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沈捷的女人”,杏兒微微眯眼,脣角笑意涼薄傷感:“梨兒,跟二姐去梨樹屯,給姥姥、姥爺送年禮!”
沈捷呆了,他敏銳的嗅到了不對勁,連忙伸手去拉杏兒:“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需要你陪的人,多了去了,我一個鄉村醜丫頭,可不敢勞駕堂堂侯爺!”杏兒拒絕的很乾脆,靈動聰慧的眼眸裡流露出疏離和冷冽,半點機會都不給他,轉身就拉着梨兒上了馬車。
“羅大叔,趕緊出發,得去拜見好幾戶人家呢!遲了,天黑都回不來!”去了梨樹屯,除了得去姥姥家送年禮,還得去拜見村長、黎大叔和黎二叔,還有幾個老人家。
“是,二小姐!”羅大叔會意的一笑,右手高高揚起,把牛車趕得飛快。
沈捷的臉色刷的就變了,連忙去馬廄牽了自己的坐騎,一言不發的跟隨在了後面。沐清風喚了幾個手下,一路護送。
梨樹屯,杏兒原來的家的附近,已經搬來好幾戶人家了,一掃以前荒涼僻靜的景象。前後左右,都有新的宅子,黎二叔家就住在右邊的緊隔壁,左邊的緊隔壁正是原來丁興旺家的房子,現在已經被杏兒家買下了。
這是因爲,如今村裡有不少人家,都富裕了起來。溫泉谷的開發,帶動了當地生產力的發展,蘑菇園、藥園、果園,養殖場(野雞、野兔、野羊、麂子、鹿等動物),還有編織(竹編和藤編)作坊,野果加工作坊等等,需要大量勞動力。忙起來了,賭博鬥毆的人,幾乎都絕跡了。
這一切的一切,杏兒是第一功臣!
從村口一路走來,就不斷的有人跟她打招呼,笑容親切,語氣真摯,態度誠懇。不說把她當大恩人,最起碼也把她當成親朋好友,以及值得信賴和尊敬之人。
“大叔大嬸好!”
“爺爺奶奶好!”
“二娃子好,要乖乖的聽你姐姐的話,不要太調皮哦!”
一路上,杏兒含笑點頭,耐心而親切的跟各種各樣的人,閒話家常。和煦如春風一般,讓人覺得分外的親切熨帖。
沈捷和他的手下,看得都有點呆了。
這樣的杏兒,善良純淨,溫和有禮,端莊大方,沈捷非常喜歡。他手下的侍衛們,也非常的喜歡,對杏兒有一種由衷的敬佩。
給姥姥家的年禮,非常的豐盛。豬肉三十斤,魚十條,雞鴨鵝各三隻,麪粉三十斤,大米三十斤,高粱米三十斤,高粱面三十斤,蘋果三十斤,橙子三十斤,五香瓜子和五香花生各二十斤。每人兩套新衣服,兩雙新鞋子,兩雙新襪子,羽絨襖各兩件,各種年糕若干。
另外,還有一匹藍色的粗布,一匹灰色的粗布,一匹粗花布,兩匹白色的細葛布。這樣的年禮,在十里八鄉,也是頭一份了,豐盛的很。即便如此,姥姥也不是很待見杏兒,跟她淡淡的寒暄了幾句,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木蘭嘆了口氣,連忙熱情的邀請杏兒和梨兒留下來吃午飯,杏兒點點頭,笑道:“嗯,好想吃小姨做的回鍋肉,要多做一點哦!”
“好嘞!我今天就好好露一手,多做幾個拿手好菜,讓杏兒和梨兒都解解饞!”杏兒答應留下來吃飯,沒有甩手就走,木蘭非常的高興。自家阿孃對杏兒的態度,讓木蘭又生氣又無奈,心裡悶悶不樂。杏兒不計較,她的心裡就開心多了。
姥爺含淚道:“好孩子,難爲你了,姥爺謝謝你!”
看着兩鬢斑白的姥爺,杏兒的心裡也有點難過,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人家,默默的塞給姥爺一個錢袋。裡面有三十個一兩的銀錠,還有一些散碎銀子和一些銅板。
“姥爺,杏兒不孝!”杏兒給姥爺下跪請罪,含淚道:“我杏兒其實也很想把二老留在身邊盡孝,可是杏兒也沒有辦法。如果姥姥一直住在陶然居的話,我跟姥姥之間遲早會反目成仇。陶然居也將不得安寧,我跟弟弟們之間,也會積下很深的誤會,甚至會是仇怨!”
姥爺也忍不住抹淚,聲音暗啞,帶着憂傷:“好孩子,快快起來!姥爺知道,都是你姥姥的錯,她不該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該挑撥離間!而且,姥爺也知道,這親戚之間不能住的太近。天天在一起的話,容易有矛盾,時間長了就會成解不開的仇怨。
分開住,是最好的辦法。這梨樹屯非常不錯,姥爺其實習慣了山裡的生活,住在這裡很舒心,比在老家好太多了!而且這村裡的人,大都很好相處,左鄰右舍對我們都很好!”
話音尚未落盡,蒲大娘夾槍帶棒的聲音就隔窗傳來:“好什麼好?這裡荒涼的很,跟陶然居相比,一個天一個地!沒良心的東西,早知道這樣的話,我老婆子就不來這落潭鎮。到底不是自己嫡親的女兒,眼看着自己的女兒把老孃趕出,居然也不出手阻擾!當年,就不該救她,任由她躺在野地裡,被那野狗也吃了!”
“呵呵,讓野狗給吃了麼?”杏兒臉色大變,只覺得一陣透心的涼,脣邊不禁勾起一抹弧度,笑得悲涼傷感,帶着凌厲和嘲諷。
蒲老爹一怔,心尖一顫,暗道糟糕了!這老婆子,這是想要幹啥?嘴皮都快要磨破了,她還沒有醒悟,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錯了沒有麼?!
“就是,我就是後悔了!”蒲大娘從杏兒的神情中,也看出了一點不對勁,可是她覺得她是姥姥,斷沒有跟一個外孫女低頭的道理,就梗着脖子,表現得相當的“有骨氣”。
木蘭聞聲而來,聽了老孃的話,急得直跺腳。
完了,完蛋了!杏兒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阿孃這麼說的話,可把她的心給傷透了!日後,兩家人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般的親密了!
果然,杏兒的眼底閃過冰寒,看着蒲大娘的眼眸:“既然如此,那我就乾脆做個惡人,把當年的事情講個明白!當年,你也就是把我阿孃撿回家,然後熬了幾次山裡採的草藥給她喝。第三天一早,我阿孃剛好一點,就被蒲時輝給趕去地裡幹活了,說什麼蒲家不養吃白飯的人!從此往後,阿孃似乎就一直沒有好好歇過,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上山打柴,什麼髒活累活她都佔頭份!在你們家五年,就跟一個最苦最累的長工和奴婢似的,好吃好喝的沒有她的份,一件新衣服也沒有穿過。”
聲音擲地有聲,一字一頓,清冷尖銳,如重錘一般敲打在其餘三人的心坎上,在廊檐下回旋,縈繞在衆人的耳畔。隔壁黎二叔一家,剛好也在庭院裡忙活,也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送目手對我。“阿孃,杏兒說的,是真的麼?三姐的日子,真的這麼悲慘麼?爲啥,你沒有護着三姐?”木蘭大驚,忍不住開口責問。
蒲大娘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使勁的擺擺手:“不是的,沒有這麼不好,杏兒你都聽誰說的,是你阿孃麼?哪裡就這麼悽慘了,沒有的事!”
“當真沒有麼?”杏兒冷冷的一笑,聲音凌厲了許多:“不僅如此,你那大兒子和二兒子,還三天兩頭的,對我阿孃非打即罵。這一切的一切,我都讓人去調查過了,絕對沒有半點的謊言!”
“你,你居然派人去查我家的事情?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一個姑娘家的,還有沒有一點廉恥心啊?”蒲大娘既驚且怒,猛然用手指着杏兒,大聲呵斥。
“哦?沒有廉恥心的,似乎是你老人家,以及你的那兩個寶貝兒子吧?當年,你既然救了杏兒的阿孃,並讓她喚你一聲阿孃,就該好好待她。不說當親生女兒去疼愛,最起碼不能讓她當牛做馬,比那最苦最累的長工,還要不如!”
沈捷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眉頭微凝,似笑非笑的看着蒲大娘,幽深的眼眸凌厲如刀。冰涼的聲音,帶着徹骨的寒意。
蒲大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我確實是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疼愛的,你可不要滿嘴胡扯!你又是誰啊?算哪根蔥啊?我家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插手?對了,你跟杏兒來我家幹啥?莫非,你是她在外面招惹的野男人?!”
“你個死老婆子,還不我給閉嘴!真是越說,就越不像話了!”蒲老爹震怒,氣得揚起右手,想要打她一個耳光。木蘭緊緊的拉住了老爹的手,眼淚撲哧撲哧的往下落,有這麼一個不省心的老孃,可真是她的不幸。
杏兒看着實在不像話,就對沈捷道:“你去外面看着,不要讓人靠近屋子,我有話要跟他們說清楚!”沈捷點點頭,很聽話的就出去了,守護在了離大門十步之遠的地方。
杏兒關上門,定定的看着蒲大娘,冷聲道:“咱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好了,也省得你一直以爲,我跟我阿孃是多麼的狼心狗肺,知恩不報!”語氣微微一頓,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屋內幾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姥姥啊,你的大兒子想要輕薄霸佔杏兒的阿孃,你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吧?可是,你也沒有采取強硬措施,嚴厲禁止你的兒子去騷擾杏兒的阿孃,讓她在極度的驚恐中,戰戰兢兢的過了整整四年之久!”
此話一出,蒲老爹和木蘭頓時臉色大變,滿眼的不敢置信。蒲老爹當即厲聲逼問:“木蘭她娘,杏兒說的話,可是真的?!”
蒲大娘被杏兒給噎得說不出話來,震驚呆愣之間,又被蒲老爹大聲呵斥,頓時覺得眼前發黑,身子一個踉蹌,差點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這個樣子,還有啥不明白的?杏兒說的話,必然就是真的咯!關於這一點,其實就連杏兒阿孃也不肯定,杏兒在決定讓蒲家的人來梨樹屯住之前,特意派柴光影去新橋縣找過蒲時輝,把他給灌醉了。這傢伙的酒量和酒品都極差,一喝醉,就把什麼事情都說出來。
木蘭連忙扶住,眼裡含淚,聲音悲涼:“阿孃啊,你口口聲聲,當年爲了三姐,你付出了多少多少。可是,今日聽杏兒這麼一說,當年你還真是沒有付出多少。唯一爲三姐做的,就是把她從野地裡撿回了家,並保住了三姐的幾樣信物。”
十三歲的女娃木蘭,對自家阿孃,無比的失望。三姐當年悲慘的遭遇,也讓她唏噓不已,非常的震驚,也非常的難過。同時,對自己那個無恥的大哥,更添了幾分厭惡的心理。
並且打定主意,就在這梨樹屯安家落戶,這輩子都絕不主動跟那大哥來往了!當年的三姐,也就跟杏兒這般大,大哥他也下得去手。幸好三姐寧死不從,並一滿了十五歲,就設法把自己嫁得遠遠的!1okfm。
屋子外面,十步遠的地方,沈捷聽了杏兒的話(他是武功高手,聽力又奇佳,那聲音自己闖入他的耳中,實在不是有意偷聽的),心裡一寒,臉上那僅有的一點點笑意,也一下就僵住了。
原來如此!也怪不得,杏兒堅持要將蒲家三口送來梨樹屯了!也就是她的心地好,要是換了其他的人的話,或許早就將那蒲大娘掃地出門,再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哪裡還等得到她肆無忌憚的挑撥離間的那一天!
沈捷真心的覺得,柴五娘實在是太可憐了!據杏兒所說,柴五娘或許是富貴人家的女兒,也不知道她的親生父母知道了,會如何的傷心難過。哎,這天下的可憐人,實在是太多了!
如今,新皇登基還不到一年,朝局未穩,國力尚弱。天下百姓,依然有不少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聖上正廣納良才,廣尋富國強兵之路。沈捷隱隱的覺得,杏兒這丫頭,或許可以給他帶來巨大的驚喜。
正思量之間,杏兒推門而出,淡淡的笑着向他走來:“天色不早了,咱們去探視過村長和黎大叔、黎二叔等人,就趕緊回去吧!”
竟然是不準備在蒲家用午飯了?
沈捷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木蘭,還有滿臉愧疚哀傷的蒲老爹,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兩人相攜而去,木蘭和蒲老爹追了出來,含淚目送着杏兒遠去的背影。杏兒在踏出籬笆門之際,回了一下頭,給了兩人一個溫暖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