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徐燕告狀的理由,寧芳氣得手都在抖。
這世上怎麼能有人這麼自私?把自己的不幸全推到別人頭上?
就算徐媽媽沒有教過她,可那是徐媽媽的錯嗎?她怎麼不去找那個把徐媽媽逼到寧家來做工的徐勇?就算要恨,也應該最恨他吧?
奉命去打探消息的金墨,在屏風外回道,“可那徐勇,早已死了。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大冬天裡生了場風寒,偏那徐槐又出去賭錢了。幾天後回來時,人已經快不行了。假裝請大夫煎藥的忙了不到五日,人便去了。倒是讓徐槐那小子藉着辦喪事,從老街坊那裡收了不少錢。後也因此才認得了他媳婦,那原是個暗門子寡婦。”
金墨是淳樸正經的莊戶人家,最看不起這種遊手好閒的敗家子,讓他去打聽徐槐家裡的事情,他都覺得髒了自己耳朵。如今要不是家中主母和小姐一意要聽,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不過徐槐後娶的那寡婦倒是厲害,竟管着徐槐正正經經過起了日子。只她去年剛生了個女兒,只生下來便體弱多病,花銷頗大,那徐槐找徐媽媽要的錢,倒是沒再去賭了,全填了女兒的藥錢。聽說徐燕找人寫狀紙時,原是找了徐槐的,只他卻到底沒有具名。聽說是那寡婦不許,不過也有可能是打算看怎麼判再告吧。”
寧芳和寧四娘對視一眼,皆覺得這徐槐應該是不會告的。
因他有了親生女兒,又有媳婦管着,心中就有了弱點。所以他的目的只是求財,並不想跟徐媽媽徹底撕破臉,但徐燕卻不一樣。
她經歷坎坷,又無兒無女,只怕心中滿腔怨恨。若不能讓她如意,這種心中沒有顧忌之人,只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寧芳想了想,問,“是不是該給徐媽媽先請個好狀師?”
既然徐燕已經找撕破臉,就算是不爲了給徐媽媽爭氣,只爲了她的名聲,也不能去主動去花錢求和。所以官場是一定要打,還要打贏的。
寧四娘沉吟片刻,卻搖了搖頭,“這些事你爹自會打點,咱們去請又不知深淺。再說,如今這案子既在風頭浪尖上,一般人也未必敢來。那徐燕又沒有多少錢,哪裡能請得到象樣狀師?倒不如安份守已的等着公堂問話,還顯得誠懇老實。”
這倒也是。
若寧家出手請了名狀師回來,豈不讓人更加覺得寧家仗勢欺人?
不多時,去衙門探望徐媽媽的婆子回來了。
說徐媽媽雖給暫且收押,卻沒有關進大牢,而是關在專門收押犯官家眷的地方。因最近沒什麼人犯事,那處空得很,還給她開了個單間,條件雖然簡陋,卻還算乾淨。
寧懷璧還讓人帶話回來,說是朝廷派了欽差來,這些天都要忙這兩個案子,所以只能住在衙門裡了,讓家裡不要擔心。也不必老去探望徐媽媽,他自會照應。
寧芳心中咯噔一下,此時派出欽差,莫非是朝廷已有了決議?那她們只怕就更不好插手這個案子了吧?
再看寧四娘,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得知寧芳給徐媽媽送的藥丸和炒麪,至少夠吃半個月時,這才略安了些心。
只讓夏珍珍在打點寧懷璧的鋪蓋衣物時,多包了一瓶袪風溼腿疼的藥油,象徐媽媽這樣上了年紀的人,用得着。
接下來幾日,寧府是風平浪靜,但外頭卻因這兩樁案子鬧得沸沸揚揚。
因爲前一樁案子出得早,世人同情羅寶生,那個三歲被棄青年的更多。
等到徐媽媽的案子出來,反倒動靜不大了。
因爲若是比慘的話,徐家一雙兒女都算得上是有家有業,就算徐燕覺得自己慘到了頂點,可世人卻不覺得她的故事有太多催人淚下的地方。
反因爲她也是金陵人,從前名聲又不大好,所以沒太多人替她說好話。
只覺得徐媽媽爲了小氣了些,既能在大戶人家當管事媽媽,必是個有錢的,給兒女一些又怎樣呢?
念葭出去見遠來探她的爹,汪思歸的時候,恰好聽到外頭這些傳聞,氣得差點跟人當街吵起來,好在給她爹攔住了,只回來抱怨。
“這些人也不問輕紅皁白,憑什麼就這樣要徐媽媽出錢?竟然還說什麼水總是往下流的,當孃的攢了大把銀子,不給兒女難道還要帶進棺材裡去?我呸!要是我養出那樣喪良心的東西,掐死也不給他們半文錢!”
寧芳嘆息。
事情果然跟寧懷璧預料得一樣,世人不會管是非黑白,天生的就同情弱者。
羅寶生因爲爹孃不慈得人同情,但何嘗不是因爲他窮到無力奉養寡婦老嫗,而兩邊父母卻皆是家大業大?
不管這案子徐媽媽有沒有理,她在寧府當差,就先輸了一半。
好在她就算輸了官司,也只是賠些錢財而已。只怕徐媽媽硬要鑽那個牛角尖,寧肯去坐牢。那就是讓親者痛,仇者快了。
這些煩心事也不是一時能操心來的,寧芳先問,“你爹近來可好?家裡都還好嗎?”
念葭這才換了話題,“都好着呢。說來真要謝謝二姐兒,多虧你幫我們出主意賣那些海貨,如今島上日子可好過多了。”
寧芳更想嘆氣了。
相伴日久,再多的馬腳也會露出來,更何況念葭這個直腸子呢?
就算她沒有明言,但寧芳已經猜出,她可能是某個見不得光的海島頭領的女兒了。
否則,不會總拿些海帶海魚海貝紫菜什麼的出來交易。但也因如此,寧芳才留了她許多年。否則,一個不能見光的海島出來的,能是什麼好人?
必是海盜無疑!
但一羣成日只記掛着哪種繩子修補漁網最結實,什麼布料做衣裳最結實的海盜,能是什麼厲害角色?
寧家又不是善堂,在最初答應收留念葭,替她謀個身份之後,寧懷璧也是使人悄悄調查了汪思歸的。
他確實不是殺人放火的強盜,更象是個商人。
每回把島上的海產拖出來賣,也只換些最尋常的柴米油鹽回去。還得摳摳索索,算計着買這買那。若果真是海盜,哪裡需要活得這麼累?光打劫就夠他享受的。
所以弄明白之後,寧懷璧就撒手不管他,就算知道寧芳在指點他們做生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比寧芳見識多,自然知道,在南方沿海,有着各種原因生活在海島上的窮人。
有些是父輩被流放的罪人,便祖祖輩輩上不了岸。也有些是失了生計,躲避稅賦的百姓,或只是被海盜連累的無辜族人而已。
比起岸上的百姓,他們因爲沒有任何保障,活得更加艱辛。
真若遇到海盜打劫,他們因在海上,反是第一批要遭殃的。若遇到一些無良的官兵,說不定又要被當成“海盜”,殺了立功。
而汪思歸好不容易把女兒送來,是萬萬不敢做任何會連累到寧家的事,甚至賣海產都避着姓夏的人家走。
只是有一回,寧芳偶然聽念葭說起,她們的海貨因內陸人多不識得,竟是賣得十分低廉,連過冬的棉衣都換不回幾件時,幫忙出了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