麼?我幹什麼?大家心裡有數。你知我知,說白了反而俗了!”燕雲青目光灼灼,直逼對方道,“乾脆一句話,有我姓燕的在場,就容不得足下心存妄想,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是?”

燕雲青已現出了咄咄逼人氣勢,胖子卻是一副突梯滑稽,漫不經心模樣,姓燕的越是認真,胖子越是隨便。

話雖如此,即使這樣,卻並不能稍緩眼前已經形成的形勢。形勢的發展已使這一雙並世武林奇人,必要見個真章了。

面對着燕雲青的咄咄逼人,錦衣胖子忽地向側面邁了一步。

卻不意就在這一霎,對面的燕雲青已自施出了厲害殺手。隨着他的身子一閃,疾若飄風似的已貼向胖子身邊。

人到,手到。咕嚕嚕……隨着一式大袖揮揚,一隻右手,五指箕開,直向錦衣胖子胸前拍來。

兩個人其實早已較量上了,只是外面看不出一些兒徵象罷了。這一霎的忽然出手,自是非比尋常。

燕雲青這一掌絕非尋常,除了本身極見精湛的功力之外,更混合了飄香門柳氏的掌法蝶戀花絕竅,掌勢遞處,如蝶戀花,霎時間幻爲一天蝶影,錦衣胖子整個前胸五處穴路,全都在照顧之中。

面對着當前的一霎,錦衣胖子着實不敢大意,喝叱一聲:“好!”呼地一掌拍出,第一掌有分花拂柳之妙,以至於燕雲青那麼巧妙的障眼手法,未能發生實效。

兩隻手再一次迎在一塊。

這可是深具功力的一擊。

兩個人像是功力全都卯上了,一擊之下,像是粘在了一塊,緊接着驀地騰身而分。

刷地向兩下里分了開來。有如銀丸拋擲,噗地飛身而下,錦衣胖子借力施力,已脫身數丈外。

這一面瓦面陡斜,琉璃瓦滑不留足。

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胖子身子方一落下,緊接着一個骨碌,直向樓檐下墜落,卻在將下未下的一霎,胖子右手翻處,發出了一口飛刀——這口飛刀的出手之勢極其怪異,宛若飛蛇一道,取勢迂迴。嗖然作響聲裡,直向燕雲青正面飛來。飛刀出手的同時,胖子已如同飛星下墜般直由瓦檐上滑落下去。

這卻是燕雲青所極不願意見到的。可是胖子的去勢那等突然,簡直無能阻止,就在他施展摘花妙手,巧妙地拿住對方那口刀的一霎,只覺着指上一震,那一口不及二指的薄薄刀身竟似蛇般的滑溜。突然地由他拿捏的二指間滑了出來。

這一手,正是錦衣胖子的狡智安排,算準了對方將以何等手法,多少力道來接住飛刀,特意加重了擲出的勁道。

以燕雲青之縝密老練,亦不禁措手不及,一驚之下,再想着力拿住,哪裡還來得及?

像是一條小小銀蛇,驀地由他指間滑了出來,快若閃電,在燕雲青簡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已由他頸間繞了過去。

哧……拉長了尾光一線小小飛刀,錚然作響,摔落在琉璃瓦面上,爆出了星光一點;卻在燕雲青頸項右側,留下了寸餘來長的一道血口。

“哼!”燕雲青忍不住怒哼一聲,身體連閃;捷若飄風已撲向檐邊,對於他來說,不啻是生平的奇恥大辱。

目光掠處,對方錦衣胖子,正自施展傑出輕功,掠向對面庭院,身法至爲巧妙,起落縱躍,兔起鵑落,轉瞬之間,已臨向高大院牆。

時機一縱即失。

若是任錦衣胖子脫牆而出,再想追他可就難了。再者,這一口怨氣怒火,萬難下嚥。

怒火攻心下,燕雲青再不遲疑,冷笑一聲,長吸一口氣,陡地自數丈高的飛檐一角縱身而下。

這可就中了胖子的調虎離山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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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三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風塵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風塵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風塵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七回 望斷雲山多少路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三十三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第十七回 畫虎畫皮難畫骨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三十三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第二十九回 此時驪龍應吐珠第二十九回 此時驪龍應吐珠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二十五回 解鈴還需繫鈴人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二十五回 解鈴還需繫鈴人第二十九回 此時驪龍應吐珠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八回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二十五回 解鈴還需繫鈴人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二十四回 且彎金弓射大鷹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二十七回 望斷雲山多少路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二十四回 且彎金弓射大鷹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五回 蛾眉杏眼小蠻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