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雙規除了有威懾力,還有一個優點就是靈活,它並非正式司法程序,而是一個先於司法程序的對人身自由進行限制的黨內措施,所以門檻很低,只要經過紀委常委會討論,就可決定採用線索材料對當事人採取措施,如果檢查機關出面,如果最初沒有充分證據,那一些貪官在24小時之後便可以出來,做一些串供、毀滅證據的事情,但是雙規卻不用拘泥於24小時,只要願意,甚至24天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靈活也是一把雙刃劍,靈活是好事,但太靈活以後就走向了反面,東州市紀委便是如此。在錢大亮書記主導下,東州市紀委和黃北區紀委有了三個明顯的特點,第一個特點便是對象超範圍,雙規措施,嚴格意義上只是黨內的一種紀律檢查措施,它的對象當然只能是黨員。但在東州紀委的雙規中,卻時常突破這個界線,不僅“擴展”到黨政機關的非黨員幹部,甚至對私營企業不是黨員的老闆也實行“雙規”。在有人質疑時,錢大亮書記響亮地回答道:“紀委是保護人民羣衆利益的,凡是有損於羣衆的事,紀委都要管!凡是損害羣衆利益的人,紀委都可以雙規!”底氣如此之足,理由如此堂皇,令質疑者汗顏而退。
第二個特點是時間無極限。因爲紀檢工作條例中並未就“規定的時間”有多長作出明確的規定,所以在實際操作中,完全由紀委辦案人員隨意掌握,這就給了紀委相當大的權力,看你交代不交代,不想交代?好!那你就繼續在裡面呆着吧!所以有許多被雙規的私營老闆就算想法設法也要給自己網羅幾條罪名以便讓辦案人員滿意。
第三個特點是從重從嚴,其實對涉嫌違紀的黨員要不要“雙規”?要“雙規”多長時間?往往由區一級紀檢組織就能決定和實施,這也就造成了很大的隨意性,想雙規誰就雙規誰,嚴重地損害了被調查對象的合法權利。
段文勝是紀委書記出身,年前纔剛剛移交給了新任紀委書記、原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劉耀輝,他對紀委的掌控很嚴格,但是卻幾乎從不插手紀委的這些事情,相反,身爲國土局科長的高雅詩卻在裡面如魚得水,黃北區的企業漸漸都知道,要想得到“重點保護單位”的牌子,雖然未必必須得到高雅詩的點頭,但是如果高雅詩點頭,那就一定會得到牌子,而且會非常順利。
面對黃北區的烏煙瘴氣,周磊書記有些忍無可忍,並最終選擇了爆發。導火索有兩個,一個是陸春輝被無緣無故雙規了,在段文勝權勢熏天的當前,像陸春輝這樣死心塌跟着周磊書記的人不多了,痛失左膀右臂的周磊書記多次到市委和市紀委協調此事,卻一直得不到滿意的答覆。
如果說這件事周磊書記還只能吃啞巴虧的話,那雷劍的事情就是讓他真正抓住了紀委的把柄。
雷劍顯然不是段文勝
一派的人馬,這點周磊書記看得非常清楚,所以竭盡所能配合雷劍的老首長,東州市公安局政委,力排衆議,將雷劍推上了副局長級治安大隊大隊長的職務。在處理一起大規模械鬥時,掌握了足夠的證據的雷劍對清湖鄉的老薑進行了抓捕,然而,就在抓捕的時候,早已聽到消息的老薑卻躲了起來,並且在他的授意下,廠裡的職工和幹警發生了衝突。
周磊書記清楚老薑和段文勝、高雅詩等人的密切關係,私下叮囑雷劍務必要將老薑抓捕歸案。
雷劍遵從周磊書記的安排,對老薑等人採取了技術措施,然而就在前一天晚上,雷劍偶然地走進值班室詢問偵查進度的時候,被監控的老薑的電話卻通了,在電話裡,老薑異常囂張地對他人說道,你們放心吧,老子最遲兩天就能回去,姓雷的蹦躂不了幾天了,最快明天,最遲後天,他就要去紀委的小樓裡喝茶了!
雷劍驚出一身冷汗,這種事不是不可能,因爲已經發生了很多活生生的例子,他沒敢停留,驅車徑直去了周磊書記家中,將監聽的情況詳細做了彙報,周磊書記也不敢大意,立即通知召開常委會,在段文勝缺席的情況下,到會常委做出決定,立即向市委反應。
第二天一早,周磊以黃北區區委常委聯合的名義向喬天舒書記做了彙報,認爲雷劍如果因爲正常性的工作而被採取措施的話,黃北區委、區政府認爲這是不合適的。
喬天舒書記當面給了周磊書記肯定的答覆,說會讓紀委慎重處理此事,然而就在他們還在辦公室裡談論其他事情的時候,周磊書記卻接到了區委常委、區委辦主任秦劍的電話:“周書記,不好了,雷劍被市紀委的人帶走了!”
“什麼!”周磊書記騰地站了起來,微微有些激動地對喬天舒說道:“周書記,人已經被紀委帶走了!”
喬天舒書記略一沉思,緩緩地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問一下。”
區委書記與省委常委、市委書記的級別相差太多,能得到這個答覆已經算不過了,周磊書記只好站起身無奈地嘆口氣告辭走了,一路下樓,不知在心裡罵了多少次娘。
出了市委大樓,周磊書記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決定,一上車,對司機說道:“去省紀委!”
這個決定的做出是如何得艱難,大家不得而知,但周磊書記畢竟是去了,動用了他一直留着等提拔時再使用的關係,他這也是不得不而爲之,陸春輝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在裡面關久了,難保哪天會扛不住。本來他還不便於直接出面,但雷劍的事情讓他有了足夠的底氣和理由。
三天後,在省裡的直接干涉和喬天舒書記的堅持下,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錢大亮才勉強同意把雷劍放了出來,陸春輝這次也算是跟着沾了光,在周磊書記的多方努力下,一併被放了出來
。
晚上,蕭何吏擺酒設宴給剛從裡面出來的兩個倒黴蛋接風洗塵,地點都是在珍珠大酒店,雷劍的接風酒從六點開始,陸春輝的則是十點半以後。
兩個人情緒都異常得複雜,有得意,有憤慨,有解脫,有絕望,有悲傷,也有些歡欣。
沒有第三個人,蕭何吏連雲飛揚也沒有叫上,就在那個不對外的包間,靜靜地喝着,小聲地聊着。
雷劍的神態有些疲憊,不是地搖頭嘆氣,這世道,完了!一點信心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工作?都呆在窩裡當縮頭烏龜最安全了!
蕭何吏笑着安慰道:“雷局,別那麼悲觀,是白的黑不了,是黑的也白不了,你看,這不是出來了嘛!”
雷劍一臉無奈地恨意,搖搖託嘆道:“你知道他們是掌握了我什麼證據對我採取措施的?媽個比的就是因爲過節有人給了我五百塊錢的卡,而且連有些正常的禮品都要給我累加上!”
蕭何吏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個也算?”
“哼哼!”雷劍恨恨地冷哼了一聲:“當然算了!麻痹的,五千塊錢就要給我立案!”說完無奈地衝蕭何吏笑笑:“何吏,多虧我在地方上時間很短,如果我早轉業一年,想給湊五千塊也是簡單得很!”
“嗯。”蕭何吏默默地點點頭,心情不由有些沉重,五千塊在如今還能算得了什麼,自己可以說是很注意這些事情的了,可是逢年過節,也有很多人帶些禮品過來看看,有些可以拒絕,可是有些,卻很難拒絕,就比如春節前有些些養殖戶送些個人養殖、宰殺的肉禽蛋奶,項目單位、龍頭企業自己生產的價值千元以下的精緻禮品盒,還有徐慕楓、宋子平等年輕人買得營養品或孩子的衣服玩具,就是這些,全加起來也遠遠不止五千塊錢。
雷劍彈了彈菸灰,有些苦澀地笑道:“何吏,我沾了兩個便宜,第一,轉業到地方時間短,第二,淨他媽幹些沒職沒權的活,否則,哼哼,這次輕快不了!”
“媽的!”蕭何吏低聲罵了一聲,如果是這樣搞,就是自己進去,也難保怎麼樣!
“何吏,注意吧!進去後才明白,清白與不清白的差別!咱們平時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但說過就算了,心裡並沒有真正深刻的感觸,我這次算是有了,身上有事沒事,心裡有鬼沒鬼,進去之後的差別大了去了!”雷劍語重心長地說完,端起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罵道:“老子這次進去,心裡就亮堂得很,只要他們不給老子捏造,老子就不會有事!”
蕭何吏默默地聽着,在心裡也不停地警醒着自己,勿以惡小而爲之,以前總覺得幫了養殖戶,過節送點自家肉蛋是人家一片心意,不收彷彿不給面子一樣,但現在看,就是這點東西,居然也有翻船的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