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方要求, 一日三餐由嘉賓們兩兩組隊,輪流負責。
由於胡說與雲察組成的“茶壺cp”太過火爆,主辦方決定讓他們倆負責第一天的膳食, 藉此博人眼球, 吸引更多觀衆。
胡說不理解吸引這麼多觀衆要做什麼, 但既然是人家的安排, 來都來了還是得儘量配合。
但他不會做飯。
雲察也不太會。
而且主辦方並未提供做飯所需的食材, 要吃什麼用什麼都得起個大早趕集去買,住的地方位置頗偏,距離集市少說得有十幾里路, 要走上大半天。
睡覺前胡說已經跟雲察商量好,四更天的時候就要準備起牀去趕集。
食譜是提前制定好的, 什麼土豆啦, 黃瓜啦, 雞鴨魚肉等等。
“好久沒過過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了。”黑暗中,雲察枕着胳膊說。
胡說表示贊同:“就當是來度假吧, 橫豎平時也沒什麼機會。相親大會,呵,幾位叔公還等着我給他們帶位王妃回去呢。”
“你叔公跟我的幾位叔父肯定是提前串通好的。”雲察笑,一頓,“不過你發現沒, 今天來的嘉賓好像只有四十八位, 還差兩位。”
“是麼, 我沒怎麼注意。”胡說道, 翻了個身, “睡吧,明天天不亮還得早起買菜呢。”
“嗯。”
雲察點點頭, 沒一會兒房間裡傳來二位王綿長均勻的呼吸。
君玄早就走了,說是要去海之角盯着雲察。白執還守在雲幕前,聽胡說跟雲察說了會兒悄悄話,等徹底沒了聲兒才微微垂眸,端着香茗也不喝,若有所思。
.
說是四更起牀,但還沒到四更,胡說兩個便被走廊上的喧囂聲吵醒。
他們所在的這個神域如今正值嚴冬,冷得人直打哆嗦。
狐族天性喜溫,胡說縮被窩裡怎麼都不想出來,拉緊了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睏倦地半眯着,“你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好吵。”
雲察坐起來,施法點了燈。
看了眼天色,輕推了胡說一下:“狐狸,快四更了也該起牀了,別睡了。”
“不想起,外面好冷啊。”胡說閉着眼睛咕噥,“尤其是穿衣服的那一刻,如今我沒了法力護身,接觸冷空氣的瞬間是會被凍成冰雕的。”
雲察不禁莞爾,“哪兒這麼誇張,好了,我把爐火再生旺些就是。”
雲幕前的觀衆:鷹王大人好寵哦,外表高冷的狐王大人原來也會跟人撒嬌,他賴牀的樣子好可愛啊。
就連扶桑和朱槿也忍不住說:“這麼一看,胡悅跟鷹王好像還挺般配的,本來嘛,人家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不過,這樣一來可就要苦了咱家帝君了……”
一回頭,白執就站在他們身後。
“帝、帝君。”
兩個小童趕忙低下頭,“我們胡說八道呢。”
“活兒都幹完了?有空在這兒看直播。”白執淡淡道,沒什麼表情。
“還沒,我們這就去幹。”兩人答。
其實活早就幹完了,但他倆不敢這麼說,因爲這麼說有擡槓之嫌,不是擺明了找打嘛。
白執移了視線不再理他們,似要出府。
扶桑:“帝君,您這是要出去嗎?聽說君玄殿下去找鷹王了,您是不是也要去找胡悅啊?”
朱槿跟着點頭說:“是啊是啊,您跟胡悅都一百年沒見了,您是不是要去見他呀?”
“本帝的事兒你們就別操心了,管好自己吧。”白執的腳步不疾不徐,“藍燦從人間回來了,本帝是去瞧他。”
.
藍燦被仙尊赤囚禁在府中三百年,數次尋死覓活,甚至跳了逆川。
身子骨本就孱弱,經過幾番折騰更是一握就碎,終是逼得赤穹向他低頭,答應放他離去。
在人間時結識了墨煬,兩人生了情根,尋了座深山老林過着半隱居的生活。
一百年前白執跟胡說下界時還曾見過藍燦一面,彼時他就是跟墨煬在一起的。比在仙界時整個人又枯瘦了一圈兒,就像即將燃盡的油燈,生命一眼就能望到盡頭。
偏偏又像撲火的飛蛾。
其實,赤穹放藍燦離開後是曾悔過的,可等他想把人再尋回來時,發現已經完全失了藍燦的蹤跡,是墨煬用結界將他藏了起來。
剛邁進明韶宮的門,白執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像是有人受了傷。
白執還不知到藍燦一個凡人是如何迴天的,想來是仙尊親自下界將他帶回。這血腥味兒,怕不是藍燦病情加重又嘔了血?
沒曾想,看到的卻是重傷的赤穹。
白執瞬間瞭然,他應該是又用法力給藍燦續命了。其實早在幾萬年前,藍燦就該是一個死人。
是赤穹逆天而行將其復活,又屢次渡靈力爲他續命。
黑白摻雜的髮絲間,白髮又多了些,赤穹形容枯槁,衣衫散亂,早沒了仙尊昔日仙風道骨遺世獨立的尊貴在,只剩下求而不得的潦倒跟瘋狂。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風,裡面隱隱傳出幾聲低咳。
白執目光沉沉,淡聲道:“該放手就放手吧,你這樣做只會招他怨恨,又是何必?”
赤穹嗓音喑啞,已虛弱至極,“本尊顧不了那麼多,只要能讓他活着,他恨我也無妨。”
“但你看看,他還想活嗎?”白執望着地上打翻的藥罐,低聲笑嘆,“你終究還是不懂他想要什麼,赤穹,你被你自己的執念魘住了。”
“你又何嘗不是?”
赤穹擡頭,疲憊的眼眸中佈滿血絲,顯得猩紅可怖。
“白執,你此生可曾懼怕過什麼?”他問,粗糲的嗓音近乎淒厲。
“……”白執勾了勾嘴角,像是不屑回答。
赤穹冷笑,“即使你不說,本尊也知道你懼怕什麼,你怕小狐狸知道真相。”
白執銀眸驟冷,雖未見有什麼動作,瞬間釋放的威壓卻緊緊扼住了赤穹的咽喉,“是不是本帝太久沒有提醒仙尊了,別以爲你有討價還價的籌碼,其實在本帝面前,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看到白執眼中濃烈的殺意,赤穹笑得越發猙獰,“白執,你以爲殺了我……就能抹掉你做的一切嗎?”
白執攥了攥手指,默了半晌終是收手。
周身的冷意逐漸消退,緩緩道:“本帝若怕你威脅,就不會留你到今日,何況如今仙尊元神虛耗過度已自身難保,又何須本帝動手。”
“呵……咳咳。”赤穹低笑,掙扎着起身,端來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湯藥,“我從未想要威脅帝君,今日請帝君過來,也是有求於你。小燦昔日最聽帝君的話,還望帝君幫我勸勸他,讓他把這碗藥給吃了。”
碗裡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血”。
地上打翻的藥罐,灑出來的也是血,流了一地的血。因此,明韶宮上下才會充斥着這麼重的血腥味。
而赤穹的雙腕都纏着厚厚的繃帶,沾着半乾的血跡。
白執接了碗,轉身那刻輕輕嘆息:“你這樣根本撐不了多久,不如就此放過他,也是放過你自己。”
屏風後。
藍燦正倒在榻上低低喘息,渾身的冷汗幾乎將他的棉衣浸溼,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這次倒不用赤穹上鎖了,因爲他已虛弱到連下榻的力氣都沒有,再也沒法兒偷着逃跑。
神情恍惚,甚至連白執靠近都沒聽到。
“才百年不見,你怎將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白執有些惋惜。
驚奇地意識到自己竟也有了尋常人才有的情緒,而在認識胡說以前,旁人的生死他從不關心。
即使藍燦,於他也不過是掣肘赤穹的工具。
藍燦的眼珠機械地轉了轉,落到白執身上,墨中透藍的眸子灰濛濛的再沒了神采。
像是一時沒認出白執,想了很久才記起,喃喃道:“帝君怎麼過來了?”
“來看看你。”白執在牀邊坐下,“你這脾氣還是一點兒沒改,你說你跟赤穹置氣有什麼好,最後苦的不還是你自己。”
藍燦有點兒走神,或者說他的已經虛弱到根本無法集中精力。
恍惚了很久才輕聲說:“我沒跟他置氣,四百年了……我累了。”
累到連置氣的力氣都沒了。
“把藥吃了吧。”白執道,“他也不容易,肯爲你做到這一步,你當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爲你好。”
“爲我好?但他這種好……”藍燦牽了牽嘴角,笑得有些嘲諷,“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他從來都不問問我,他給我的是不是我想要的。曾經我以爲他終於肯放過我了,可他爲什麼、爲什麼又偏偏要將我……將我抓回來……”
說着,眼角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白執知道赤穹爲什麼,因爲藍燦這具身體不能離開仙界太久,一百年已是極限,倘若超過這個期限,便會分崩離析,魂消魄散。
“等你把身體養好,他自然會放你回去的。”白執勸慰他。
“我這病一日比一日重,怕是等不到他放手那日了……”藍燦搖搖頭,平靜的說:“帝君不用再勸我了,這藥……我是不會用的。
“此生我唯一的心願便是,若有來生……再不跟他有半點兒關係,您說我怎麼能以他的血入藥呢?我若飲了,來生他一定還能找到我吧?”
白執默然,知藍燦死意已決,便不再勸。
藍燦見他放棄了,終於神色露出輕鬆:“別說我了,說說您跟胡悅吧,百年未見,胡悅還好?今日,怎麼沒見他隨您一起過來?”
“你想見他?”
藍燦輕輕點了下頭。
白執擡手布了張雲幕,幕上胡說跟雲察正被一羣姑娘公子們圍着。看樣子是他們正準備去趕集買菜呢,結果在走廊上被人堵住。追求者們早就幫他們買好了菜,正向他們示好表示愛意呢。
藍燦一怔:“這是……?”
於是白執便將胡說去參加相親大會的事對藍燦說了,沒提兩人分手的原因,只說是胡說跟他鬧了彆扭。
藍燦便笑,“您比胡悅年長這麼多,就不知讓着他點兒?”
白執笑而不語。
“咳,胡悅好像還挺炙手可熱的……”藍燦盯着雲幕,裡面人羣嘰嘰喳喳十分熱鬧,帶着他也有了些精神,“看到追他的人這麼多,帝君,您……咳,您怎麼還坐得住啊?”
“他還在氣頭上,本帝……”
白執往幕上瞥了一眼,這一眼,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裡面正直播胡說跟雲察聯手做早膳的事,小狐狸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纖細的手腕,洗碗的時候手忙又腳亂,連着打碎了好幾個盤子。
蹲下去撿的時候不小心還紮了手。
白執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紮了一下,細細密密地疼,差點兒就要坐不住了。可等他剛要起身的時候,雲察已經過去了,拽過小狐狸的手,將他受傷的指頭含在口中輕輕吮走了傷口的血珠,仔細上了藥,一圈一圈的用紗布包紮起來。
明知胡說跟雲察不大可能,他心裡還是嫉妒得發狂。
想此時此刻就緊緊把小狐狸摁在懷中,圈緊他的腰,握緊他的手,狠狠吻上他的脣,再問一句:“百年不見,你可想我?”
但是——
“本帝不知……該如何向他道歉。”
許是潛意識裡認爲藍燦不會像君玄一樣奚落他,又許是這兩日雲察跟小狐狸的親密互動實在是給了他太大的刺激。
白執憋了整整一百年,終是將心裡話給說了出來。
“這些年本帝也看了些話本兒,但看得越多,就越覺得上面寫的那些他都不大可能會喜歡。”
說完,眼神就彆扭地閃了閃,耳根仔細看也有點兒泛紅。
“帝君何必在意這些。”藍燦垂眼,回想起和墨煬在一起的時光,嘴角微彎:“其實書讀的多少、討人歡欣的花樣又有多少,並不重要,只要您有一顆真心,他總會看到的。”
真心……
白執怔然。
數落君玄時頭頭是道,寬慰藍燦時也洞若觀火,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偏偏就當局者迷不知所措起來?
這時,雲幕上突然響起一陣騷動。
兩人不約而同地擡眼看去,只見人羣簇擁之中,君玄大步流星地走過,繞過竈臺一把牽起了雲察的手,道:“剛剛我也報名參加相親了,你跟我走。”
“啊——啊——啊——”
無論是雲幕前的觀衆還是直播現場的嘉賓頓時爆發尖叫,茶壺cp纔是絕配,君玄此舉明擺着是搶親啊!
不過,搶親什麼的,也很甜不是麼?
霸道神君戀上我,火與冰的交鋒,神族的君玄殿下跟鷹王雲察組成的“眩暈cp”也很好嗑嘛。
於是乎,這幫沒立場的觀衆瞬間就將曾嗑到掉頭的“茶壺cp”給拋到了腦後,紛紛換了牆頭。
藍燦說:“真羨慕君玄殿下啊,喜歡了就喜歡了,活到如今的歲數還能像少年般,不計得失地去愛、去追。”
“你來添什麼亂啊,放開我!”
雲察掙扎,又不得不被君玄拽着離開,“不能留狐狸一個人單着,這幫妖魔鬼怪兇得很,我若跟你走了就沒人跟他作伴兒了,這些人非把他給吃了不成!”
“你走了自有人會來跟他作伴,瞎操什麼心。”
君玄一推一摁,擡膝將雲察抵在了牆上,幾乎臉貼着臉,眼神兇狠,“昨天晚上,胡悅你倆睡覺時到底脫沒脫衣服,嗯?”
雲察本還暴躁,被這麼一問,反而評靜了下來,勾勾嘴角似笑非笑:
“你猜。”
相信守在雲幕前的無數觀衆都想知道,但主辦方好像是故意的,沒等君玄追問,畫面一切又回到了胡說這裡。
沒了雲察做擋箭牌,胡說這塊香餑餑立馬吸引了一羣虎狼之獸往上撲。
“狐王大人,小女子年方兩千八,家住瑤池邊兒,對您一見傾心,只願君心似我心。”
“胡公子,小生是阿里域淘寶城天貓山的山寨寨主馬芸芸,正缺一個壓寨夫人,嗯壓寨相公也成,不知你可有意隨我回山?”
直將胡說堵在了廚房裡。
幸好主辦方還記得維持秩序,纔沒發生什麼踩踏事故。在衆人的注視下,胡說還得硬着頭皮把還沒做完的早膳做下去。
“狐王大人,讓人家幫你一起做飯吧,人家很擅長的。”
一位模樣嬌俏的小黃鸝精趴在窗上衝胡說揮了揮香手帕。
“不必。”胡說淡聲道。
冷若冰霜的臉上刻滿了“生人勿近”,好像雲察一走,將他身上唯一一點兒熱乎氣兒也帶走了。
努力做着自己不擅長的事,結果還是打翻了鍋,碰倒了碗,搞得滿地狼藉。
許多人爭着要幫他收拾,吵吵嚷嚷的。
其實從清早起牀直到現在,耳邊一直都沒清淨過,吵得人心煩。
他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腦抽答應七叔公他們來參加相親,明明他閉關期間堆積了這麼多政事急着處理,明明狐族蕭條百姓窮苦,明明欠了帝君府一大箱金葉子等着他去還。
他是閒得屁股癢癢還是怎麼,爲什麼要來這裡?
不僅要負責這麼多人的伙食,還得像猴兒一樣被人耍着團團轉,供雲幕前的觀衆們看。
白執肯定也能看到。
像個小丑一樣。
偏偏他沒了法力,就算想從此地逃跑也逃不掉。
越想越氣,又不知道到底應該生誰的氣,好像氣誰都不對,最後只能悶悶地自己氣自己。
委屈勁兒一上來便再也收不住,他蹲在地上,抱着膝蓋怔怔地望着碎了一地的破碗。
纖瘦的背影瞧得人心疼。
有人走到他跟前,緩緩蹲了下來。耳邊忽然安靜了,不知何時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再出聲。
那人伸手,左手第三指的根節處繫着一根紅線,若隱若現地融入手背的脈絡裡,另一端又絲絲繞繞的纏在腕間——
像是最刻骨銘心的情結,於悽寂中泛起溫柔。
“我說了不用你……”
擡頭的瞬間驀地一怔。
白執一片一片地,將滿地狼藉拾起,溫聲說:“你若有氣衝我就好,何苦自己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