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爲何如此無動於衷?”泠煙隱約有些生氣的跡象,“甚至,你都不曾去提醒鳳蝶,你若真心喜歡她,又怎會如此?”
“鳳蝶非愚鈍之人,她早已說過,不許我插手,你是想讓我做一個違誓的小人麼?”
“她知道……”泠煙想起什麼似的,臉色稍 ,“也對,她畢竟勝了……”
“勝了?什麼勝了?我的手下回報說她已被帶去了永寧王府,你指的是什麼?”
慕容泠煙一震,冷眼掃向了平京,“你騙我!”
“公子!”平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公子,您就放棄那個鳳蝶罷!她不值得公子爲她如此費心,她這種冷血無情之人,根本配不上您,她對您又懷恨在心,您何必……”
他衣袖一拂,隔空一掌將平京擊飛,“住口。”平京撞到柱子上,後趴在了地上,口吐鮮血,他冷冷地問:“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插手?你太放肆了,平京。我再問你一遍,鳳蝶如何?”
平京穩住氣息,答:“……她中了瞳細劍上的毒,被官兵帶走了。”
泠煙驀地站起身,殺氣四溢。
葉孤遐不知何時攔住了泠煙的前頭,“莫要怪他,鳳蝶畢竟也是聖上親封的郡主,王爺不敢對她如何。”
慕容泠煙冷哼了一聲,算是消了些氣。
“公子,平京願去王府探清實情,以此贖罪,平京定會救出鳳蝶姑娘,萬死不辭。”
“不用了,我親自去。”泠煙轉身便走,又被葉孤遐喚住,“且慢。”
他回頭,“如何?”
葉孤遐微笑了一下,掏出了一張地圖,“此乃王府地形圖,暗哨處作出了標號,對你會有幫助。”
“你不去?”他以爲葉孤遐不是輕言放棄之人,況且救鳳蝶並不違誓纔是。
“你許是不知,鳳蝶今早來過,她讓我做她的義兄。”他苦笑一下,“現在,我尚無法以平常心去面對她,還是不去的好,以免壞事。”
慕容泠煙:“鳳蝶除此之外,與你說了些別的麼?”
“她說:‘鳳鳴劍贈予慕容門主了,作爲救了鳳蝶一名的回報’。”葉孤遐一字不漏地重複,“想來,她是早已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了。”
慕容泠煙抿脣,目光有些複雜,“她真這麼說了?”他的聲音有些微顫。
葉孤遐認真地回答,“半字不假,葉某以人格擔保。”
他握緊手中的地圖,運起上乘輕功掠了出去,片刻間已不見了蹤影,遠遠地傳來了一句:“多謝。”這是泠煙第一次向人道謝,雖難掩不自然的聲調,卻十分真誠。
葉孤遐笑了笑,正欲回書房,瞥見了仍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平京,便扶起了他,“你受了內傷,我讓人帶你去休息一下,找個大夫看看罷。”
平京搖頭,“不必了,多謝大人呢,平京告辭。”
他也不強留,微笑了一下,“在此別過。”
門口傳來了一陣喧鬧,兩人齊齊看去,平京一眼便認出了在門口的女子,“馮小姐?!”
“嗯?”葉孤遐走了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這小姐硬要闖進來,說要找泠煙哥哥。”官家解釋。
“慕容門主才走不久,姑娘找他 何事?”
平京上前,“馮小姐,您怎麼會來京城,您不是逃婚……”
馮玉珍慢了幾拍,尖叫一身,“這,這不是丞相府麼?!”她花容盡失,好似遇到了妖怪一般。
“正是葉某的府邸,不知姑娘因何事而受到如此的驚嚇?”葉孤遐好脾氣地說到。
馮玉珍失禮地指住了他,“你的府邸,你,你就是葉孤遐?”不是七老八十的糟老頭,也不是四五十的花甲只人呢,居然是這麼一個偏偏佳公子……
葉孤遐頜首,拱手作揖,“正是在下。”
見他脣瓣含笑,聲音溫和,一看既知是名溫文爾雅之人。馮玉珍倏地紅了臉。
正是 時,天色已暗,華燈初上,王府裡熱鬧非凡,似是在宴客。
掃了一眼已看熟的地圖,泠煙看準了時機,悄聲無息地躍下了高牆。以黑暗爲掩飾,他那深紫色的服飾幾近黑色。
會在哪裡?密室在其上只標記了幾處,顯然未完全找齊所有的密室。他決定還是先去那幾處看看,寧可多費力氣,也不願放過任何可能找到鳳蝶的機會。他往最近的一處密室走去,步子輕不可聞。
永寧王爺大宴賓客,今天,正是他三十九歲的生辰宴。朝中絕大多數的臣子都前來祝賀,連當朝天子也派人送來了賀禮。作爲朝中唯一一位王爺,他位高權重,權傾朝野,幾乎是一呼百應。更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唯一可與之抗衡的,僅葉孤遐一人而已。只可惜葉孤遐素來清廉,待人平和卻從不親近,所以雖名望頗高,卻始終不及王爺,幸而皇帝偏愛於他,視他爲左膀右臂,這才使他免受王爺勢力的排擠。
葉孤遐是個傻子。慕容泠煙遠望了一眼熱鬧非凡的大廳,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竟與這種人爲敵。雖是高風亮節,但未免死板了些。若是他,定會假意歸附於那王爺,暗地拉攏人手,最後釜底抽薪,不信弄不倒這麼一個高傲的王爺……他摸摸自己的臉。在做一次男寵?他對自己本身還是極有信心的。只是鳳蝶會如何想,又會如何看待他?現在的他,早失了當初那份孤注一擲的決心了……
最終,他放棄了這個考量。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鳳蝶看不起他了……無聲地嘆氣,他加快了速度,前往下一個密室。
心口像有火在燒,肌膚一寸寸地疼着,她的神智終於緩緩清醒,眼前,是漆黑的世界,遠處,一盞油燈微弱地閃着光。
這裡,似乎是地下室……頭頂傳來了人聲,走動聲,桌椅的碰撞聲。她皺皺眉,額心處的月魂略有微光。
她支起了身子,指甲有些發黑。她沒有看清,也不太在意。再一動,是鐵鏈碰撞聲。擡手,腕處一片冰涼。下了鐐銬…她冷哼一聲,但覺全身無力,連內力都使不上。
是中毒的緣故麼?她放棄了掙扎,決定調息內力。腕側,後頸幾處刺痛閃過。
金針封穴!歸不得她覺着不對。按了按額心的月魂,她扭開了暗藏於額飾的機關。月魂之下,赫然是一個小小的凹槽,其中固定着一粒細小的藥丸。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取出它,又將月魂轉回原處,裝而探向耳邊,取下了一枚耳環。
輕易地扣開了那個毫不起眼的耳環,內側竟是鋒利的內刃。尖尖細細,呈鋸齒狀。她先將之伸入了鐐銬鎖孔裡,試着將鎖打開。
才準備離開這個房間,卻有一隊隊伍從外頭經過,他反應迅速地矮身以陰影作掩護。
“什麼人?!”有人眼尖地叫到。
幾人打開了門,手中的燈籠舉高,他閃向一側,欲伺機從門口而出。
“在那兒!”再度被發現的泠煙只有破牆而出,躍上層樓,又被幾名暗哨阻住了去路。他一頓,鳳蝶劍出鞘。
明明壓制了氣息,怎會被發現?這王府果真藏龍臥虎。泠煙在心中小小地吃驚了一番。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慕容門主天生異香,我一靠近便聞到了,果真是奇香撲鼻。”之前發現他的那人立於下面,一派自信滿滿的語氣。
泠煙在擋下一劍同時往下望了一眼,那人身着錦衣,氣宇不凡,身份定然高貴。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我乃永寧王爺之子,永寧小王爺。”
竟是那人的兒子。泠煙皺眉,順勢斜刺出一劍,然後飛身後退,絕塵而去。
只見那永寧小王爺遠望泠煙離去的方向,喃喃道:“真乃絕色佳人,傾國傾城吶……”
不知已是何時,鳳蝶閉目休息,心口一陣陣灼痛。聽見了開門聲,她將握有耳環的手攏入袖內,臉上紋絲不變。
一人走進來,停在了她的身邊,將手中的燈湊近了她,“閣主,好久不見。”
她微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淡漠。
“閣主不認識本王了。”
她的脣邊勾起了一抹微冷的笑,“怎會不認識,永寧王爺。”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
“閣主好記性。”
“請喚我‘郡主’,王爺。”她提醒。
“倒是本王疏忽了,郡主。”王爺輕笑,“失禮了,如此將您請來。”
“客氣了,王爺。”鳳蝶微支起倚在牆邊的身子,仰頭道。即使身處絕對的劣勢,也依舊不卑不亢,平淡不驚,“鳳蝶素來不拘小節。”
永寧王爺一笑,“我想也是,畢竟,你也是玉兒的女兒。”他狀甚感嘆地說到。
鳳蝶挑眉,不語。
“忘了麼?昭玉公主,是你母親。”永寧王爺在說到那個名字時,目光極致溫柔。
他斜乜他,不答話,也不動。
“說起來,你不僅與玉兒有七八分相似,連性子都有些像呢。”
“王爺究竟有何事?”她問。
“現在告訴你就沒有意義了。還是改日罷。”王爺將臉湊近鳳蝶,氣息全吐在了她的臉上。
她向後仰了仰頭,聞到他一身酒氣讓她有些不快,“那王爺請回,我想休息了。”
他低笑出聲,眉宇間依舊霸氣,剛毅的五官間摻了一絲溫柔,“好。我的玉兒也是該睡覺了,不能累着。”他大笑幾聲走了出去。
這個人,瘋了。鳳蝶在心中想着,只覺一陣噁心。王爺……什麼王爺,分明是愛上自己侄女兒的一個瘋子,這個京城,着實讓人生厭,也難怪母親當年與父親選擇住在城郊,離這裡越遠越好。
微閉上眼,她決定什麼事都容後再想,體力已透支,理智告訴她,要養精蓄銳才能應付明日會發生的任何事,但偏偏,又無法靜下心來……那張絕世容顏總在眼前浮現,笑容,聲音,他擁抱的溫度,昨夜,像是一場夢,一場奇異的夢。他說,他愛慕她。
但,會有誰去哎一個手上全是鮮血殺孽的殺手?若是她,寧可選一個平凡的女子,只要,平平淡淡地活着,便好了。何必?何必愛上像她這般的人?平白受累。
勉強調整了姿勢,她斜倚着牆,漸漸沉睡。
“我已派人去探明王府的所有密室,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如何?”葉孤遐持筆書寫着什麼。
慕容泠煙臉色微白地點頭。
“泠煙哥哥!”馮玉珍突然出現,撲入他的懷中,“我終於等到你了,泠煙哥哥。”
“你怎麼會在這兒?”泠煙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順帶將她拉離了懷抱。除了鳳蝶,誰都不可以這麼靠近他,那個死去的楚攸揚例外,但楚攸揚不也已經死了麼……
“我,我來找你啊,泠煙哥哥,我想過了,無論如何,我最喜歡的人,都是你,所以我一定要在你身邊,我不會把你讓給別人的。”
泠煙冷笑一聲,“最喜歡,你終究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如果一直守在心愛之人身邊,便可以擁有她,擁有她的心,那麼,他即使是綁,也要將鳳蝶綁在身邊。可是,這僅是笑談罷了,凡事又怎可能如此簡單。
“我不是孩子!”馮玉珍不高興地說到。
他僅是敷衍一笑,應了一聲,便往葉孤遐爲他準備的客房而去。
傍晚時分,葉孤遐將所有密室的所在地位置告訴了慕容泠煙。最後又說:“但永寧王爺的寢室及大廳附近都未能去查看,據報那裡暗哨遍佈,根本無法隨意進入不過有一名暗探回報說大廳很可能有一間密室,大廳之下,似是空的。”
慕容泠煙頜首,氣色好了不少,長髮披散,迤邐以極,“我會去看一下的。”
“不,今夜我去罷。”葉孤遐提議。
“你已經……放棄鳳蝶了?”
葉孤遐無奈一笑,“算是罷,我與她今後兄妹相稱是不錯,但我仍會等她,若她覺得累了,還有我這兒可以休憩。”
“不會有那一天,我絕不會讓她受委屈。”泠煙以絕色風情的容貌不符的堅毅可靠的口吻說到他的眼底,是澄然的堅定。
“但願如此。”葉孤遐淡然道。
房門忽然被人由外向內地打開,“大哥!你……”葉軼羣看見倚在軟塌上的慕容泠煙,聲音戈然而止,他機會是條件發射般地紅了臉,連說話也結巴了起來,“你,你……”
“怎會又緊張成這樣了?小公子,我很可怕麼?”泠煙的表情一變,又是那個風華無雙的泠煙公子,“還是……小公子——心存念想,對於我。”
葉軼羣的臉紅成了煮熟的蝦子,他後退了好幾步,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慕容泠煙笑得越發豔麗起來,“小公子,怎麼不說話呢?”他纖指一撫尖細的下巴,煙波瀲灩,絕美不可方物。
見自己的弟弟被慕容泠煙克得死死的,葉孤遐嘆了一聲,“泠煙公子,莫再捉弄葉軼羣了。”
他斜乜一眼葉孤遐,“你怎麼還不去?”
“方纔入夜,再晚些也不遲。”
“你是怕我吃了你的弟弟?”
“不,只是晚些時候許能從王爺那兒直接找着鳳蝶。”葉孤遐作於座位上,“軼羣,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葉軼羣的目光從慕容泠煙的臉上挪到自己的兄長身上,“是、是有一個小丫頭跑到這兒來,叫什麼雛凰來着的。”
“是,她……”泠煙攏了攏微散開的衣襟。擡頭,與葉軼羣身邊的葉孤遐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方心領神會,喚人請雛凰進來。
“慕容門主。”雛凰瞧見了要找的人,雙眼一亮,“白夜姐姐說一定要找您去一趟!”
大量了一眼見過數面的少女,慕容泠煙單手支頜,“白夜……她會有什麼事?”
雛凰有些着急,什麼禮儀也不顧了,上前來拉住他的衣袖,“不是的,白夜姐姐說了,是那個……”
“無禮。”慕容泠煙輕輕一震袖,雛凰便不由地鬆了手,後退了好幾步,臉色陣白陣青,氣血翻涌,只差沒吐出血來,他理了理衣袖,表情冷淡,不易親近,“有什麼話,站着說便成,不要靠近我。”他慢慢地說到。
稍稍瑟縮了一下,雛凰不敢再靠近,遠遠地站着,“白夜姐姐說永寧王爺派兵包圍醉夢閣,她說找你的話,就可以沒事了。”
慕容泠煙挑眉一笑,“她倒聰明,算計到我頭上了。”這麼肯定他會幫忙?
雛凰眨眼,可憐兮兮地說:“慕容哥哥,你不幫我們?”
他歪頭,笑了起來,頓時滿堂生輝,“幫?爲什麼要幫?若是沒了這醉夢閣,鳳蝶也就不用有所顧慮了,更可以離開這兒,去做個自由之人,我爲何要幫你們來束縛她?”
雛凰噎住,“你,你……”
“若你不是鳳蝶一心栽培的接班人,我根本不會讓你站在這裡。”
“你想殺了我……”遲鈍如她,也終於發現了這一點,“你是壞人。”
慕容泠煙的目光掃過她,投向外頭,一彎新月初生,細細如柳眉,末端的尖尖細鉤,銳利似她的劍,她的眼,他微一失神,很快又恢復常態,“是,我是個壞人,你的閣主姐姐,也討厭我呢。”他似笑非笑。
雛凰卻搖頭,“不對,不對,月藍哥哥明明說你是好人,閣主姐姐也很喜歡你,月藍哥哥說……‘心中之人,惟慕容而已。’我相信月藍哥哥。”
慕容泠煙睜着驚異的眼看向她,“你剛纔說什麼?”他問,聲音微顫。
“月藍哥哥說你是個好人。”
“不是這句!”
“那是哪句?”雛凰想了想,“哦,是那句話對不對,‘心中之人,惟慕容而已。’,月藍哥哥說了,那是他上次路過閣主姐姐房間時,聽見閣主姐姐嘆了一聲‘泠煙公子’之後,對我說的。”
“‘心中之人,惟慕容而已’……”泠煙喃喃自語着,“好一個玲瓏心的月藍……”他回神,對雛凰道,“好罷,我隨你去一趟。”若醉夢閣沒了,鳳蝶也會難過的罷。
雛凰面露喜色,“嗯!”
他回頭,“葉孤遐,永寧王府那兒,拜託你了。”
葉孤遐點頭,“自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