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已經過了三日, 念君思整日於襄陽城與金陵奔波勞累,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一定會偷偷溜到雲來客棧與我見面。
如此這般, 我們這幾日倒也過得算是平和。
念君思跟我說, 當年他毛遂自薦, 跑去邊疆, 爲的就是獲得邊疆將領的擁戴, 好集結一批可以抵禦羅志聞羅宰相手中兵符實力的兵隊,這樣纔可以解除皇帝對羅志聞顧忌,將羅志聞擒拿, 切斷他的羽翼,截斷他的後路。如今他班師回朝, 已經囊盡足夠兵力, 如今喑祉皇帝已經對那羅志聞毫不懼怕, 不用再有所顧忌,可以以勢若雷電的速度徹查他早年所行惡事, 一一清算,將之押入天牢。而他這幾日也是由於時局的動盪,而不得不來回奔波。
我問過他是不是羅志聞就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沉默不語,並沒有回答。但我知道, 答案是肯定的。他的恨實在過於深刻, 對洗刷他父親清白的執念過於執着, 他絕對不會停止, 就連放棄報復江世博那些間接兇手也是他做出極大讓步了, 再多的要求便過於嚴格。而這羅志聞的確是作惡多端,爲禍四方, 我倒也沒有什麼必要讓他手下留情。
從前有聽說過,在歷代的權勢鬥爭中,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惻隱之心。運籌帷幄之中,操控江山社稷纔是一代明君該行之事。有時我會想,這金陵帝都上空的瑞氣越加充裕,應該就是這喑祉皇帝所做的功勞吧。金陵有如此帝王,千代何求?
江世博依舊還在大牢中呆着,畢竟羅志聞倒臺的消息由金陵帝都封鎖,還未波及外圍。整個襄陽城就如同平靜的水面,未起一絲波瀾。
桃岕與若止依舊還在尋找那桃芝狐妖的下落,只是這一連守在牢中三天,也沒有什麼可用消息,桃岕已經開始有了一絲的焦躁。
我時不時地會去安慰安慰她,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今日亥時,我正坐在輪椅之上,倚在窗口看那皎潔的彎月,思量着這些七七八八的瑣事,卻聽到下邊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清明。”
我一聽,便知道是念君思來了,我趕緊伸頭朝外探去,小聲道:“念君思。”
我所住的那間房是一樓,由於喜靜的緣由,大夫人給我安排的是雲來客棧比較靠邊上的廂房,這座廂房與其他的廂房完全不同,其他的坐落在襄陽城富華階段,到了這間,便是坐落在街區人跡罕見處,聽說是雲來客棧客似雲來,後來加建的建築。
這間廂房與其他的廂房隔了雖然不過一個轉角,但確實極爲寧靜,任何聲音都穿透不進。而那廂房的後邊又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晚風飄過,便是一陣沙沙作響。吹散了人聲,吹進了夢裡。
而夜夜,那念君思便是穿過了那蔥蔥竹林,與我相會。
我朝着外邊看了許久,都沒有看見念君思,不覺有些疑惑,我正在猜想自己是不是幻聽,卻又聽到念君思突然道:“看下邊。”
我循聲低頭,果然看見了坐在地上的念君思,我瞧着他揚起的臉頰,不禁無奈:“你幹嘛要坐在地上啊,我剛剛都沒有瞧見你。”
念君思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自己的靛青長袍上沾上的塵埃,抿嘴道:“只是覺着下邊的風景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好奇地歪了歪頭,道:“怎麼一個風味法?”
念君思搖頭不語,我惱羞成怒,憤然道:“話不要只說一半!哎……你幹嘛!”我驚叫出聲,念君思已經將我從房內輪椅上抱起,我趕緊拽住他靛青色長袍,待身體微穩,我才怒視着念君思,惱怒道:“趕快把我放回去!你這是幹嘛?!”
他低頭深沉地望着我,只是嘴角卻是噙着笑意,他道:“我不把你抱出來,你還要自己出來。這不是省了時間又省了力了嗎?”
我無言以對,對如此兇殘的念君思大失所望。什麼時候,念君思變得如此任性了?
他倒是一臉風輕雲淡,完全沒有看出我心中所想。
“那你趕緊的把我放下來行嗎?”我瞪眼道。
“說真的,我總覺得你似乎有點重啊。”他突然道。
我瞪着他,目瞪口呆,對於他如此的語句甚爲不忿,孰可忍孰不可忍,我倏然推了他一下,差點從他的懷中掉下來。我驚駭,旋即就拉住了念君思的脖子,纔算鬆了一口氣。
念君思大笑,道:“即便我說你重,你也沒有必要專門用行動解釋一下啊。”
我無奈,無力地瞪着他道:“所以,既然覺得我重就不要抱我啊,把我放下來好嗎?!”我已經處於了發怒的邊緣,念君思倒還是一臉笑意,雖說之前的日子裡看到念君思笑的模樣不算多,但如今日日見到他的笑意,我已經開始有點害怕了……這笑意實在是毛骨悚然好嗎?
好在他並未再次戲弄我,而是蹲下身子將我放在了青石道路板上,我惱怒地顛了他一眼,卻見他神情平靜地於我得身邊端坐下來。手肘靠着手肘,他身上那朝陽般乾淨清爽的味道立刻侵入我的鼻尖。
我便扭了扭頭,望着旁邊那一抹俊麗的身影問道:“你身上到底塗了什麼東西啊?爲什麼每次都感覺有股濃郁的特殊味道?”
他低頭看我,挑了挑眉,對我這個“塗”字好似極有異議。“我覺得我會塗什麼?”
好吧……我看他一臉悲憤的表情,立覺自己似乎是傷了大男人的自尊心了,畢竟哪個男子會和女子一般在身上塗那些胭脂水粉呢?
我搓了搓頭,尷尬地將這個話題帶過。“今夜月亮好圓啊。”
擡頭一看,月色在下面的角度看的確很美,然而卻是月牙彎彎,雖說星羅棋佈,好不驚豔。我看得心底膽顫顫,又立馬反應過來。“我的腳有點酸啊……”
我一呆,隨即腦中一片空白。如今我的雙腳毫無知覺,根本不會有酸澀之感,如此極易勘透的謊言實在是撒不得啊。
我一時咬緊了下脣,幽怨地望向了念君思,乖乖地等待他的發落。
念君思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模樣,即便是眸底也暈染着一絲惱意。
我心道,我這不是都乖乖在這等候你的懲罰了嘛?幹嘛還這樣看着我啊?不如給我一個痛快啊!我腦海中的想法如同洪水般排山倒海,承受着來自外界的壓力。
他在我上方嘆了口氣,道:“清明,你的雙腿我一定會治好。”
我一愣,隨即明瞭。原來念君思不是爲了懲罰我,而是因爲我殘廢的雙腳而感到愧疚。
我撲哧笑出了聲,道:“你到底整天在想些什麼啊,我的雙腿好好的呢。這個只是因爲我的魂體與這具身體有點不符,纔會無法控制雙腿,不是我的腿有毛病。”我幽幽吐出一口氣,囁笑道:“所以啊……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我這最後一句並不是只說的這一件事,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數也數不盡,記也記不清。
他一愣,臉上帶着好久未出現的呆滯。
我又道:“你真是笨蛋啊,不會問問若止桃岕他們我的腿的事情嗎?他們都看得出來的啊。”
他低着頭凝視着我,嘴脣抿成了一條線,冷冰冰的。
我笑得前翻後仰,擡起手來拍他的長袍。“哈哈……念君思……哈哈哈……你實在是太逗了……哈哈哈……”
我一時止不住,抓住他的衣袖在那裡狂笑不止、狂拍不止。
他幽幽出聲:“笑夠了?嗯?”
我憋住笑意看了一眼他沉下來的臉色,一時沒忍住,又大笑出來,這次我直接撞到了他的懷中,我捶着他的胸口,笑得像個瘋子,卻還是斷斷續續道:“我錯了,我錯了……哈哈哈……我笑夠了……哈哈哈……”
我笑得瘋癲,實在是沒有“笑夠了”的一點趨勢。
“我怎麼覺得你最近有點太膽大了?明明之前見到我就是那麼溫婉大方的模樣。”他咬着牙,狠狠道。
“我還覺着你最近越來越沒有神秘感了呢,明明之前我見到你的時候還是那麼一個翩翩美少年……噗……哈哈哈。”不知道我是不是染上了惡趣味,對於看到念君思如此與衆不同的表情感到非常之愉悅。
“這麼說?我現在就不是個俊秀郎?”他挑了挑眉,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
我按捺住心中的笑意,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啊……”他傾身而上,瞬間將我撲到在地。
我一驚,目瞪口呆,一時笑聲止住,胸口心臟如同打鼓般砰砰直跳。
念君思的清麗俊顏就在我的正上方,而他鼻息間的氣息也已經打在了我的臉頰之上。溫溫熱熱的,撲灑在我的面頰上,酥酥麻麻,禁錮全身,身體中的血液衝頂,直衝腦袋。
我囁嚅道:“你……你幹嘛?”
他恢復了之前平易淡然的模樣,就好似剛剛出現的那個侷促的人並不是他。“你說呢?”他挑眉,不再言語。
“我猜……我猜。”我閃爍其詞,避開了他含笑的目光。
“別擔心,沒有把你娶回家,我還不會對你做些什麼。”他每說一個詞,那口中的氣息便撲打在我的脣瓣之上,讓我腦袋一片混沌。
我嚥了一口唾沫,沒有回話。大腦之中混雜不堪,一片空白。周邊還有絲絲晚風吹過,撩過念君思臉頰兩邊的絲絲碎髮,碎髮無聲散在夜景中,混沌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