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瑾的手上，有一把地質錘。
腳步一深一淺的在那走着，東敲敲西打打，有時還會蹲下來，抄一塊石頭，放在眼前看着。
那神情很是專注。
看石頭、敲石頭、再看石頭……隨手一拋。
“……”
張一謀託着腮，坐在監視器面前看着。
李雪建幾個，也都是一眨不眨，神情出奇的一致。
倒是幾個新人演員，例如飾演女二號的姜瑞嘉，還有男二號於新博，兩個人都有些看不懂，陳瑾到底是在做什麼。
雖說是男女二號，但兩個人的戲份加起來，估計也就10分鐘不到。
他們是這一次《山楂樹之戀》海選順帶獲得的機會，也都還是學生，一個北電大二，一個上戲大三。
“二礦那邊是不是在招人？”
陳瑾突然朝前面的幾個羣演說着，他們不在鏡頭裡面，鏡頭只需要他們的背影。
真正拍攝的，是陳瑾。
到時候會有一句配音，回答陳瑾的這句話。
啪啪！
隨手拍了兩下，陳瑾先是把石頭踩實恢復原樣，隨後一手抵着地質錘撐起身子站起，突然在手上甩了下。
地質錘舞出了一個圈，順着他手在半空中翻了個身，最終又被陳瑾握住。
這不是炫技。
因爲陳瑾甩動地質錘的時候，壓根就沒看錘子，而是一手叉腰，眺望着前方，就像是無意識的一個慣性行爲。
平常經常這麼做。
他一腳耷拉點地，身子半斜，看着面前的山，搖了搖頭。
“這沒有個半個月，應該搞不完！”
陳瑾迴轉頭，好像身後有人一般：“你說，我們在這還得待多少天？”
一張微笑帥氣的臉龐被定格，那排白牙很是醒目。
張一謀沒喊停，陳瑾只好繼續朝前走了幾步，其實剛剛拍到那已經結束了。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陳瑾自由的哼着歌走着，地質錘在手裡把玩。
神色又看到了面前的一塊砂石，唱歌變成了口哨的歡快輕哼，但誰都聽的出來，這是一首70年代很火的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很符合這個時代，也不突兀，關鍵陳瑾這一邊哼一邊研究，就很隨性。
他再次蹲下。
那拿起石頭的手指中，有很多髒的東西，但手背很乾淨，手心發黑。
“好！”
張一謀突然拿對講機喊了聲，陳瑾這才起身。
這一段戲算是正式拍完。
“可以啊？”
李雪建看着身旁的席美娟，席美娟拍了拍手：“太可以了，這孩子看過勘探隊的資料？”
“狀態很鬆，這第一場就演成這樣，特別厲害！”
“嗯，他自己還捯飭了下，這段戲應該想了很久！”
“……”
幾個年輕演員不是很懂，但他們卻明白，陳瑾不像是在演戲，就跟這是他的工作一樣。
就……很不正常。
“陳瑾，你是不是又看勘探隊的紀錄片了？”
張一謀突然笑着問道。
“嗯，研究了下！”
“超綱了啊，沒讓你演的這麼真，我不是說讓你稍微演一下就行麼？”
張一謀看似訓斥，但誰都聽得出他話裡的調侃之意。
剛剛他還生怕陳瑾不懂，所以張一謀特意沒交代，就讓他拿石頭看看，再站起來說臺詞，這小子倒好，加了很多的形體和動作在裡面。
一開始甚至還用砂石抹了把臉，手指更是在那死命的搓着土。
但你說演的好不好，看周圍幾個老師表情就知道了。
太好了。
好的不像是演的，就像是在勘探隊幹了好幾年一樣。
那隨意甩錘外加哼着歌研究，完全像極了那個時代的一些特殊工人。
接受過教育，有自己的思想，特別陳瑾用腳踩石頭那一下，就很顯現他的素質和性格。
就這短短可能都沒有一分鐘的戲碼，甚至這一段都會被剪掉，但陳瑾已經演出了老三的諸多品質，鮮活的一個人物形象就展現在了衆人的眼中。
“好吧，那我再演一次！”
演得好怪我咯？！
陳瑾走出片場，張一謀卻突然朝着一旁的藏西川道：“西川，去把化妝師、道具給我喊過來！”
“好的！”
藏西川看了眼一旁的陳瑾，內心暗自一嘆。
這化妝和道具……要倒黴了。
這倒不怪陳瑾，確實是他們工作做得不到位。
“好了，現在我身邊沒人了！”
張一謀朝不遠處的陳瑾招了招手：“你拍之前把自己這臉和手指，衣服弄成這樣幹什麼？”
“想體現的更真實一些！”
“說實話！”
“其實我感覺化妝也不到位……道具服太乾淨了！”
這話陳瑾其實剛剛就想說的，但沒演怕被張一謀吊。
再說這樣可能會得罪化妝師和道具，他們雖然不敢惹陳瑾，但肯定會一肚子怨氣。
爆個黑料啥的，也很麻煩。
陳瑾當然不會這麼做。
“說說看！”
張一謀沒有起身，臉上居然堆着笑，看着陳瑾：“這一段，換你來怎麼演？”
“演就我剛剛那樣！”
“我主要不太滿意妝造……”
“皮膚太光滑乾淨了，勘探隊風吹日曬洗澡都難，皮膚肯定很粗糙，倒不需要太黑，但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樣！”
“嘴脣不說裂吧，應該會很乾……”
“你這是紀錄片，不是愛情片！”
張一謀難得的跟他解釋了一句。
“但也要講究下真實感吧？”
紀錄片還需要演？
電影才需要表演！
“我查到的資料上說，勘探隊遠看像個要飯的，近看像個揀炭的，一問才知是搞勘探的！”
“哈哈哈！”
張一謀都被陳瑾這話給逗樂了。
“所以你要把自己弄成這樣？”
“也不是，這已經是乾淨的了，老三很愛乾淨，每天洗臉洗手洗衣服！”
“但70年代的條件，肯定多多少少皮膚會不太好！”
陳瑾是實事求是，真想拍好老三這個角色。
因爲他劇本體驗裡，就是這樣的。
“……”
張一謀並沒有說話，好像在那思考着什麼。
突然，他回放起了監視器陳瑾剛剛演的那一段。
又從頭至尾，仔細的看了一遍。
陳瑾也在那看着，他感覺自己……還能演的更好，妝造確實很失敗。
原來，張一謀其實對陳瑾拍攝的挺滿意，但現在聽這傢伙一說，感覺哪哪都不對勁……就看着很彆扭。
“真實性！”
一般來說，張一謀是不管這些細節的。
但陳瑾提出來了，張一謀覺得很對，那他就會採納。
劇組的化妝和道具組長神情一臉緊張的走到了張一謀面前，陳瑾早已經走開。
劇組那點破事，他這種資深大導演再瞭解不過。
陳瑾在這，這2個人就會怪到他頭上。
人之常情嘛！
但張一謀支開他，就變成了老謀子這個導演發現問題，那眼前兩個人，就不可能有其他想法。
“來，看看！”
“勘探隊的隊員，皮膚這麼好，衣服這麼幹淨！”
“你們覺得正常嗎？”
張一謀反問，兩個組長瞬間就知道了問題。
“張導，我馬上改！”
“給陳瑾，再好好弄個妝造！”
張一謀也不廢話，工作做得不到位這事，在劇組也經常發生。
兩個組長立馬自己出手，給陳瑾在那搗鼓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截然不同的陳瑾，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臉上的皮膚有些粗糙，還有點黑，衣服上更是帶着些塵土，不過掩蓋不了一張依舊挺立體好看的臉龐。
嘴脣有點幹，但更顯成熟和一絲略微粗獷的魅力。
笑起來，笑容的衝擊力反而更加強烈。
想象一下煤礦工人的笑，陳瑾現在是屬於簡配中的簡配，但效果已經足夠明顯。
“你這老三的樣子，靜秋看了要心疼了……”
張一謀哈哈笑着，拿起對講機：“來吧，剛剛那一場！”
“我們再來一遍！”
嘩啦啦！
劇組的所有人員，顯然都知道了剛剛老謀子對道具和化妝的訓責，哪敢怠慢，全都認真的執行起來。
啪啪啪！
幾分鐘後，現場就傳來了熱烈的鼓掌聲。
“真好啊！”
“這孩子我剛剛以爲演成那樣已經非常好了，沒想到還能再提升！”
“年輕人中就沒有這樣厲害的！”
“細節特別到位，我現在腦海還有畫面感！”
幾個老戲骨在一旁聊着，全都是對剛剛陳瑾這場戲的讚美。
而陳瑾勘探隊這場戲，也順利通過，顯然比剛剛，拍的更好更加投入。
甚至超出了張一謀的預期。
“張導看的比我們更細啊！”
席美娟在一旁笑着，李雪建點了點頭：“這演的就很真實了，我說剛剛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走吧，該我們幾個老傢伙了……”
李雪建聲音略微沙啞的說着，很快拍攝地就轉移到了村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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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瑾依舊頂着老三的妝造，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片場。
李雪建老師披着件藏青色的大衣，一手扯住，腰彎彎揹着，有點駝，袖子擼到腕口，另一隻手則是拿着杆煙槍。
他站在村口，眼眉上揚，嘴巴微微張着，看着路的盡頭。
不發一言。
就這一個站姿，70年代的老村長既視感就完全立住了。
“臥槽，這形體表現力，太牛逼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陳瑾現在是真的能感覺到，有的人演戲隨便一個動作，就包含了日積月累的那種功底。
“還得練啊！”
陳瑾感覺形體上，還跟這些老戲骨有很大的差距。
這最少也是熟練級別的。
……
第一天，衆人都很順利的拍完了自己的戲份。
張一謀回到酒店房間就開始在那剪輯，看着陳瑾上午拍的片子，他其實就是想看看陳瑾第一個上，能拍出什麼效果。
這場戲，並不在他得計劃內，電影正片2-3小時，但拍攝的話，加起來可能會有7-8小時。
這就導致了，很多哪怕拍的好的，都會捨棄。
但張一謀反覆看着這一場，卻遲遲沒做出決定。
“拍完最後再做決定吧！”
“這小子轉頭的那個鏡頭表現力，確實可以！”
表演只是其次，鏡頭感纔是一個演員的靈魂；有的演員站在那，就是一種憂鬱的氣質。
他其實並不是演的，就是與生俱來的鏡頭感，也叫電影質感。
陳瑾今天的這個鏡頭，就是老三最好的詮釋！
一個二代，卻能深耕在這樣的一種工作環境中，努力拼搏；如果皮膚外表什麼太過完美，反而這個角色就有瑕疵。
觀衆就會覺得很假。
只有這樣，他跟靜秋的愛情才更加的真實。
滴滴！
突然的手機短信聲，讓張一謀回過神來。
看着短信上面的三個字，張一謀笑着搖了搖頭。
“連聲張導都不喊了？”
【老地方】！
“5分鐘！”
張一謀給陳瑾發了條短信。
而此時剛剛陪朱顏曼茲對好臺詞的陳瑾，牽着她的手，卻是推着一臉不太情願的郭忛，朝着健身房走去。
“我盡心盡力的幫你跟張導打好關係，你就這幅態度？”
“瑾哥，我錯了，真的，我欠你一個男一號，我以後發達了一定還你！”
在郭忛看來，陳瑾這絕對是在報復他。
報復他沒給《李獻計歷險記》的男一號，所以這傢伙要這麼懲罰自己。
好傢伙，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跑步打關係的？
這不是爲難他郭忛嗎？
他一個堂堂以拍科幻電影爲畢生使命的未來大導演，現在居然天天要陪着陳瑾來一起訓練？！
“少廢話，想不想讓張導掛我們新片的監製？”
“想！”
“想就聽我的！”
“……”
郭忛心裡苦，但他不說。
“兄弟，我不會害你的，一旦我們新片掛了張導的名頭，票房大賣！”
“我們就開搞，拍一部科幻鉅作出來，怎麼樣？”
“嗯？”
這下郭忛不困了，甚至精神抖擻：“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聯繫大劉了，但他還沒給我答覆！”
“臥槽！”
“你說真的？”
郭忛眼神都有些瞪直了，一把拉住陳瑾，竟然有跟朱顏曼茲搶奪地盤的架勢。
“還怕跑步嗎？”
“不怕，我能跑10公里！”
“這可是你說的？”
“開個玩笑，8……5……3公里，我陪張導跑3公里！”
“弱雞！”
陳瑾朝他豎了箇中指，郭忛嘿嘿一笑：“你現在，說什麼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