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麟回到家中,卻冷靜下來。他不能現在就去找顧遠樟,那隻會讓事情越來越複雜。因爲兩個人的情緒都不穩定,誰知道一見面會怎麼樣。他們有事是小,顧思博卻一定不能出事。
想通了這些,他也不急着收拾東西。而是到顧思博的房間裡休息,他太累了,身體已經到極限的感覺。身上的傷,少說也要過段時間才能消去。明天他還要到醫館裡看看,顧遠樟那個神經病有沒有把他打成內傷。
白琦尾隨秦玉麟而來,見他這樣也不方便再進去,只好離開。本來想着這次見面之後就不再見了的。可是現在顧思博出了事情,他真的不想秦玉麟一個人承受。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
青嵐三朝回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依舊狼藉的家裡。他不必問也猜到是誰弄的,所以也沒有開口詢問這些事情。不過是動手收拾起來,用了一個上午把家裡打掃乾淨。
“抱歉,你回來還讓你做這些。”秦玉麟說,對面坐着小老闆和忙完的青嵐。
“夫人怎麼這麼說。”青嵐不高興地說:“這些都是小事情,您應該考慮的不是這個。”他只不過是走了幾天而已,怎麼就弄成這個樣子。看也知道,秦玉麟身上並不好。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我。”秦玉麟說,只交代讓他們兩好好過日子。
“這些奴婢都曉得,夫人您就放心罷。最重要的是您自己。”青嵐有些心疼他說,爲什麼自家夫人明明可以過得很好,卻一直總是讓人看着就不好。
“嗯。”秦玉麟點點頭,嘆了口氣,“不說那些,你們吃過中午飯就要回去了嗎?”進城的路程並不近,晚了恐怕不好走。
“不,想等小少爺回來看看再走。”青嵐說,那是他帶大的孩子,不看看怎麼捨得走。
“他不在。”秦玉麟說。
“去哪裡了?不是在書院了麼?”青嵐問說。
“不是,被顧遠樟帶走了。”秦玉麟冷了冷臉色,哼聲。
“什麼?帶去哪裡?”青嵐瞪大眼睛,這是……要來搶小少爺?
“沂州吧,我會把他帶回來。”秦玉麟說,沒有一絲猶豫。
青嵐看着他,突然覺得這一家三口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纔好。他縱然擔心,也無濟於事。相信秦玉麟說的話,他會有辦法的。
兩天後,秦玉麟收拾東西離開了花城。就像顧遠樟說的,花城距離沂州並不遠,既是不是快馬加鞭,也是一天就夠了。
他猜測顧遠樟會在最顯眼的地方等他,比如說,沂州府衙。所以他直奔那裡去,看見守門的侍衛聽見他的名字就放行之後,秦玉麟一點都不意外。顧遠樟,他就是等他來找他。
“可是秦夫人?請隨小的來。”內府的小廝出來帶路說。
秦玉麟什麼也沒說,跟着他走。讓他把自己領到顧遠樟面前去。
顧遠樟在園裡的石桌邊坐着,背對秦玉麟,身上還穿着紫紅的官服。“我以爲你不會來。”他握住手中的青花瓷小茶杯說。
“思博呢?”秦玉麟把態度表現的很明顯,他是爲了兒子而來。
“不在這裡。”顧遠樟說:“你想見他?”
秦玉麟冷笑說:“我的兒子,你問我想不想見?”今天站在這裡,他又覺得顧遠樟不同了。如果以前是有病,那現在就是病入膏肓。
“和我成親,我就讓你見他。”顧遠樟轉過頭來,期盼地望着秦玉麟。
“不可能。”秦玉麟馬上答,彷彿早知道他會這樣說。也不用腦子想想,他是個接受威脅的人嗎。
“你不答應,我不會讓你見兒子。”顧遠樟也沒失望,他還有什麼沒試過,一句不可能又算得了什麼。他早就習慣了,麻木了。
“顧遠樟,我本來對你沒有什麼成見。”他只是不想和他複合而已,“可是現在的你,讓我噁心。”
“你早已說過了。”顧遠樟說。還記得他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那種心如刀割的痛苦。
“還讓我憎恨。”秦玉麟握着拳頭說。
“不愛我便恨着我。”顧遠樟全不在意。
“你簡直不可理喻。”秦玉麟對這樣的人沒有辦法,如果顧遠樟不在乎他的看法,那他能怎麼樣。
“答應我。”顧遠樟再一次說。
“不。”秦玉麟深深呼吸一口氣,轉身背對他說:“如果你堅持不讓我帶走思博,可以,你就帶着他到老吧。從此以後,別來打攪我。”
清晰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顧遠樟低低笑起來。他就知道,秦玉麟怎麼會受威脅。他連兒子都不要了,也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秦玉麟真的爲了顧遠樟而放棄兒子嗎,不,他怎麼會那樣做。那只是麻痹顧遠樟而已,他在等顧遠樟低頭,等他親自把兒子送回來。
也許別人不瞭解顧遠樟,但是秦玉麟知道,像他那種人,纔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要他獨自帶着兒子過下半生,他還沒那樣的勇氣。
但是也是真的想念兒子了,秦玉麟在沂州住了幾天,有時候到街上轉轉,直到心裡那股想念沉澱下去了才離開。
顧遠樟一直知道秦玉麟的動向,得知他真的走了之後,他似乎相信了秦玉麟的話。他是真的說到做到的人,最後徘徊的這幾天,不過是對兒子的情誼。此後,就真的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不管過了幾年,顧遠樟仍然爲秦玉麟的狠心而驚訝,而心痛。每一次都傷得撕心裂肺,彷彿是極限了。可是他知道,秦玉麟有本事再一次讓他更傷心。
“父親,爹爹怎麼還不來?”顧思博拉着顧遠樟的袖子說。父親帶走他的那天說過的,爹爹很快就會來接他。可是過了好多天,他仍然沒有見到秦玉麟的面。
“他?他不要你了。”頹廢傷心的顧遠樟,沒有回頭地說了一句。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這時候的心情,真的讓他沒有心思去哄顧思博。
“騙人!爹爹不會不要我的。”顧思博嘟着嘴說,他不相信顧遠樟的話。
“對,我是騙你的。”顧遠樟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然後抱過兒子,“你也知道,他不會拋棄你的。他一定會來的對嗎?”
“嗯!爹爹會來接我的!”顧思博在他懷裡重重地點頭說。
“寶寶說得沒錯。”顧遠樟突然又有了希望,他相信顧思博,他說會來的。
可是日子過得越久,顧思博越來越頻繁地對他說要爹爹的時候,顧遠樟卻不得不承認,秦玉麟不會來。
他每日守着兒子,給他好吃的好玩的,卻又害怕面對他。他不希望看到兒子想念秦玉麟的時候,變得不愛笑的臉蛋。那樣會使得他十分有負罪感,孩子是跟在秦玉麟身邊長大的,他當然更親近秦玉麟。
現在,卻因爲他們的時候被迫分開。顧遠樟這麼愛兒子的父親,叫他怎麼承受這種負罪。可他更不想放了兒子,那就等於放棄了所有。如果有一天,連顧思博也對他冷臉,他會崩潰。
這一天,他和往常一樣買了許多吃食和玩具回家。本想用笑臉討好顧思博,卻見顧思博對他買來的東西沒有什麼欣喜。
“怎麼了,不喜歡吃這個嗎?那寶寶喜歡吃什麼?”他蹲下來和顧思博說話。
“父親,我能不能不要這些。”顧思博低頭小聲說。
“當然……”顧遠樟手一僵,表情有些慌張,然後他想找點什麼事情去做。而不是在這裡和兒子說話。
“我想爹爹。”顧思博仰頭看着他,眼紅紅地哭了,“我不等爹爹來接我,我要回去找爹爹。”
“寶寶別哭……”顧遠樟將他摟進懷裡,慌亂地哄。看見兒子的眼淚,他心裡沒有更難受的了。
“我要爹爹……”顧思博聽顧遠樟這麼一鬨,哭得更傷心,他不是大哭,而是傷心地抽泣。沒有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這樣哭泣。
“寶寶……再等等,再等等好嗎?”顧遠樟也紅了眼睛,他不是不想答應顧思博,可是……
“嗚嗚……”顧思博抱住他哭,他想秦玉麟。小腦袋瓜裡想,秦玉麟不來接他,他也會乖乖地回去的。但是千萬別不要他,“嗚嗚……爹爹……”
“別哭了,哭得父親也好難過。”父子兩抱頭哭起來,讓進來的僕人們側目,紛紛迴避了去。
這是第一次,顧思博這麼哭着找秦玉麟。沒有幾天之後,他似乎察覺到,顧遠樟根本不想送他回去。其實顧遠樟也不是不願意,他只是需要緩緩,需要勇氣下這個決定。
可是顧思博哭了幾天之後就認定了,顧遠樟想分開他和秦玉麟,不會送他回去。
再一次看見顧遠樟回來,顧思博用謹慎的眼神看着他。每次顧遠樟走近一步,他就退後一步。
“寶寶……”顧遠樟面對顧思博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心裡萬分難受。他終於還是連兒子也辜負了……
“送我回去。”顧思博說,兩隻小小的手背在背後,防賊一樣防着他的父親。顧思博也不願意父親是個壞人,前提是,他肯送他回去的話,那他就還是他喜歡的父親。
“不要這樣看着我,好嗎?”顧遠樟想走近兒子,卻發覺根本不可能。他悲哀地停下來,放棄了想過去抱抱兒子的念頭。
“送我回去。”顧思博說,不再父親父親地叫他。
“……”顧遠樟失落地垮了肩膀,整個人就像融進了黃昏裡,就要跟着黑夜而去。他點點頭,嘶聲地答應他,“我送你回去,我會送你回去……”
“是馬上嗎?”顧思博仍不相信他,彷彿顧遠樟是個大騙子。
“沒錯……你放心,你會見到他。”顧遠樟氣若游絲地說,他受不了這樣的兒子,如果連顧思博也拋棄了他。他還有什麼念想……他傷心欲絕地踏出門,誰也不知道他去幹什麼。
“送這封信,快點,讓他來……”
快馬飛到花城,送去顧遠樟的親筆信。秦玉麟拆看之後立馬啓程趕往沂州。他不知道沂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看出了顧遠樟的不對勁。
當他連夜趕到沂州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顧思博得到顧遠樟的承諾,他一大早就在門口等着秦玉麟,而顧遠樟,卻不見了人影。
秦玉麟見到顧思博的第一時間,不是問他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而是張口就問:“你父親呢?”
“爹爹!”顧思博見到秦玉麟激動,開心地去摟抱他。
可是秦玉麟沒有哄他,而是板正他的臉蛋嚴肅地問:“快告訴我,你父親在哪裡?”
“我不知道……”顧思博搖搖頭,有些不確定地指着一個方向,“他好像去了那裡……”天還沒亮的時候,顧遠樟帶他到門口,讓侍衛看着他。然後他便走了,沒有任何人跟着他。
“你在這裡別走開,我去找你父親。”秦玉麟放下他叮囑說,然後交代了一聲身邊的侍衛就離開了。
秦玉麟不確定顧遠樟信上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也許是他又一次的威脅,又也許不是。那種軟弱的人,他寧願他是腦抽了,只是對他耍耍脾氣,希望他接受他……
“顧遠樟!你這個傻.逼!”眼光觸及橋上的清瘦身影,秦玉麟又氣又怒地飛奔過去。不知道爲什麼,他這次冷靜不下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笑着對他說,你怎麼不去死呢?你去死啊……
“你終究還是念着我的。”顧遠樟對他的影子癡癡說了句,然後閉眼倒下去,在黎明到來時,他也結束了。
“我艹你媽的!”秦玉麟甩了句粗口,追到橋上縱身跳下去。
顧遠樟是個旱鴨子,沒人救他就是個死字。秦玉麟跟着跳下去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只想把這個傻.逼撈上來。到時候要怎麼處置再說吧,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顧遠樟真的去死。
冬天的河水是冰冷的,秦玉麟下水沒一會兒就凍的嘴脣發紫。可是他仍然潛下去找顧遠樟。幸好兩個人跳下去的時間相差不遠,他的位置也正確,沒有一會兒便勾到了顧遠樟的身體。
秦玉麟帶他浮出水面,一手託着他的下巴,一手划水努力向岸邊游去。
“不想和我一起死就別掙扎!”他呼呼喘氣地說,嘴脣顫顫地發抖,心也砰砰地跳。
“咳咳咳……”顧遠樟剛跳下去的時候就嗆了水,現在開不了口。他緊貼着秦玉麟的身體,在冬天的河水中像得到了救贖般,淚流滿面。
“傻.逼!”秦玉麟抖着聲音說:“你他.媽就是個大傻.逼……白瞎了手腳腦子長這麼整齊……”
“夫人……”顧遠樟嘶啞這聲音叫他,心很亂,激動難平,五味陳雜。他會這樣做,是因爲心理壓力真的太過多了,顧思博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還有什麼盼望,一直開始他就是角落裡的一顆枯萎的雜草。因爲秦玉麟而重新活過來,過着人過的日子。甚至越來越好,他治好了眼睛,他能繼續都讀書,他有了可愛的兒子,他心愛的妻子也愛他。
一切一切,就像一場美夢。然後夢碎了,昔日的幸福變成噩夢。日夜折磨他,像把鋒利的刀子似的割傷他。一直一直,沒有停止過。
“放了我吧。”他流着淚說,“讓我逃離你的噩夢……”不想了,不去哀求了,他想放下曾經擁有的一切,一個人孤獨地離去。
“……”秦玉麟感到鑽心刺骨地寒冷,他說不出話來,全身好像麻木了。只剩下抓住顧遠樟的那隻手還堅持着,用力划水的手也堅持着。他們一定可以到岸上的……他想做的事情沒有失敗,不會失敗!
“秦玉麟!”顧遠樟大聲地叫喊,他感到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秦玉麟的手越來越無力……
“上去!”秦玉麟用了最大的力氣,把顧遠樟推到岸邊,雙手一直推着他,幫他。
“你堅持住……”顧遠樟慌張地往上爬,奮力爬,他的手一旦抓住的牢靠的東西便回頭去抓秦玉麟。“抓住我……快抓住我!”
“……”秦玉麟本想抓住顧遠樟的手,讓他拉上去,可是背後突然有種吸力般,把他吞進了水裡。
“夫人!夫人!”顧遠樟着急地大喊,秦玉麟被水吞了,他也毫不猶豫地放開手朝水裡撲去。他不能看着秦玉麟沉沒,他走了他怎麼獨活!
“有人溺水啦!有人溺水啦!”天已經亮起來,行人看見顧遠樟跳下去,紛紛大聲喊叫。有個年輕力壯的漢字走過來,二話不說就下去救人。
最後顧遠樟和秦玉麟都上來了,可是顧遠樟看到的,卻是一具失了溫度的屍體。他嗓子眼一甜,咳着血嘶聲地哭出來。久久伏在秦玉麟的屍體上嚎啕大哭。
他怨啊恨啊,老天爺對他的不公和懲罰,讓他一輩子得不到好不了忘不掉!連死亡也解脫不了,他一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