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安瀟瀟,澈公子明顯就覺得她身上的氣場發生了變化。
“見到你母親了?”
安瀟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然後一言不發地進了屋子,悶聲地往牀上一躺,鞋子也不曾脫掉,就那麼直挺挺地躺着,瞪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麼。
“瀟瀟,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難處?
還真是天大的難處!
她知道,無論是天賦,還是武功身手,還是其它的謀算上,她都是樣樣不及烏昊辰。
難道一切真的如他所說,自自己踏入魔涼山的那一瞬間,她的命運便是註定的了?
她並不討厭烏昊辰,可是這並不代表了,她就願意嫁給他。
安瀟瀟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曾經天真的以爲,只要是她不願意做的,誰也勉強不了她。
父親不能,兄長不能,就連御座上的那個皇帝也不能!
可是如何能想到,她也會有今日?
面對巫族的所謂存亡或者是興敗,她可以做到泰然處之。
可是面對母親的生死,她實在是做不到不理不睬。
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的身體一天天地衰敗下去。
縱然在自己的記憶裡,母親的影像已經很模糊了,可到底也是自己的母親。
安瀟瀟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當真是一句話,一個字都不願意說了。
見她如此,澈公子倒是極爲體貼地幫她脫了鞋子,然後再將她的雙腿擺正了,又拿牀上的被子給她蓋好,免得再着涼了。
以往,阿貴也曾做過這樣的舉動。
那個時候,安瀟瀟也是有意識的。
可是今天,安瀟瀟卻分明是有些煩燥的。
在澈公子退了一步,準備離開的時候,竟然大發脾氣,直接就將身上的被子掀開給扔了。
澈公子愣了一下,然後看到安瀟瀟瞪圓了眼睛,正氣呼呼地瞪着他。
澈公子沒有愣太久,似乎是怕她凍着了,便將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又到遠一些的位置抖了抖,將上面有可能染到的塵土抖落,然後再折了回來,準備給她蓋上。
“你走開!”
沒想到,安瀟瀟竟然突然發飆。
而且看這樣子,似乎是氣得狠了。
“瀟瀟?”
“別叫我!你出去,我看到你就煩!”
安瀟瀟不再瞪着他,只是仍然覺得不好受,好似胸腔裡有一隻野獸在咆哮着一般,讓她恨不能將這房子都給拆了。
澈公子微微擰眉,身形未動。
安瀟瀟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古怪。
澈公子也不是沒有見過她發火,可是如現在這般,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的發火,還是頭一次。
很明顯,她應該是遇到了什麼未解的難題。
不然,她不會容許自己如此地失控。
“有什麼,不能跟我說說嗎?”
安瀟瀟低下頭,卻是緊緊地抿了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要讓她如何說?
說她要跟別人成親了,問問他是不是在意?
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的手也被他牽過了,人也被他抱過了,還曾被他親過了。
如今說嫁人,就要嫁給別人了麼?
莫說是他了,便是安瀟瀟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她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猛地開始搖着頭,然後拼命地尖叫了一聲,直驚得屋外的鳥雀,都跟着撲棱棱地飛了起來。
“瀟瀟,別這樣。”
澈公子哪裡還有心思理會其它?
直接將被子扔到了牀尾上,便走過去輕輕地環住了她。
“瀟瀟,別怕,有我在呢。”
若是以前他這樣說,安瀟瀟或許會覺得心暖。
可是此時此刻,只讓安瀟瀟感覺到了無比的諷刺和悲哀。
幾乎是用盡了全力,一把將澈公子推開。
“你走!出去!”
聽着她原本清脆的聲音裡,此時竟然還含了一絲破音,或許是因爲情緒過於激動,又或者,是因爲她剛剛吼聲太大了。
“瀟瀟,你別激動。我出去,我這就出去。你別激動,好不好?”
澈公子不敢再惹怒她,只好依言退了出去。
他一出來,門外的兩個丫頭便十分利落地關上了房門,然後守在了門外。
澈公子看了這兩個丫頭一眼,心底生疑,不過,還是轉身到了院外的一株菩提樹上,緊緊地擰着眉。
顯然,有些事情,他想不通。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難道,真的是因爲安夫人的情況不妙?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該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他纔是。
“幾年前擅闖失心陣的人,便是你?”
一陣冰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不出喜怒,不過能讓人感受到很直觀的冰冷。特別是,澈公子總覺得對方剛剛的話,是帶着讓人非常不喜的語調,好似嘲諷,又好似厭惡。
澈公子轉身,看到一清朗如玉的美男子迎面而立,頭上只用一根青色的髮帶而束,簡單中透着幾分的清雅氣質。
“你是何人?”
對於安瀟瀟以外的人,澈公子總是很吝嗇自己的溫柔和好脾氣的。
明知這裡是對方的地盤,可是說話,仍然是這般的不客氣。
烏昊辰略有些蒼白的面容上一對清冷冰寒的雙眸,緊緊的盯着對面的鐘離澈,全身散發着一種與他本人天生的氣質,極不相稱的陰鬱氣息。
澈公子也不是那種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只一眼,便知道這個男人的身手不凡。
不僅如此,男子的面色雖然蒼白,身形也略有些消瘦,可是那一雙犀利而清透的雙眸,幾乎是無時無刻,不透着他的睿智。
“你不應該來的。”
出乎意料的,原本十分濃郁的陰鬱氣息,就在那一瞬間,消失殆盡。
澈公子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有些清寒的氣息,也慢慢地開始收斂。
“你是何人?”
仍然是同一個問題。
烏昊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勾脣一笑,“先過過招再說吧。”
話落,身形已是在剎那間便到了澈公子的跟前,與此同時,掌風已經迎面劈來。
澈公子的反應還不算是太慢,快速地接招之後,兩人便在這較爲空曠的院子裡你來我往地對打了起來。
也不知打了多久,兩人都已是氣喘吁吁。
從兩人的眸底不難看出,都將對方當成了自己平生之僅見。
特別是烏昊辰的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神采,更是宛若是夜空中的星火一般璀璨。
澈公子眸中的神色較爲隱蔽,只是,看着其微微翹起的脣角,也不難看出,他亦是久未逢對手了。
兩人隔了丈餘,然後都靜靜地站直了身形,同時地開始調息,似乎是不準備作罷,仍然要分出一個高低來。
澈公子雖然不知其是何人,可是聯想到了之前安瀟瀟的種種反常,下意識裡就認定,她一定是見過這個男人了。
而她所有的不尋常,也定然都與這個男人有關。
澈公子沒有猜錯。
只是,他到底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既沒有他們身上特殊的天賦,也不會卜算之術,總歸是處於了弱勢。
烏昊辰突然就笑了一聲,“大淵的冷麪將軍,果然是名不虛傳。澈公子好身手。”
“多謝。”
澈公子此時面無表情,聲音也是冷冰冰硬梆梆的。
“如果天下人知道,你堂堂的鐘離將軍,竟然是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幽冥閣的幕後之主,你說,這天下的百姓們會怎麼看你?”
若是換了其它人,烏昊辰的威脅,指定有用。
可惜了,澈公子對於這些,似乎是並不在意。
他原本就是一個得了冷麪煞神稱號的武將,哪怕是他什麼也不做,別人也會以爲他殺人如麻。
既然如此,別人怎麼看,那便由着他們便是。
“看來,澈公子對於這些,並不在意?”
“你若是想要以爲爲要挾,我勸你大可不必。”
烏昊辰轉身,側對着他,“瀟瀟是我的人。她喜也好,悲也好,都與閣下無關。今日,看在你曾幫過她的份兒上,我便給你一次離開的機會。”
“不需要!”
澈公子十分自負且牛逼轟轟的態度,還真是有些欠扁。
烏昊辰的眉梢微微一挑。
“澈公子,若是失去了這次機會,你再想離開,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不勞閣下費心。”
烏昊辰對這位澈公子還真是有些好奇了。
身爲位高權重的大將軍,他怎麼就能因爲一個女子,而做到了這一步?
不由得,便想到了他的姑姑和安雲鶴。
安雲鶴幾乎是天生就會打仗,縱然他的身手不是最佳的,可是他的戰略和兵法,卻是無人能及。
可就是這樣一位憑着自己的真本事封侯的安雲鶴,當年卻能因爲妻子,而放棄了一切。
這樣的情感,當真是真摯得讓人感動落淚。
只是,在巫族人的眼裡,他們當年的聖女,的確是值得任何一個男人如此做。
不僅僅是因爲她的美麗,她的才華,她的天賦,更因爲她與生俱來的高貴和神聖。
烏昊辰曾出山歷練,自然知道,在外面,像是安雲鶴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能爲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了權勢,放棄了榮華富貴,這樣的男人,絕對是一個真漢子。
只是,從小受到了巫族人教誨的他,還是不願意承認,那樣普通的一個男人,就是他的姑父。
雖然,他們共同孕育了兩個極爲優異的兒女,可那也只是因爲他們的母親,是巫族的聖女。
烏昊辰的眼睛輕眨了一下,將自己的神思拉了回來。
“澈公子,當年你在失心陣中,能全身而退,不過是巧合。你應該也看到了,失心陣是可以變化的。若是你今日再進去,就未必能有這樣的好運了。”
還在試圖說服他?
澈公子直接選擇了冷漠以對。
烏昊辰也不着急,面上仍然是清清冷冷的。
“澈公子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不知道鍾離老將軍的性命,澈公子是否在意呢?”
澈公子的眼神一動,“什麼意思?”
“離開這裡,放棄瀟瀟,你會繼續過你的快活日子。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痛不欲生。”
澈公子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之後,突然輕嗤一聲,“安瀟瀟就是我的命。你讓我放棄自己的命?再怎麼痛苦,還有比這個更讓我難受的?”
烏昊辰一怔,耳朵微動了一下,不曾回頭,他也知道,定然是安瀟瀟藏身在那高聳的院牆後面。
“你與瀟瀟相識才不過數月,如何就能肯定她是你這輩子的良人了?澈公子,我勸你一句,莫要讓自己後悔。”
澈公子卻是絲毫不爲所動,“放棄瀟瀟,纔是會讓我後悔的事。”
烏昊辰的眼睛一眯,“看樣子,我是沒有辦法說服你了?”
“瀟瀟有自己決定的權利。”
自己決定?
烏昊辰的笑容略微透着涼薄和詭異。
如果真的有機會選,安瀟瀟就不會如此地難受了。
剛剛她的那一聲尖叫,包含了多少痛苦,他怎麼可能會聽不出來?
也正是因此,才讓他覺得必須過來見一見這位澈公子。
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瀟瀟在幾個月間,便沉淪了一顆心?
“還是那句話,要麼,放棄她,我放你離開。要麼,你就永遠都不要離開了。”
烏昊辰的聲音極輕,就像是空中飄落下來的一片葉子,沒有幾分的重量。
可是澈公子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在嚇唬他。
而且,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們,的確是有這個能力的。
“我不會放棄瀟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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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公子仍然堅持着自己的初衷。
院牆後的安瀟瀟,則是猛地一個翻身,將後背緊緊地貼着那面牆,絲毫感覺不到牆的冰冷和堅硬。
想哭卻哭不出來。
想叫卻又完全不知道該吼些什麼。
這種濃重的無力感,讓安瀟瀟深深地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和軟弱。
曾經的不可一世。
曾經地不以爲意。
到了現在,統統都化爲了一場笑話。
原來,她是這麼容易就能被擊敗的。
原來,她也不是真正地無所畏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是聽到了遠去的腳步聲。
雖然看不到,可是她就是能確定,那是澈公子離開的聲音。
安瀟瀟只覺得心口有些疼。
那種百爪撓心一般的疼。
很快,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而安瀟瀟並沒有想着,要掩飾自己面上的表情,要收斂自己的情緒。
“都聽到了?”
烏昊辰的聲音清涼,聽不出到底有什麼情緒在裡面。
安瀟瀟咬着嘴脣點了點頭。
“瀟瀟,我不會強迫你。離冬天的花開,還有幾個月,你還有時間。”
安瀟瀟的臉色微白,有時間?
有時間去考慮嗎?
但凡是牽扯到了她母親的性命這一條,她還能去考慮嗎?
就算是給自己再多的時間,又有什麼用?
看出了她的沮喪,烏昊辰沒有安慰她。
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緩緩地伸出來,“瀟瀟,走吧,我帶你去給師父請安。”
他們的師父,自然就是大長老。
安瀟瀟擡眸,定定地看着他,發現師兄仍然還是那個師兄,眸色仍然是清澈純淨,看她的眼神裡,也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寵溺。
所以說,一切都沒有改變麼?
安瀟瀟有些出神,怔怔地。
烏昊辰也不急,就這麼極有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做出迴應。
良久,安瀟瀟才低下頭,“我想,他應該是不想見到我的。”
安瀟瀟沒忘記之前師兄說過,當年他是母親的未婚夫。
烏昊辰淺笑了一聲,“我們巫族的人,心胸沒有那麼狹隘。再說當年你母親也並非是出於內心的本意。只是因爲失憶了,纔會陰差陽錯地嫁給你父親。說得通俗一點,這叫造化弄人。”
安瀟瀟嘀咕了一句,“又是天意麼?”
“師父若是真的不願意見到你,當初也便不會收你爲徒了。走吧。”
直至兩人走遠,高牆之後,才閃出一人來。
澈公子陰狠冷戾的眼神,恨不能將前面的那道身影給直接劈成了兩半。
低頭,拳頭緊緊地攥在了一起,這就是瀟瀟之前一直反常的原因嗎?
她與這個男子,竟然是師兄妹的關係?
傍晚時分,安瀟瀟有些落寞地站在了菩提樹下,正是白天澈公子和烏昊辰比試的地方。
今天去見師父,奈何師父帶人上山採藥了。
所以並不曾看到。
不過,她與烏昊辰倒是淺聊了幾句。
她很確定,烏昊辰是一定要娶她爲妻的。
與情愛無關。
只是爲了巫族的利益。
事實上,安瀟瀟此時也意識到,自己繼承了母親的天賦,那麼,也就表示,她的壽命,也會比尋常的人短很多。
也許她能活到四十歲,也許五十歲,當然,也有可能是三十餘歲。
安瀟瀟伸手撫摸着有些蒼老的樹幹,輕輕地眨了兩下眼睛,“天意麼?”
安瀟瀟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足尖一點,身子一躍,借力兩三下後,已經到了菩提樹的最頂端的位置。
俯瞰下面,頓時生出了一種一切皆不過是過眼雲煙的感觸。
不遠處的院牆上,也站着一人。
澈公子那狹長的眸子裡冷寒一片,透出的目光帶着不容忽視的凌厲,雙手負於身後,整個人的氣勢,像極了那磅礴大氣的高山大海,令人感覺到無比的壓抑。
直到他將眼神轉到了安瀟瀟所在的方位,眼神一下子,便變得柔和了下來。
這是他放在了心尖上的人兒。
他不相信安瀟瀟對他沒有感情,更不相信,她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不會放棄她。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他都不能放手。
絕不!
心中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快速地凝結成冰,足尖一點,已是站到了那最高處,與其並排而立。
安瀟瀟轉頭,“我以爲你走了。”
“是走了,又回來了。”
安瀟瀟低頭,語氣有些沉悶,“既然走了,爲何還要回來?”
澈公子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不僅僅是面部有了表情,更重要的是,他還笑出了聲音。
雖然很輕,卻是真的有了笑聲。
安瀟瀟擡眸看他,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太一樣。
“你在這裡,我自然要回來了。”
安瀟瀟的心絃似乎是受到了觸動,極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內波濤洶涌。
這個時候,她寧願他是一個薄情郎。
如此,至少她的爲難會少一些,不至於太過糾結了。
“怎麼了?不是說過,我永遠都是你的阿貴嗎?”
安瀟瀟的身子一晃,一時沒站穩,竟然瞬間就自枝頭掉了下去。
澈公子眸光一閃,飛身撲下,直接環住了她的腰,兩人齊齊落地。
許是動作有些急促,也有些衝力,不僅僅是驚起了飛鳥無數,還害得這百年的菩提樹,也掉落了不少的葉子。
一時間,兩人的四周,似乎是下起了綠色地片片雨。
美,而帶着幾分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