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仙膏?”
齊大勇眼睛都看直了,僵硬的摸起一塊膏體,放在鼻端聞了聞,那味道,竟與傳說當中的神仙膏頗爲相似。
“頭兒,卓筒井不見了!”
阿猴有些着急,話說他家齊頭兒關注錯重點了呀。
這裡可是府尊大人的鹽場,整條山脈足足挖了三口卓筒井,而他們所在的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三口井中口徑最大、出鹽最多的地方。
問題是,好好的卓筒井竟憑空消失,煮鹽的大鍋裡煮着不知什麼的怪東西。
還有還有,鹽場有上百名匠人,可現在,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啊!
齊大勇猛然醒過神兒來,舉目四看,周遭空落落的,確實沒有卓筒井的影子。
更有甚者,周遭的地面甚是平坦,根本沒有井口的痕跡,卓筒井上蓋着的亭子也消失不見。
如果不是曾經多次來鹽場巡視,曾經親眼見過卓筒井,乍看到眼前這一幕,齊大勇都有可能覺得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井、亭子,或許它原本就是個熬製神仙膏的神秘作坊!
“嘶~是誰?到底是誰?竟有這麼多的能耐?”
齊大勇曾經馳騁沙場,揮刀砍人早已是家常便飯,心理素質非常強硬。
但此刻,面對如此詭異的場景,他也禁不住後脊背發涼,心挑瘋狂的加速!
“頭兒,”阿猴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京裡的貴人待會兒就要來這裡了呀!”
如果讓內侍看到這一幕,親眼瞧見這麼多熬製的成品和晾曬的半成品,齊謹之夫婦就是跳進黃河和洗不清了。
而齊姚氏的誣告也妥妥的落在了顧伽羅的頭上——人證(賀氏)、物證(神仙膏)俱在。就是妙真大師也不好公然幫顧伽羅開脫啊。
方纔出城門的時候,猛然聽到內侍提到了‘小西山向南五十里’的字眼,齊謹之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預感。
所以纔會與蕭二十九郎一起絆住了內侍,悄悄命齊大勇帶人趕赴鹽場查看。
在齊謹之的想法裡,錦衣衛極有可能察覺到了西南小山太過隱秘,推測裡面有什麼貓膩。
他們應該沒有想到這裡會是鹽場,而是誤以爲是什麼秘密作坊。比如暗地裡加工逍遙丸、神仙膏的製毒作坊。
而妙真大師懷疑的那位幕後黑手。也很有可能想在西南小山做文章。
比如偷偷運一些鶯粟果藏到山林裡栽贓給齊氏夫妻。
但齊謹之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位黑手竟這般厲害,幾乎將整個鹽場給連鍋端了,栽贓更是栽得令人膽戰心驚!
“……”
齊大勇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丟下那塊金褐色的膏體,從衣襟裡取出一個竹筒,用力扯了一下引線,然後丟入空中。
嗖~啪~
一朵小小的橘色煙花在空中炸開。這是齊家軍用來召集人手的信號。
看到這個信號,不管是齊大勇帶來的人。還是附近巡視的人,只要是齊家軍或是他們訓練出來的鄉勇,都會第一時間趕來。
發完信號,齊大勇拍了拍手。集中所有精神,圍着竈臺前的空地緩緩的轉了起來。
他腦海中不斷的回憶卓筒井的模樣以及大概的位置,邊走還邊用腳尖碾着腳下的土地。試圖尋找什麼痕跡。
許是人在巨大的危機前容易爆發潛力,齊大勇轉了幾圈。還真讓他發現了一處鬆軟的地方。
他立刻蹲下身子,直接用雙手拼命的挖着。
阿猴幾個見狀,趕忙衝上來幫忙。
阿猴果然不負機靈的美名,趕過來前竟還不忘順手抄起一介竹鏟。
“阿猴,你身手靈敏,對山林也熟悉,你現在就去周圍的密林轉轉,看看可有什麼發現?”
齊大勇快手搶過阿猴手裡的竹鏟,催他去四周搜尋。
卓筒井很深,背後算計的那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將井徹底堵死,頂多只是覆蓋的井口,最後做足僞裝。
且井上的亭子、取滷的竹筒都不是小物件,想要輕鬆帶下山銷燬並不容易。
齊大勇記得很清楚,昨日早上前來巡視的鄉勇還沒有發現異常。
至今天清晨,中間也不過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那些人不但要打敗鹽場的十來個護衛,還要將亭子、卓筒井拆除,控制所有的匠人,最後還需要把大量的鶯粟果運到山上,熬製成品……這麼多活計,還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走風聲,必須耗費時間。
一天一夜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非常不易,後續掃尾的工作或許就有點兒顧不上了。
齊大勇推測,亭子、竹筒什麼的估計就在周圍,
阿猴聽了齊大勇的交代,答應一聲,一個縱身,靈巧的鑽進了山林中,很快消失不見。
齊大勇則帶着幾個屬下繼續開挖。
果然,幾人挖了沒多久,便露出了一尺見方的扁平石板。
齊大勇心裡一喜,丟開竹鏟,小心的搬開了石板,露出一個盤子口大小的圓口,圓口四周的土質很是堅硬,邊緣也非常光滑,顯然是經常受到摩擦所致。
“找到了!”
齊大勇懸着的心總算稍稍落下了幾分。
就在這時,奉命在鹽場四周埋伏的二十來個鄉勇全都趕了來。
“頭兒!”
衆人齊齊抱拳行禮。
齊大勇直起身子,下巴指向竈臺,“阿水,你們幾個趕緊把這些害人的果子給我弄下山,暫時找個偏僻的地方埋起來。”
喚作阿水的小隊長趕忙應聲,然後帶着自己的十個屬下當起了搬運工的工作。
幸而鹽場的庫房還在。推車、竹筐等工具也都在,阿水他們這才能順利的將一堆至少兩百斤的鶯粟果一點點的運下山。
齊大勇又對另一隊的鄉勇說:“阿明,你們去其他兩處作坊探一探,看看可有什麼發現!”
阿明小隊長點了下頭,領着自己小隊的兄弟飛快的趕往不遠處的工棚。
交代完了差事,齊大勇繼續按照記憶中的畫面,圍着井口尋找亭子四根柱子的位置。
山間一片寂靜。除了偶爾吹過的細微風聲。便是齊大勇等叮叮噹噹忙碌的聲音。
“快點兒,再快點兒,不然就真的出大事了!”
齊大勇急得滿頭大汗。掰着手指算時間,唯恐壞了自家大爺的事。
就在齊大勇死催活催、率領衆屬下努力幹活的當兒,齊謹之那邊終於找不到理由拖延時間,無奈的跟隨內侍出了小西山。
“真的無事?我怎麼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蕭二十九與齊謹之並轡而行。瞄了眼前方不遠處的馬車,悄聲對齊謹之說道。
“我已經命人過去。應該沒什麼大事。”
齊謹之的心緒也有些不寧,但面對有可能出現的危機,他還是極力保持鎮定,決不能自亂陣腳。
思索了片刻。齊謹之問了句:“對於那個幕後黑手,大師真的沒有懷疑目標?”
蕭二十九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搖頭:“沒有。主子只是猜測,那人極有可能是宗室或是開國元勳之後。”
其實。妙真大師心中已經圈定了幾個人選,只是其中牽扯到了四大國公府,偏齊、顧兩家就是其中之二,妙真還真不好對這兩口子說明。
再者此事只是妙真的猜測,她手裡根本就沒有證據。
皇帝都不能單憑一些‘傳言’就捕風捉影的懷疑宗室或者勳貴,就更不用說妙真一個帶髮修行的尼姑了。
妙真相信顧伽羅,卻不信齊謹之。
她的這種想法也直接影響到了蕭二十九等一衆屬下。
所以,如果這個問題是顧伽羅問出來的,蕭二十九猶豫片刻後還是會據實以告。
問話的是齊謹之……呵呵,蕭二十九隻能打個哈哈了。
齊謹之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二十九哥,你們常年在京城,消息定然靈通,我想請您幫忙查個人。”
蕭二十九挑眉,“誰?”
齊謹之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句:“鐵檻菴菴主!”
蕭二十九神色一變,旋即又用驚訝的表情做掩飾,“靜善老尼?她有什麼可調查的?”
齊謹之觀察入微,自然沒有放過蕭二十九的短暫失態,但他還是裝着沒有發覺,目光看着前方的山路,微微蠕動嘴脣,吐出一句話:“我懷疑,賀氏與鐵檻庵有關!”
他說這話絕不是指賀氏曾經被關押在鐵檻庵,而是暗指賀氏背後的影子是庵堂,或者乾脆就是那位庵主。
蕭二十九定定的看着齊謹之的側臉,良久,方道:“好,我會傳信回京城,請兄弟們調查一下那個老尼姑!”
一行人慢悠悠的趕着路,正午時,齊謹之還‘體貼’的建議大家暫且找個地方用飯,順便再歇息片刻。
內侍心裡急,可他的肚子叫喚的更急,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無名小山,他艱難的點了下頭,任由齊謹之熱情招呼他用飯、歇息。
小西山前往西南小山,不過五六十里的路程,可齊謹之他們硬是耗費了一個多時辰。
等他們拐入山谷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太陽開始朝着西邊慢慢滑去。
“停、停,就是這裡!”
內侍扒着車窗,辨清方向後,用力拍着車廂壁。
齊謹之打馬趕了過來,順着內侍指引的手看過去,然後故作驚訝的說道:“天使要去這座山搜查?”
內侍點頭,“沒錯,就是這座!”
說完,內侍斜睨了齊謹之一眼,鼻孔對準他,“怎麼,這座山咱家去不得?”
又是一個去不得!去你孃的去!
齊謹之在心裡暗暗罵了這閹貨一句,臉上卻仍是謙卑的笑容,“去得,天使自然去得。只是不瞞天使說,這裡是我家宜人私人的產業,山裡有匠人做活計,倘或有什麼唐突之處,齊某提前代我家宜人給您告個罪!”
說着,齊謹之有模有樣的衝着內侍拱了拱手。
內侍卻嘿嘿一笑,別有深意的說道:“這裡‘也’是顧宜人的產業?呵呵,那咱家更要去看看了。大師不是說了嘛,定要還宜人一個清白,所以呀,這個地方必須仔細的查一查。”
齊謹之一臉坦蕩蕩,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內侍下了馬車,揚起下巴,大步往山上走去。
齊謹之和蕭二十九對視一眼,默默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快步跟了上去。
嘿嘿,曹百戶可是說了,這山裡有‘乾貨’,且讓他當着蕭二十九的面抓個正着,切切實實的拿住了齊氏小夫妻犯罪的證據,看妙真大師還能說什麼!
一想到能讓那個跋扈的老女人吃癟,內侍便充滿力氣,這次也不喊累、不叫苦了,吭哧吭哧一路爬上了山。
然而,當他命人砸開關閉的山門,迅猛的闖入腹地的時候,卻被眼前的繁忙景象給驚呆了。
親,不對啊,說好的鶯粟果和神仙膏呢?
怎麼忽然變成了一個簡陋的亭子和一個造型怪異的大長竹竿?
咦,有竈臺?!
內侍的眼睛一亮,快步奔了過來,伸頭看了看冒着泡泡的大鍋,卻發現裡面並不是什麼褐色的湯汁,而是有些渾濁的白色液體。
“這、這是什麼?”內侍記得很清楚,曹百戶說了,真正的神仙膏是褐色的,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明顯跟他看到的不一樣啊。
齊謹之看到搖搖欲墜的卓筒井時,眼角狠狠的抽了幾下,而當他看清忙碌的‘匠人’面孔時,手指忍不住的顫抖。
……出事了,鹽場果然出事了。
腦補了許多種可能,齊謹之心中如同驚濤駭浪般起伏不定,但最後卻全都化作了慶幸。
幸好他發覺了不對勁,提前命齊大勇過來,否則——
聽到內侍的話,齊謹之湊上前,伸出手指在大鍋的鍋沿上摸了一下,鐵鍋很大,鍋沿也有兩指寬,並不燙手。
齊謹之將手指放在脣前舔了舔,“唔,還成,就是仍有些雜質。”
內侍學着齊謹之的模樣,也摸了一把鍋沿,舔,“咦?鹹的?莫非這是鹽?”
按照大齊律,私自熬製食鹽也是違法。
但律法什麼的,向來都是對權貴沒太大的制約作用。內侍辛苦的跑來,是爲了抓齊謹之夫婦‘製毒’的證據,而不是抓私鹽販子。
就是這鹽,也相當劣質,又鹹又澀,一如內侍此時的心情。
……
府衙後衙,某個偏僻角落的柴房裡,賀氏正抱膝坐在地上。
忽然,緊鎖的門板被人輕輕釦了三下。
賀氏擡起頭,靜靜的聽着,片刻後,又是三聲敲門聲。
“你怎麼纔來?”
賀氏起身走到門前,眯着眼睛覷了眼門外的人,沒好氣的抱怨了一句。
“藥呢?”門外站在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明明很稚嫩的年紀,卻一臉的冷肅與老氣橫秋。
賀氏抿了抿脣,仍盯着門外的人,“主子會救我的,對吧?”
“你只要能讓齊顧氏一屍三命,完成主子交給你的任務,主子定然不會不管你!”小丫鬟冷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