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
玻璃盆栽先生也沒吃上午餐。
雅姆頭一次違反規矩,端了餐盤到廳裡用餐:店員德爾森,老柯林斯,雅姆,以及…哈莉妲。
四個人邊吃邊討論食材如何如何新鮮,烹飪手法怎樣怎樣高明,每一口咬上去滋滋流油,口腔裡炸開多少肉香——羅蘭認爲這是虐待。
雅姆惱道:“虐待?你這樣不告而別纔是虐待!你知不知道我和柯柯有多擔心你?!”
羅蘭遲疑片刻:“…柯柯?”
老柯林斯面色有些不自然,抓起手絹抹了抹嘴角:“咳咳,雅姆擔心你,小子。你這回可真搞砸了——我們跑了三趟審判庭,還去了教會,你的泰勒朋友家…”
“一封信,就等於不告而別,明白嗎?”
“你走了半年,我們多擔心?”
羅蘭垂眸。
“雅姆,是我的錯…”
無論怎麼開玩笑,當羅蘭道歉的那一刻,雅姆終於忍不住眼淚,扔下勺子,伏在老柯林斯的懷裡哭嚎起來。
老柯林斯默默環起愛人,小聲安慰着。
“…好了,好了。親愛的。你知道,我們都愛你。他愛你,我也愛你,是不是?你對我們來說,就像空氣不可或缺…”
羅蘭:……
哈莉妲趁機起身,藉着去拿手絹的功夫,給羅蘭捏了一片培根,像釣魚一樣放進羅蘭的嘴巴里。
雅姆:“你…嗚嗚…你看…她還…還喂他吃東西…!”
…………
……
羅蘭原本的時間安排如下——
登陸第一日:回家。
登陸第二日:探望伊妮德,費南德斯與德洛茲。
第三日:泰勒家。
第四日:蘿絲與仙德爾。
羅蘭真實的時間安排如下——
第一日:在家。
第二日:在家。
第三日:企圖借‘散步’前往審判庭失敗。
第四日:在家。
第五日:在家。
全天候被釘在「不老泉」的先生只好暫代售貨員,和德爾森這年輕兄弟搭檔,在雅姆的注視下推銷上一整天的香水:
不得不說,只五天時間,「不老泉」的銷量彷彿又回到了剛開業時的盛況。
聞風而來的女士們的馬車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以至於德爾森必須在每日開業前,提前編好號碼交給那些黎明前就等在門口的聽差,以便他們帶回號碼給自己的主人。
然後。
雅姆就受不了了。
“這些每個口子都流膿的腥**…”
女人說起髒話來連男人都要自慚形穢。
尤其是雅姆這種一貫‘溫柔優雅’示人的女士,老柯林斯很少見她講不文明的話——第一次是有女人給羅蘭寫下流的信件。
第二次就是今天。
有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寡婦,藉着追問香水的話題,強拉着羅蘭,要他聞自己的手腕。
“我詛咒她**的時候被**灌進**…”
老柯林斯耷拉着膀子,躲在角落裡對德爾森擠眉弄眼——德爾森,新來的店員,「德爾森金啤」創始人的兒子…
別誤會。這年頭,造個能將人頭皮扯下來的機器,都可以自稱創始人。
所謂「德爾森金啤」,不過是東區老柯林斯的某個喜歡釀酒的熟人而已——自己有了事業,他當然想要拉一把老朋友。
「不老泉」的啤酒幾乎都從「金啤」訂購。
還僱了他的大兒子。
“…抱歉,兄弟,但我不得不說,你確實漂亮的不像話。”趁着人離開、沒人再進門的空擋,德爾森利落地收攏桌上散落的瓶蓋,絲帶,盒子,將它們熟練還原。
“你可以用‘英俊’。”
“我倒是想,可你瞧今天來了那幾個年輕姑娘——長得好像火柴盒一樣,棱角分明,還沒有你半分好看…漂亮更合適,”德爾森輕輕撞了下羅蘭的肩膀,小聲發出邀請:“你的父母很愛你,就像我父親愛我一樣…他也經常訓斥我,又在夜裡喝醉了,默默對母親說我多麼優秀…”
“爲什麼要喝醉了才說?”羅蘭疑惑。
“也許喝醉了能看見亡魂?”德爾森笑了笑,告訴羅蘭不必道歉:“我沒什麼遺憾,兄弟。我的母親愛我,愛父親,是個善良的女人。我的父親也將全部的愛給了母親和我——比起報紙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並不感到悲傷。”
他說。
“母親這樣的人,一定去了天堂…對嗎?”
“作爲一名更加靠近恩者的人來說,我相信她會去的。”
德爾森表情一鬆:“…謝謝。我父親釀的啤酒真不錯,明天?或者後天?如果我能邀請來你這樣優秀、英俊的,他肯定認爲我又有了不小長進…”
“你當然值得他爲你驕傲。”
五天時間,一個個貴族小姐、夫人(寡婦或非寡婦)的調戲與暗中示愛(或者明示),徹徹底底惹惱了雅姆·瓊斯。
她寧願不賺這樣的‘髒錢’,也不許羅蘭落到這些‘油壺一樣打滑’的瓶嘴兒裡…
順便。
羅蘭總能從各式各樣的女士口中聽到對其他女士或男士各式各樣的有趣外號與詳細評價。
女性比男性更加敏銳,熱愛體驗後點評。
先生們就粗糙一些。
沒有細節。
通常只提到‘特點’,譬如:恩者在上!她像一把壞了的椅子一樣嘎吱作響!
或者:
她身上的氣味讓我想起了我奶奶。
總之,一句話就能聽出好與壞。
女士們就複雜一些。
通常,聽完整段,你都很難弄清楚她們究竟對這位先生或女性朋友的觀感是好是壞——之所以說了這麼多,因爲當羅蘭第六天離開香水鋪,到審判庭找伊妮德的時候…
屋裡沒有一絲光線。
厚窗簾掛得嚴嚴實實,油燈被蓋住了腦袋。
他只輕輕一敲,就用關節推開了木門。
屋裡瀰漫着一股洗後淡淡的油脂香氣——羅蘭記得蘿絲就有一小玻璃瓶。
據說添加了不少‘昂貴材料’的女士皮膚膏,在洗後用來塗抹身體,會讓皮膚緊緻,變得像少女一樣有彈性…
瓶底下還有小字:也願您遭遇少女該遭遇的…
這竟然是祝福。
“…伊妮德?”
無光的黑屋在羅蘭眼中自然一片光明:直到身後有個人,用一條黑紗矇住了他的眼睛。
水珠打溼了羅蘭的襯衫領子。
有潮溼的聲音問候他。
“我得懲罰你了…我的執行官…”
她沙啞着喉嚨。
“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