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的好,送佛送西天,好人做到底。
一個小時後,屠美丹自然不用多說地便把冷然送到了該到的地方——滄海區的南市街。
她熄了火,城市的腳步彷彿也戛然而止。
觸目可及的八十年代中後期興建的半洋半土的低矮樓房,竟與更久遠的古老建築相得益彰、此起彼伏。
或許這裡還是冬眠期。
“到了麼?”
冷然顯然也稍稍打了一個盹,逐漸適應刺眼的陽光。
他揉了揉太陽穴,這會反而不急於奔命了。
“哦,不是這裡嗎?我記得是耶……”
“嗯……是到了。”
冷然卻又微微閉起了眼。
實話說,接連兩天的駭痛,死神完美地上演人間慘劇,早把他的靈魂與軀身無情地抽剝開來,空蕩蕩地,讓他一時竟忘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言行舉止。
屠美丹哪能洞悉到這些?
反倒以爲這充足的停車時間是他刻意爲她預留的。
她小算盤也打得飛快,格格地笑着說:“怎麼啦?是不是想好了?晚上紅房子餐廳請我雪花牛排,會不會太破費了?”
“什麼?”
冷然怔了怔,方想到要下車,“哦……今天不行。”
屠美丹急了,欺身過去。
她很知道過了這一村哪有這一店的道理,牢牢地就把他捉了個結實:“不行不行……哪有這麼敷衍人的?冷哥,這回怎麼說也得請客吃飯了……”
說着,她全線壓境,動過手腳的美瞳倒也誘人。
“改天吧,今天……真的不行……”
冷然幾乎要透不過氣來,連哄帶騙地推卻怎麼也推不掉,“真的……有事,下次一定……一定……”
“那冷哥……你得確定個時間來,否則不放你。”
她的力氣有點大,濃妝豔抹也就要捱到冷然的臉上。
具體的時間?
冷然如何敢打保票?
他滿臉的難色,猶猶豫豫地倒給他想起了,要向她索要一份那個去了美國定居原來房主的詳細資料,就脫口在她耳邊說了。
“哎呀……恐怕……不行,現在公司管得嚴,客戶資料呀什麼的,那都是商業秘密。”
“只是看看,保證不做其他方面用,這樣可以吧?”
冷然只好目不轉睛地哀求,“行吧?我知道你行的。”
“那……好吧。”
說着,屠美丹突然騰出右手,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同時,也因爲沒了力的支持索性就壓到冷然的身上,鼻尖更是點了過去,自然而然地眉目傳情起來。
聰明的冷然哪裡會不知道她的意思呢?
不就是兩次的請客吃飯嗎?
不需要這般做作地秀姿勢吧?
這樣,已百鬼纏身的冷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有了人間的糾纏,自然還得費一番力氣把這個尤物給打發掉。
然後他才得以清靜下來。
一個人萬簌俱寂地走上了南市街的街面。
他走得實在很慢,似乎踏着節拍在數步子。
試想,假若一個人和一條街有了感情,只是因爲某種無法挑明的原因或者簡單歸結於生活的匆促,一年半載無可避免地忽略了它。
那麼就在此時,所有往事所有記憶——少年也罷青年也好,會不會撲面而來,歷歷在目呢?
可惜的是,就在冷然粘乎乎的時候。
同向而來,有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一下就把他給擠到了路邊去,跟着又一驚一咋地嚷叫起來:“哎喲喲……這不是何英家裡的小兒子嗎?又回來看老媽了,是不是?好好好……”
這南市街雖然不長也不寬,裡頭的小巷子也沒有多少條,可就非得讓冷然碰上這個白頭婦嗎?
他左右想不通,甚至聯想到了小時候因爲共用一條水溝,白頭婦和他家簡直就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大大小小的架吵了多着去呢!
然後慶幸有一年,她得了一場重病居然命大不死,暴烈的性格也轉了許多,才和冷然的母親——何英化干戈爲玉帛,纔有了平常的走動。
而何英又是那種既往不咎很善良的人,自然會教自己的小兒子多少要懂點禮貌了,見面不管怎麼樣都得打聲招呼什麼的。
所以,冷然只得擡起頭來,又不得不點點頭,勉勉強強地答應:“是,王……王阿姨。”
這王阿姨竟也學會了善解人意,半天功夫就只顧笑眯眯地瞅着冷然:“嘿……有段時間沒回家了吧?”
“嗯……嗯……”
“難爲你媽了,這要是換作我來,不念死纔怪。哦,幹嘛不叫你媽索性搬到你那邊去住,這樣多少也有個照應。”
王阿姨揚了揚手裡的花布袋,神氣十足地接着說:“你看看,我也是才從兒子那邊回來的。”
“不習慣……合不來……和我老婆……”
冷然無可奈何地解釋,卻不着邊際,確切的說應該是他和白頭婦實在扯不到一塊去。
“也是,唉……怪只怪你爸先走了,那,就經常回來看看,啊……就一個媽也沒多的,你說是不是?”
“嗯……”
“好好好……你就趕緊回吧,我這邊再聊會。”
王阿姨說話間,已拐去巷子口的雜貨店。
半途卻又叮囑過來,聲音有些大,顯然刺耳:“還有,我說小冷……你,你媽年歲也大了,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可千萬別介啊……母子哪有隔夜仇的?好好好……回……回吧……”
王阿姨的話本來也沒有什麼,都是些家常話。
說到最後,冷然不禁完完全全地怔住。
是啊……這一兩年來,自己都在做些什麼喲!
明知道失去老伴的母親脾性多少會有些怪異,偏偏總愛與她鬧彆扭使性子,結果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然後是不是很自然的?家也少回了,電話總是敷衍着打,甚至於不打……
想到這,冷然終於甩開腳步朝前邁去。
已無法逃避的事實,他必須和他的母親共同面對。
就在冷然走後不久,巷子口的雜貨店炸開了鍋。
三個女人一臺戲,真是一點兒也沒有錯。
“何英家裡出事了!你不知道啊?”
“啊……出了什麼事?我老纔回的,說說……快說!”
“她那小女兒跳樓了……”
“真的?假的?這種事,你可別亂說!怎麼樣?人沒事吧?”
“人?早就死翹翹了,這還能有假?不信你問她……”
“是……小丘說的是……昨晚下半夜的事,這何英……唉,一輩子都受罪,沒過幾天好日子,怪可憐的……”
“咦,剛纔門口那個是不是她的小兒子?小夥子模樣可真俊,長得一點不像何英家裡的人……”
“嗯……是有聽人說……好像是抱來的?”
“亂講,你聽誰說的?小女兒纔是抱來的……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