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做出爲難樣子的蛟川春樹這是在行緩兵之計了。
只要岡本晃點頭,他就有了騰挪的時間。
大可以去嘗試多種渠道的融資來自救,或者乾脆就去跟郭氏集團求援。
但他算計的精明,岡本晃也不是傻瓜。
今天原本就是帶着任務來的,要完不成KPI,回去後岡本晃可沒法跟寧衛民交待啊。
他又怎麼可能給對手以喘息的餘地?
“您說得有道理。畢竟這不是幾億日元的交易,而是涉及到五十億日元的大買賣。如果您需要時間考慮清楚的話,我認爲沒什麼問題……”
岡本晃說完這番話,很愜意的點燃了一根菸,然後吐着青煙笑望過來。
然而就在對方的表情剛剛放鬆,還沒能真正露出驚喜的時候,他的下半段話又立刻讓對方如墜冰窟。
“不過,從明天開始,我們可要行使影片投資方和藝能事務所的股東權利了。明天我們會派管理人員來全面來接手影片後期製作和發行,還有藝能事務所的經營。請你們準備好相關交接工作吧,還有和你們原本的員工也要打好招呼,我們需要他們的配合。”
好嘛,別看他表面上贊同,說的很客氣,但真正的目的其實已經圖窮匕見,絲毫不加掩飾了。
這對蛟川春樹和深作欣二彷彿是一種公然挑釁。
岡本晃明白無誤地提示對方——這就是一種搶劫!
他的潛臺詞是——我們可不是好糊弄的,無論怎樣,你們都守護不了你們想要保護的東西!
而且你們最好識相點,如果非要抗拒,甚至是作梗的話,恐怕最後就連一個子兒,你們也別想拿到手。
所以蛟川春樹就跟被一場暴雨澆過似的,臉色發白的咬緊了嘴脣。
“真的不能有絲毫通融嘛。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你們剛纔提出的要求,會導致什麼樣的災難性後果?”
在這之前,蛟川春樹還是以“您”相稱,但現在卻改口爲“你”。
這種用詞的改變,不但已經顯現出他在拼命控制的憤怒態度,而且還證明他快要到情緒失控的臨界點了。
但即便這樣,岡本晃也不怕火上澆油。
“能有什麼後果呢?頂多不就是一點金錢的損失嘛。”
他同樣不加掩飾了,當面以輕蔑的語氣說道,“我這麼說好了,即使把你們拍攝的影片雪藏起來,這對我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霧製片廠本年度也有不少電影拍攝完成。不靠你們的電影,照樣可以賺錢,沒準還賺得更多。何況你們的電影還可以直接發行錄像帶,應該也能收回不少拍攝成本。至於你們的藝能事務所,經營了不到一年,現在才幾個有名氣的藝人?我看不如直接把有名氣的藝人改簽到到松本事務所名下好了,這裡留四五個人運營來節省人力成本,對我們要更划算。”
結果蛟川春樹還沒爆發,深作欣二已經先怒了。
“岡本!我們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大概是因爲過去他作爲名導演得勢的時候,曾經長期被岡本晃追着伺候過。
哪怕如今岡本晃已經成了霧製片廠的負責人,可他仍舊滿懷鄙夷,認爲其不過是奴才一樣的小卡拉米。
所以對於岡本晃的倒反天罡,今天居然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局面,深作欣二完全無法接受。
他的目光像火焰般瞪着岡本晃如今“蛻變”的樣子,就像要把他當成飯糰咬碎吃掉似的恨聲說,“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你怎麼敢,怎麼敢當面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居然敢當面威脅我們,實在是厚顏無恥啊!”
只是有理不在聲高。
“深作導演,請你認清一個事實,你們的權益只是小部分。我方纔是最大的權益擁有者。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要求我方的正當的權益而已。不僅合情合理,而且完全合法。這算是什麼威脅?反而是你,一直在對我出言不遜。我不和你計較,只是因爲我大度而已,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否則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這一番話綿裡藏針,差點沒噎得深作欣二背過氣去。
很顯然,和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深作欣二相比,岡本晃顯得更加從容不迫。
他據理力爭的言語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而這幅勝利者的姿態,也進一步傷害了對方的自尊心。
這還不算,松本事務所的負責人樋口紀男,作爲岡本晃的幫手也開口附和,爲他幫腔了。又來了一招聯手暴擊。
“太無理了,導演,你說話一直這麼不過腦子嘛。難道你看不出岡本社長已經對你相當包容,快要忍無可忍了嘛?如果你繼續這樣麻木不仁,不知好歹的話,那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爲止好了。不過作爲松本事務所的社長,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你破壞了談判,最後倒黴的只會是你們自己。如果你不想自己費盡心血拍攝出的作品遭遇重新剪輯,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影片不能上映,或者被剝奪導演的職務,換上別人的名字。那你就控制好你的脾氣,管好你自己的嘴巴。承擔起你們必須承擔的責任來。”
不用說,他這一番話對於一個導演來說,簡直相當於當面抽耳光了。
被進一步刺激的深作欣二喘着粗氣,眼睛也紅了,眼瞅着是動了肝火。
可即便如此,深作欣二也不敢輕舉妄動,再像剛纔那樣大聲發作一氣。
畢竟對方可不是無名之輩,作爲曾經燃燒系的主要幹部,樋口紀男可是業內有名的難纏之人,他是真的可以懂得怎麼利用規則打擊同行的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人的威脅,其實比岡本晃對深作欣二的震懾力更大,他可不敢拿自己的作品冒這樣的風險,最後導致心血付之東流。
說句不好聽的,對方如果是綁匪的話,那麼現在就相當於親手掌握着他們孩子的性命。
“導演,足夠了,我們還是放棄吧……”
一直閉口不言,默默旁觀的蛟川春樹還算識時務,主動開口認輸了。
“什麼?蛟川……你……”
一腔悲憤的深作欣二不可思議的看向蛟川春樹,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易放棄。
“你怎麼能放棄?至少我們……還可以爭取一下郭氏集團的幫助……”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何嘗不是啊。可是……且不說郭氏集團還有沒有足夠的資金投入,肯不肯再出資幫助我們度過這個難關,就算他們肯,那又怎麼樣呢?畢竟我們和郭氏集團雙方加在一起,所擁有權益也不足百分之五十,實控人只能是對方,這是不爭的事實。導演,我們輸了。這件事不會有其他的結果了。我們還是還是認清現實吧,做無謂的掙扎,只能自取其辱……”
說到這裡,蛟川春樹如同吃下了一隻蒼蠅似的那麼噁心,神情苦澀地搖了搖頭。
“我說真的,怪只怪我們太信任高橋治則了,我們實在不該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他的身上啊。現在看,和他合作纔是我們致命的錯誤啊。如果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的話……哎,算了,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深作欣二的面頰微微顫抖着,此時他也終於認清了現實。
“就這麼完了……怎麼會這樣……”
不過,他們的這種不再反抗的認命態度倒是很受岡本晃和樋口紀男的歡迎。
二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知道此行總算不辱使命,很快就即將大功告成了。
“還是蛟川社長通情達理啊。”
岡本晃看到了成功近在眼前,便又收斂了鋒芒,恢復了人畜無害的模樣,“既然你們已經想通了,意見也統一了,那麼我們現在可以繼續談談具體事務了。怎麼樣?對我們剛纔的開價你們同意嘛?”
“價格反正也就那樣了,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可以同意你的條件。不過你也需要答應我們幾件事。”蛟川春樹還保持了最後一點堅持。
“什麼要求?”岡本晃挑了挑眉。
“首先我們把電影的權益轉讓給你們,我們也沒有了票房分成。你們要付給我們導演的報酬,每個人兩千萬日元。”
“可以。”岡本晃答應的很痛快,這條絕對合理。
“其次,是有關我們今年拍攝的那兩部電影創作權方面的。我們要求擁有完全的導演剪輯權,你們不能剝奪我們創作者的自由和榮譽,而且要保證電影的宣傳費用足夠,並且如期在日本全國影院上映。能答應嗎?”
蛟川春樹說得很認真,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岡本晃和樋口紀男,眼角的血絲紅的像是熬了幾天幾宿沒睡覺一樣。
“這些我都可以答應。藝術家的堅持,我充分理解。還有其他的條件嗎?”
“最後,我還希望兩部電影前面冠名蛟川映畫的名義。如果有機會拿獎的話,獎盃要歸我們所有。”
“這個,我可以理解你們的立場。”
岡本晃先是微微點頭,但旋即明確表明態度,他也有自己的底線。
“不過我也要聲明一點,電影前面還必須加上霧製片廠的廠名才行,算是兩家電影公司聯合拍攝。”
已經筋疲力盡的蛟川春樹明知不可能抗拒,嘆了一口氣後,便默默點了頭,表示這個意見的認同。
至於深作欣二雖然動了動瘦削的肩膀,看起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同樣的沉默不語。
“既然沒別的要求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吧。我希望這件事今天就把手續做個了結。相信對於你們來說,也希望儘快拿到錢,去拍下一部真正屬於自己的電影吧。”
岡本晃一邊說着,隨手又拿出來了早就準備好的合同,足見其準備充分。
“這是我們準備的合同,二位可以看看,沒問題的話,等簽好了文件,我們就可以給兩位付款了。”
此時無論是蛟川春樹,還是深作欣二都如同戰敗的士兵一樣垂頭喪氣。
他們的眼睛已經喪失了神采,只是機械木訥的拿過文件,聽從對方的安排。
隨後好像認真看了,也好像沒有認真看。
反正三分鐘後,他們都拿起了筆,就像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一樣,都在他們的“投降書”上果斷的簽了自己的名字,並且蓋上了印章。
至此,在寧衛民的一手促成下,松本事務所的規模已經膨脹到日本映畫界第一的地步。
吞下了又一藝能事務所的松本慶子在日本映畫界甚至整個藝能界確立“第六大”的地位也算是板上釘釘了。
此後,整個日本藝能界,沒人能夠再忽視她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或者質疑她的業內地位。
…………
1990年3月13日週二,日經225指數繼續下跌。
但EIE國際的股票卻頭一次沒有跟隨大盤下跌,維穩在了八千七百円的位置上。
沒有人砸盤,也沒有人搶籌了,成交量微縮到了極致,股票的走勢總算是穩穩的控制在了EIE董事會的手裡。
此時這隻股票,除了他們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有能力操縱股票走勢的力量。
EIE董事會終於掃清了最近一直籠罩在心裡的焦慮,感到了些許局勢可控的輕鬆感。
這一天,寧衛民則帶着自己的法務和財務團隊,還有回到日本不久的瑪利亞,一起飛往了大阪。
不爲別的,大和觀光的總部在大阪,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去深入瞭解大和觀光的財務狀況的。
如果沒有太大問題的話,他也打算在近期把這家對他未來事業規劃中,佔據重要位置的企業拿到手裡了。
其次,寧衛民之所以帶瑪利亞同行,也有要了解大和觀光資源渠道,藉助其力量替洋酒行開拓日本全國市場的用意。
不得不說,考察的狀況相當不錯,大和觀光的確如寧衛民想象中的那樣,在日本主要城市還有西歐美洲都建立了自己渠道網絡。
而在華夏,大和觀光的業務更是逐年攀升,如今已經成了華夏旅行社第一日本合作商。
就衝這個,寧衛民回國就能頂着日本友商的身份,跟國內的大旅行社平起平坐,甚至跟旅遊局提出申請,提升自己名下旅行社的資質,也可以承攬對外業務了。
所以EIE董事給他開出五百六十五億日元的轉讓價格,哪怕比當初高橋治則入手時,還多出了十幾億日元,也一點都不算貴。
畢竟大和觀光能給寧衛民帶來的好處太多了。
何況這家企業還不是上市公司,寧衛民相當慶幸這一點。
否則的話,他想百分百的佔有這家企業,把在其網絡上孵化的所有利益都吃到自己的嘴裡,還真沒這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