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2章 一時瑜亮
大江之上，江東軍一反常態，將中央陣地讓了出來，表面上看起來是懼怕了川蜀軍的火炮，但是實際上是爲了構建出死亡的陷阱。
火炮出現在戰船上，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甚至是跨時代的變化。
但是絕大多數的新生事物，在最初的階段都比較弱小，並不能真正的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歷史上冷兵器也長期的和熱火器並存，直至火藥武器最終走向了成熟之後，冷兵器纔算是退居二線。
是二線，不是消失。
因此，依靠火炮可以讓江東軍懼怕，並且破壞江東軍的艦船，但是要完全依靠火炮，或是直接一炮將周瑜轟死，結束戰鬥……
那還要得到運氣之神的眷顧。
火炮不是萬能的，覺得火炮就能決定一切的將軍，往往都會以失敗告終。
歷史上的拿破崙，在滑鐵盧戰役當中，也是覺得火炮能決定一切。
可惜深受拿破崙寵愛的十二磅的火炮，並沒有在關鍵時刻發揮出關鍵的作用。
如果說諸葛亮將籌碼全部都壓在了火炮上，那麼就等於是將一手的牌面全部限制在了火炮上，一旦火炮不能全功，也就等於是整個牌面全部無效。
這就像是盜賊手裡的弒君刀，一旦被奪，基本上就等於是GG了。
諸葛亮顯然不會這麼愚蠢，他有更靈活的策略，並不需要兵走險鋒，甚至對於徐晃和諸葛亮來說，只有以堂正之兵戰勝了江東軍，才能真正的培養出川蜀水軍的氣勢來，否則就算是船隻兵卒再多，也就是離不開川蜀河流，無法在大江之上，甚至在五湖四海之中去稱雄！
而在另外一邊，甘寧的追殺，也遭遇到了江東軍的攔截。
甘寧剛開始的時候，追殺得很是歡快。
追着追着，甘寧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擡頭一看，前方之處山高而陡峭，又是樹木茂密，似乎有些光芒在樹林陰影裡面閃動了一下……
甘寧心中猛得一跳，定睛細看，又是什麼都沒看到。
林中有什麼？
甘寧不由得緩了兩步，然後琢磨起來。
雖然說也有可能是什麼岩石，或是什麼水珠的反光，但是更有可能的是刀槍！
『刀槍反光！』
甘寧迅速反應過來，大叫道，『有埋伏！前面有埋伏！』
甘寧的聲音，在山間迴盪，但是從傳遞出來到聽到耳朵裡，再讓兵卒意識到問題是什麼，是有一定的延遲的，而且甘寧的喊叫聲，埋伏的江東軍也同樣聽到了。
『他們發現我們了！』
『都別慌！』
『發現就發現了，準備攻擊！』
『箭矢，箭矢都準備好！』
『石頭！石頭扔下去！』
箭矢和落石呼嘯着從山而下，使得甘寧隊伍大亂。
甘寧的隊形，因爲是在追殺過程當中，所以前後拖得很長，並沒有像樣子的陣列，在遭受到了江東軍伏擊的時候，根本就談不上什麼就地反擊，很快就被擊潰了一部分。
但是這個隊形的劣勢，也同樣帶來一些優勢，這個優勢也是甘寧提前發現了江東軍的埋伏所帶來的。因爲甘寧的隊列在山道當中被拉長了，所以在遭受江東軍攻擊的時候，損失的只有前部，也就是追殺周泰最近的那一部分，而中間甘寧所在部分，以及在後面的一些兵卒，並沒有受到江東軍的攻擊。
當然，如果說甘寧沒能提前發現江東軍的埋伏，那麼結果肯定也有所不同。
戰爭當中都是如此。
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上一刻還是甘寧興奮的帶着人追殺周泰，下一刻就是自家的兵卒撞進了江東軍的埋伏圈。
見得如此，甘寧雖然心中不願，但也不得不停下追殺周泰的腳步，收兵迴旋。
另外一邊，周泰狼狽不堪，看着周瑜派來的軍校，心中有怒火，卻不敢表現出來，『都督……都督可有什麼吩咐？』
周瑜預測到了川蜀軍會有埋伏，但是並沒有通知周泰，甚至還叫周泰繼續向前推進，這幾乎等於是讓周泰去踩對方的陷阱！
要不是周泰一直感覺都很不好，所以沒有衝在第一線，那麼現在說不得都死在了這無名的山林之間！
都是姓周，何必如此？！
雖然說周泰的周，和周瑜的周，寫法一樣，但是出身不同，所以周瑜從來都沒有將周泰多看重，但是如此赤裸裸的展示出了上下級別的巨大階級性質，就算是周泰再怎樣的任勞任怨，心中也未必全是舒爽。
不過，周瑜的軍校顯然也根本不在乎周泰是怎麼想的，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是『救』了周泰一條命，所以周瑜直屬軍校二話不說，就將周瑜的第二份的手令給了周泰。
周泰陪着笑，打開周瑜的手令，然後目光一凝。
『這……這是什麼意思？』
周泰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周瑜的軍校冷冷的掃了周泰一眼，然後沉聲說道：『如今都督親冒矢石，以身爲餌，爲的就是贏得此戰，不知道將軍還有什麼疑問？』
周泰沉默半響，然後說道：『屬下遵令。』
周瑜直屬軍校嗯了一聲，便是帶着人走了。
周泰頹然的坐在了一旁的岩石上。
周泰護衛見到周瑜直屬的軍校等人離開了，方湊了上來，『將主，是都督降罪了？我們……賊軍這麼狡猾，竟然預先埋伏了……這也不能怪我們纔是啊！』
周泰沉默了許久，才伸出手，在自己臉頰上拍了拍，『行了！都督有令！整隊，準備出發！』
『出發？！』護衛問道，『去哪裡？』
周泰回頭看了一眼江東水寨的方向，『當然是進攻！我們要反攻！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會反攻！全體都有，往賊軍方向出發！』
是的，不僅是驃騎軍或許沒想到，就連周泰手下的這些江東兵卒也同樣沒想到！
可是軍令已下，他們也不得不再次拖着疲憊的身軀，再度出發。
……
……
江東水寨，中陣之處。
所有人仰頭而望的時候，都能看見在中央軍陣之處，將帥司令大旗之下的那個身影。
陽光灑落在那個身影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的金邊。
幾乎所有江東兵，見到如此情景，都會覺得心安，唯獨只有在周瑜身邊的這些護衛軍校，卻顯得憂心忡忡。
周瑜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吃得也越來越少。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精神不錯，但是實際上大多數時候都是靠着金丹在支撐着。
金丹這玩意麼，有人是往炎黃，老子身上去靠，似乎將黃老、爐火和易經三者，歸於同一個主題，但是實際上，黃老之術和外丹，也就是大漢當下的金丹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周易》更是和外丹相去十萬八千里。
之所以被誤認爲相同，當然是因爲在『修煉』的術語有很多相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抄誰的……
煉丹，其實是華夏冶金業的副產品。
最開始的時候，這些有顏色的礦石，只是被拿來當顏料，塗塗抹抹之間，地球上就有了各個地方都有，或多或少的礦物顏料的畫。
可是真正將這些顏料變成金屬的，卻沒有幾個文明能做到。
因爲，很多文明沒有製陶業。
沒有製陶，就沒有爐火，沒有爐火，就沒有冶金。
這是科技攀升的路線，容不得半點的含糊。
而有一些文明，明明沒有製陶業，也沒有任何高爐冶金的歷史印跡，偏偏最後就能雕刻石頭，還能在『石頭』之中，暗藏了鋼鐵，不可不謂之『神奇』。
金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古代華夏人渴望自己如同天地一般長壽的催生物。而金丹的效用，基本上都是人體爲了排除金丹的這些毒素而調動起來的身體免疫系統，也就是身體內部的潛力。而身體內部的潛力調動得多了，透支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的結果。
周瑜的頭髮，已經略微有了一些灰白稀疏，皮膚的顏色也是暗淡。種種的狀態，和他的年齡並不相符。
這自然引起了周瑜身邊護衛的關注和憂慮，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周瑜護衛，直屬軍校，又怎麼會去關注其他人的什麼情緒？
他們的將主，江東的都督都拼到了如今的程度，其他人還有什麼好推三阻四的？
周瑜擡頭遠眺着江水上的硝煙和火焰，忽然笑了笑，『今生有此大戰，得戰強敵，以展所學，便不虛此生矣！』
周瑜笑着，『只可惜伯符未能親見於此……』
周瑜身邊的護衛，卻是眼圈一紅，聲音也有些哽咽起來，『都督……』
或許旁人還不是很清楚，而周瑜身邊的這些親衛卻能明顯的感覺到周瑜的生命，就像是天上的流星，炙熱的燃燒着，絢麗多彩，但是很快就會墜落，熄滅，消逝……
就算是正常健康的人，連續熬夜也會吃不消，更何況周瑜現在的身體已經是非常差了，這幾天來都是強烈的勝利慾望在支撐着他。
『人皆有一死……』周瑜擺手說道，並沒有回頭看那護衛，『若得盡歡，何需懼之？今日之戰，可改天下之大勢！身爲將帥，畢生所求，不過如此！』
……
……
川蜀軍的進攻，依舊還在持續。
正面戰場上，高大的樓船，巍然矗立，氣勢恢宏。
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龐然猛獸，在水面上踏浪而來，冷森森地望着前方獵物。
在樓船的前方，鬥艦和艨衝都在蓄勢待發。
鎧甲上的鱗片，武器上的鋒刃，在陽光的映射之下，熠熠生輝。
『孔明，我想不明白……』徐晃皺眉說道，『江東要用火攻，可是這江水是向東流淌……如此一來，豈不是燒了他們自己？』
諸葛亮仰頭看了看樓船上的旗幟。
江風是往南吹的。
這個季節，大多數都是往南吹的風向。
不管是往南還是往北，其實對於如今分別在東西兩邊的川蜀軍和江東軍來說，大體上都是相同的作用，沒有誰更有利一些。
而在江水方向上，明顯是江東軍吃虧……
諸葛亮不相信周瑜連這個都算不到，所以必然有什麼事情是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卻會給江東添加勝算的東西。
暗樁？
籬笆？
還是周瑜在虛虛實實的用計策，知道徐晃諸葛亮會多想，所以實際上是爲了引誘川蜀水軍到水流變化更多，更要考驗基礎技能的地方進行作戰？
或是……
諸葛亮的目光在四周尋思着，也在急速的思考着。
……
……
在另外的一條狹隘山道上，蔣欽看着腳下的山澗，不由得有些心驚。
雖然不算是萬丈深淵，但從上往下看，還是覺得多少有些腿軟。
蔣欽他們習慣在船上看着江水，不習慣在高山上看着澗水。
選擇走這樣的一條道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周瑜推斷川蜀軍必然對於周泰一側有防備，所以周泰已經註定不能成功，只能成爲吸引川蜀軍注意力的佯攻，而這種走一步都像是要滾落山澗的道路，纔會，甚至不可以稱之爲『路』，才能真正的起到出其不意的效用。
唯一的缺點，就是……
不好走。
蔣欽儘量不去看腳底下，也不去想着如果一旦從山上滾落，究竟是怎樣的死法，但是越是想要控制，便越是忍不住會去想。
或許是被鋒銳的山石劃破脖頸，或許是拍在那巨石上成爲一塊肉餅？
當然，也有可能不會摔死，而是摔得殘廢——
這或許比直接摔死還要更慘。
他不由得自己問了自己一句，『怕死嗎？』
不怕都是假話。
可怕死就能贏，就能獲得勝利？
可是蔣欽也沒想到，即便是這麼偏僻的山道之處，竟然也有驃騎的崗哨！
『被他們發現了麼？』
當蔣欽得到了兵卒的回報的時候，便是急切的問道。
江東兵說，『不知道，但是看起來，他們沒有什麼異常……』
蔣欽得知有驃騎兵卒的瞬間，多少有過一些擔憂，很快又鎮定下來。
狹路相逢，何以求勝？
唯有搏命！
都走到了這裡，難不成再回去？
『現在唯有一搏！』
『不管他們有沒有發現，都必須要衝過去！』
『衝出去之後，就直奔川蜀軍水寨！』
『我帶頭！誰在這個時候退縮不前，立斬！』
一聲聲的喝令之後，蔣欽愈發的冷靜下來。
而且蔣欽沒帶太多的人，這就使得蔣欽幾乎可以指揮到每一個江東兵卒。
如果說人數一多，反而是壞處，畢竟若是上千人，一旦被堵在這種羊腸小道上，別說指揮了，就連走動都是問題，也許只需要一點點的傷亡，或許還不要一成的傷亡，就可能潰亂、擁堵、自相踩踏，從而被小股川蜀軍擊敗。
人數少，動靜也小！
川蜀軍即便是在這裡有崗哨，也不會有太多人，而且即便是對方發現了他們到來，發出了警報又如何？他只需要在川蜀軍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突襲一次，點燃川蜀軍水寨，就是成功了！
……
……
『射擊射擊！』
『箭矢，快去再拿些箭矢上來！』
在周瑜水軍中陣的兵卒大聲呼喝着，忙忙碌碌，奔走不停。
箭矢在空中呼嘯着，交錯而過。
江東軍的船隻，且戰且退。
川蜀軍的船隊則是追在了後面。
周瑜站在中陣樓船之上，靜靜地看着。
到了現在，也就幾乎是雙方都沒剩幾張牌面了……
剩下的，都是底牌。
周瑜的底牌，就是他對於江水的熟悉。
這一條江水，是他一戰成名的基石！
但也成爲了他一生的鐐銬。
周瑜一輩子，都在圍繞着這條江水打轉，上游，下游，江東，江北，就算是周瑜制定的大戰略，也依舊是順着這一條江水在展開，在延伸。
成也大江，敗……
不可能敗！
周瑜堅持着。
他不僅是要和川蜀軍對抗，也要和自己身上的病痛對抗。
川蜀水軍的動向，即在周瑜的預料之內，也有些意料之外。
川蜀水軍確實進攻周瑜中陣了，但是卻將隊列展得很開，似乎是準備一點點的壓上來，最終獲勝，而不是依靠突襲中陣斬將奪旗而取得勝利。
『川蜀軍，就這麼相信手下的兵卒？』
周瑜琢磨着。
這種戰術，要打好，並不容易。
因爲在戰場之上，很多時候底層的兵卒是無法及時得到全局信息的，所以一旦局部陷入苦戰，就會開始動搖懷疑，覺得是不是自己這一部分被拋棄了……
這需要兵卒對於上層指揮者有足夠的信賴度！
周瑜在江東這麼多年，除了周瑜能夠直接指揮的部隊之外，都不敢說可以讓其他所有的江東兵卒都這麼信賴……
因爲其他的江東部隊，有很多是其他將領的私兵！
就算是這些部隊淋面的兵卒願意相信周瑜，那些將領都不樂意！
在其他將領看來，這就像是自家的紅杏出牆頭了……
不過，川蜀軍這麼應對，也是無妨。
因爲江水是向下流動的，他們終歸是要一步步的走進江中的陷阱！
江河之中，並不是所有的水流都是平順的，也有湍流！
周瑜雖然不知道所謂什麼湍流的定義和理論，但是他熟悉這一條江水，他知道在江水的某個區域會形成迴流的現象！
只有船隻進入這個區域，才能感覺得到其中的區別，而前船速度因爲受到水流影響變慢，後船卻依舊是原來的速度，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川蜀軍會在某個區域上，扭結聚攏成爲一團！
而在這個時候，纔是攻擊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