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藺家到了。”
一雙如白玉般的手從馬車中緩緩伸出,隨即,一道清影便落在了梨花糕的眼中。
梨花糕想, 如樓主這般絕色的人, 她是個女子, 都忍不住動心。
樓主的美, 並不在那張麪皮, 而在麪皮之外,有一股清冷柔弱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謝疏影從馬車中出來, 便看見蒹葭站在他眼前。
他愣了愣,隨即纔回過神來, 他知曉“情人眼底出西施”的道理, 縱是七分的相貌, 在情人的眼裡,也會變成十分。
也許, 連蒹葭於他而言,亦是如此。
“走罷。”
蒹葭的話,似枝頭夾着冰雪的梅花,將梨花糕同謝疏影兩人從神遊中拉了出來。
藺家所交甚廣,上至王侯將相, 下至武林人士, 因而, 藺老爺子七十大壽之時, 賀壽之人絡繹不絕, 幾乎要踏破藺家的門檻。
三人踏進藺家,掛了禮後, 三人在藺家的園子裡四處逛着。
蒹葭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條,塞到了梨花糕的手中,又在她耳旁低聲吩咐了幾句。
梨花糕點了點頭,隨即便退下了。
謝疏影轉頭,看向梨花糕的身影,眼中閃過幾分波瀾,卻並未言語,而是緊緊地跟在蒹葭身後。
“蒹葭,快到午時了。”
蒹葭應了一聲,隨即往設宴的浮白閣而去。
浮白閣很快便出現在眼前,謝疏影笑了笑,道:“蒹葭,你對這藺家的園子很熟嗎?”
她曾在這藺家,爲藺晚屏當侍女,對這藺家的園子,自然熟悉得很。
蒹葭搖了搖頭,道:“原想閒庭信步,誰知,竟找到了路,運氣好罷了。”
謝疏影點了點頭,道:“疏影倒真是羨慕蒹葭的運氣,不如蒹葭分一些給我?”
“只怕你不敢要。”
兩人踏進浮白閣,剛踏進去,只見方纔還十分熱鬧的浮白閣,頓時靜了下來。
衆人都看着傳說中的清風樓的樓主,連同傳聞中清風樓樓主的新寵,與四大公子之一的謝疏影同名的“面首”。
蒹葭莞爾一笑,柔媚之姿盡顯,道:“諸位,可是怪蒹葭來得遲了?”
立刻便有人道:“樓主未免太客氣,還是快些坐下罷。”
蒹葭看了謝疏影一眼,隨即便隨意挑了一處坐下。
用飯時,蒹葭發覺,同上次在蔣府一般,有好幾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蒹葭擡起頭,恰好看見正看着她的範積微,範積微登時便紅了臉,垂下頭去,木然地吃着碗裡的飯。
至於其他幾道視線,蒹葭卻是不想理會。
她勾起嘴角,這些人,無非是還惦記着她的身份罷了。
她偏偏要他們心癢難耐,又日日驚懼。
用過飯後,蒹葭便把謝疏影留在了原地,徑自往藺府的一個廢棄的院子而去。
推開沉重的木門,一道人影便浮現在了眼前。
範積微走了過來,疑惑地道:“連姑娘約範某在此處相會,可是爲了連蒼蒼……”
蒹葭卻忽然摸着腳輕呼了一聲,範積微見狀立刻關切地問道:“連姑娘,你怎麼了?”
蒹葭皺着眉頭,道:“我怕是扭了腳了,範公子善醫,能否爲蒹葭瞧瞧?”
“但男女有別……範某怎可……”
範積微臉上有猶豫之色,蒹葭心中暗笑,道:“範公子大可放心,蒹葭是江湖兒女,不會讓範公子負責的,何況醫者仁心,範公子莫非要置蒹葭不顧麼?”
範積微咬牙道:“那範某便得罪了。”
脫了蒹葭的鞋襪,範積微正要檢查蒹葭的傷勢之時,蒹葭卻一個手刀劈向了他。
他甚至來不及看蒹葭一眼,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之時,他只着中衣躺在牀上,他撐起身子,卻驚覺蒹葭正垂着頭瑟縮着躲在一旁。
“蒹葭,這是怎麼回事?”
蒹葭卻把頭埋進了膝中,低聲地啜泣着。
範積微握着蒹葭的肩,一頭霧水,卻聽一聲悶響,有人破門而入,隨即便是一聲夾着淒厲的哭喊。
“範積微,你竟敢毀樓主的清白!”
他擡起頭,卻見衆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而許雙刀和陸判官,則對他搖了搖頭,隨即轉身離去。
他什麼都未曾做過啊!
範積微轉頭看向蒹葭,搖着她的身子,道:“蒹葭,你告訴他們,我什麼都未曾對你做過啊。”
蒹葭仰起頭,一張清麗的小臉滿是淚痕,雙眼空洞地看着範積微,衣衫也有幾分破碎。
梨花糕立刻上前,一掌拍開了範積微,隨即脫下外衫,蓋住了蒹葭的身子,將蒹葭攬入了懷中。
做完這一切後,梨花糕又紅着眼看向在場的一衆武林人士,道:“範公子素有清名,想不到卻對樓主行這無恥之事,可憐樓主她本就……”
範積微撈起一旁的衣衫,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顫抖着捧到了衆人面前,道:“是連姑娘約了在下來這荒院,連姑娘又扭了腳,範某爲她查看之時有人打昏了範某,範某……”
梨花糕卻從範積微手中奪過紙,扔到了他的臉上,道:“你好好看看,這不過是一張白紙!你若是想污衊樓主也該用一個好點的法子,何況,縱是樓主約了你到此,你臨時起了歹心也不是不可能,總之,你莫要再狡辯!”
梨花糕說着轉身看向衆人,道:“樓主不會武功,生來身子便弱,如今又遭此大難,還請諸位爲樓主做主。”
立刻便有人道:“範公子瞧着人模人樣,誰知卻是狼心狗肺!”
蒹葭卻忽然吐了一口血,梨花糕登時便紅了眼,扶着蒹葭便往外走,還不忘回頭道:“範積微,清風樓定不會放過你。”
扶着蒹葭上了馬車之後,梨花糕方纔鬆了一口氣,她實在怕樓主的戲演不下去。
蒹葭坐直身子,看着靠在馬車壁上假寐的謝疏影。他從頭到尾都未曾出現過,怕是猜透了她的計策。
不過,縱是讓他猜中了又如何?
蒹葭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着嘴角的血跡,鮮紅的血染得紅脣更紅了幾分。
蒹葭並未回清風樓,而是在附近的客棧住下了。
夜裡月明,蒹葭卻又回到了藺府。
她要去找範積微,再在他心口刺上兩刀,不如此,如何能解她心頭之恨?
範積微頹然地坐在院子中,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範積微。”
範積微回過頭來,卻只看見一張美麗的臉。
蒹葭俯身在範積微耳邊,輕輕呵氣道:“範公子如今有口難言,可是領會了當日姐姐被殺時的心境?”
“你……”
範積微驀地擡頭,卻見蒹葭眼中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她一字一句都冰冷無情,卻似一個妖精一般,聲聲都撩撥他心,舉手投足,便送他入無邊地獄。
範積微喉嚨一緊,看着蒹葭說不出話來。
蒹葭卻笑了笑,範積微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倒真讓她有些捨不得殺他。
這世間萬種苦,求不得最苦,她爲何要給他一個痛快?
她要讓範積微活着,從此渾渾噩噩,日日都受心頭的凌遲之苦。
“姐姐她死得落魄,連屍首都無處找尋,範積微,如今只是開頭而已。”
蒹葭轉身攏了衣衫,緩步往屋外而去。
“阿微你知曉,我一向小氣得很,若是你今日沒能殺了我,我來日一定不會放過你。”
“爾等記住,我若不死,必定捲土重來。”
範積微怔怔地看着蒹葭遠走的背影,失魂落魄地道:“蒼蒼……”
蒹葭剛走出院子沒多久,便聽到一道婦人的聲音。
“蒼蒼……”
她不必回頭也能認出這道聲音,她幼時常常在夢裡,也只在夢裡,才能聽見的聲音。
她勾起嘴角,轉身笑得溫婉,道:“藺夫人……”
“蒼蒼……”
藺夫人神情恍惚地走了過來,握住了蒹葭的手,道:“蒼蒼,我知道你沒死。”
幾分疑惑浮上蒹葭的眉梢,她輕輕地抽開了手,道:“藺夫人這是作何?莫非藺夫人是把蒹葭當成了姐姐麼?”
藺夫人搖了搖頭,道:“蒼蒼,你還在爲晚屏的婚事怪娘嗎?你性子強,晚屏性子弱,娘這才偏心她一些,但娘也後悔了……”
蒹葭笑着打斷了她,道:“藺夫人說的話,蒹葭一個字都聽不懂,不過,若我是姐姐,只怕不會因藺夫人的三言兩語便改變主意,那範積微雖不是個良配,但與藺姑娘倒是配得很。”
蒹葭忽然放低了聲音,伸手爲藺夫人正了正髮釵,順勢在她耳邊低聲道:“藺姑娘喜歡撿姐姐不要的東西,姐姐自然不會不樂意。”
藺夫人聞言臉一白,看着蒹葭說不出話來。
“藺夫人日後莫要如此衝動了,不然如何當得起這藺家主母的身份?”
蒹葭輕笑一聲,便兀自走遠了。
走到足夠遠之後,蒹葭才卸下臉上的防備,用手揉了揉額頭,她今日許是費神太多,因而纔有幾分頭疼。
謝疏影卻不知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斜倚着柱子,一雙盛滿春水的雙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蒹葭。
“樓主今日的戲唱得很好。”
蒹葭笑了笑,道:“你如何知這是戲而不是範積微人面蛇心呢?”
謝疏影道:“只因樓主是無心之人。”
兩人無言地向藺府外的巷子走去,梨花糕早已在那裡備好馬車等着她了。
蒹葭上了馬車,坐定,看向坐在對面的謝疏影,道:“你是想讓我心慈手軟放他們一馬?”
謝疏影道:“範積微醫者仁心,不該揹負這樣的聲名。”
範積微不該揹負這樣的聲名,那她呢?
蒹葭黑了臉,厲聲道:“我肯放他們一馬,誰肯放姐姐一馬?”
“何況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莫非即便如此,你亦要爲他們說話嗎?”
謝疏影正要說話,卻聽蒹葭冷冷地道:“下去。”
謝疏影臉上的笑意一僵,不由地晃了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