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禮物和禮物

顧陸朱張同氣連枝,彼此見面的機會太多,連深居不出的張玄機,朱睿也曾見過一次,還是不戴幕籬的那種。可這次再見到,竟然沒有認出來,以爲是徐佑的內眷,雖驚訝於罕見的絕色,但只看一眼立刻挪開視線,絕不會再看第二眼,不虧是直男中的戰鬥男。

和詹文君熟絡的打過招呼,朱睿直奔主題,道:“七郎,四叔讓我告訴你,若大勢不可爲,請速速離開金陵,遲則有性命之憂。”

“謝四叔關心,我傷的這麼重,其實在哪裡都一樣。”

“四叔還說,若七郎以傷重推諉,就把原話告訴他。”朱睿猶豫了下,顯然朱智的話不太好聽,道:“小兔崽子,趕緊滾回錢塘去!傷重?我死了你都不會死!”

徐佑大笑,道:“我就知道騙得過天下人,騙不過朱四叔!”

朱睿大爲敬佩,不過不是佩服朱智,這麼多年了,朱智的神仙智商早讓人麻木,他佩服的是徐佑。在金陵這樣纖毫畢露的地方,竟然真的可以僞裝成重傷不治的樣子而不被任何人發現,從此敵明我暗,不管做什麼都事半功倍。

他依舊學着朱智的語氣,道:“要是徐佑實在不肯聽話離開,就把那個禮物送給他。不過,要他認真考慮清楚,一旦禮物派上用場,可再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說完不等徐佑表態,笑道:“七郎肯定是要這個禮物了?”

“知我者,子愚也!”

朱睿送來的禮物是個男人,一個本該死在玄武湖的人,也是衛田之侵佔良田的苦主,王晏口中被逼死的父親。

他叫陶柏餘。

陶柏餘是庶民,但不是窮人,他可以算做大地主,經商賺了很多錢,在玄武湖北側買了地,修了偌大的宅院,正好毗鄰長江和玄武湖銜接的入水口,地理位置很是重要,上游若來船,他在家裡就能第一個看到。

徐佑推測,這很可能就是陶柏餘被衛田之盯上的原因!

自從王晏那裡得到線索,徐佑吩咐冬至暗中調查,短短几日,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可沒想到,瞌睡了有人送枕頭,還送的純天然的橡膠枕。

“四叔怎麼知道我在找這個線索?”

朱睿笑了起來,壓低嗓音,道:“王晏和四叔有點小交情,他心裡的煩悶一直以來無處宣泄,於是四叔指點他來找你傾訴……”

徐佑恍然大悟,王晏在天下僧主敕任大典上主動來找他,以衛田之強佔良田一事爲切入口引起他的注意。這個套路應該是朱智教給他的,連衛田之的事也是朱智告訴他的,所以不出意外,陶柏餘早就掌握在了朱智手裡。

不過,朱智讓王晏和徐佑接觸,絕不僅僅爲了衛田之,而是爲了後來在爛竈船上王晏告訴徐佑的那些涉及皇家隱私的秘事。這些秘事連朱智都不知道,王晏又不是蠢貨,若非最後關頭,自然不能跟任何人說,尤其朱智這樣天下聞名的智多近妖的大人物,其實論起可信度,未必趕得上徐佑這個無牽無掛、看起來又人畜無害的小角色。

所以朱智巧妙的把徐佑介紹給王晏,也只有徐佑有手段博得王晏的信任,從而套出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

確實如朱智所料,王晏最終選擇把一切告訴徐佑,之後立刻離開了金陵,說是去了益州,誰知道究竟去了何處?他又不缺錢,就是南下廣州,遠渡重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王晏很謹慎,也很聰明。

送走朱睿,詹文君感嘆道:“都說朱智有諸葛之神機妙算,卻無諸葛之慮多決少,稱爲小諸葛,實則猶有過之。今日與聞,才知名不虛傳!”

“盛名之下,豈有虛士?”徐佑可以說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朱智的厲害,所以他極其小心的和朱氏保持着良好的私人關係,又絕不逾矩的參合朱氏內部的權力爭鬥。

上次到富春縣,朱義蓄意拉攏他來爲朱聰謀勢,徐佑態度堅決的躲了過去,一方面是看不上朱聰的人品,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爲朱智沒有表態。

若朱智突然表態支持朱聰,那沒得說,徐佑立刻就能和朱聰稱兄道弟,真香定律從來不會失效。

徐佑和清明、詹文君、冬至等密謀徹夜。張玄機雖然聰慧,並不是那些不通時務的大家閨秀,當初在龍石山上,親眼目睹那人喊着讖言跳崖而死的時候,她的表現就讓徐佑刮目相看。但徐佑不願張玄機沾染太多的陰暗和血腥,污濁凡世,難得有女郎潔淨如蓮,他寧可俯身爲淤泥,換的她一塵不染!

而詹文君就不同了,她從嫁入郭府起,就從沒有脫離過各種陰謀詭算,很多時候面對的局勢,其實比徐佑更加的艱險,至此緊要關頭,她不僅是靈與肉的伴侶,也是可以並肩而戰的戰友!

第二日上午,徐佑以八輛柴車縱橫相連,拉了一個籠罩在黑布裡的巨大禮物到了公主府門前,路上引來無數人圍觀,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可既然這麼隆重,又是送給公主,定然價值連城。

入了府門,禮物堂而皇之的停放在院子裡,不少宮女宦者好奇的圍成團上下打量,紛紛猜測徐佑到底拿什麼寶貝來討好公主。說句不好聽的,安玉秀什麼沒見過,真要偷偷摸摸的送,送的差些也無妨,誰讓公主喜歡呢,就是送幾個字也開心。可鬧的這麼沸沸揚揚,等打開黑布,結果不如人意,不僅徐佑難堪,公主也臉上無光。

“微之,你身體好些了嗎?”安玉秀並不在意禮物,她在意的是徐佑這個人,見面還沒坐下,第一句話就是問他的病情。

徐佑臉色紅潤了些,似乎比早前有點好轉,道:“多虧公主送來的藥材,天天人蔘雪蓮吊着,就是死人也能救得活了!”

安玉秀美眸泛起微波,道:“不要說死字!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這話沒法接,接下去就開始曖昧了,徐佑轉移話題,低聲道:“請公主屏退左右!”

安玉秀臉一紅,咬着脣猶豫了會,揮手讓所有人下去。徐佑一看臉色,暗道壞了,這下轉移沒轉好,氣氛比剛纔更曖昧了。

“咳,咳!”徐佑咳嗽兩聲,他是病人,有咳嗽的特權,道:“等會請公主見一人,可能……這個出現的方式比較突兀,公主千萬不要害怕,也儘量不要出聲。”

安玉秀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臉蛋更是紅的通透,不過身爲公主的自尊讓她很快調整了情緒,道:“好!”

話音剛落,旁邊的窗戶吹來一陣涼風,房內竟真的多出了兩個人,一個是清明,徐佑的家奴,安玉秀是認得的,另一個卻很面生。

“這位是陶柏餘,金陵人士,爲避人耳目,不得不取此下策……”

院子裡的宮女們望眼欲穿的時候,安玉秀和徐佑終於從後面的房內出來,安玉秀饒有興致的道:“哦,禮物在何處?”

“請公主移步!”

原在她想來,徐佑可能會送首詩,或者送幅墨寶,那已經算是很有價值也很有意義的禮物。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當她看到前院裡那個被黑布蒙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還是驚訝的美眸圓睜,道:“這是何物?”

徐佑拍了拍手,清明親手揭開黑布,露出四輪牛車的真容。四輪車早在秦漢就有,並非什麼稀罕物,雖然這輛牛車通體鑲嵌着瑪瑙玳瑁象牙玉石等珍物,妝點的美輪美奐,可安玉秀皇室出身,貴重禮物見過太多,倒也不以爲奇。

不過,對她而言,只要是徐佑送的東西,總歸與衆不同。

可宮女們卻不如此想,折騰了半天,公主府門外的大樹上都掛滿了吃瓜羣衆,你倒好,弄了輛牛車……還是四輪的,這不是大笑話嗎?

四輪車就像那老太太的大姨媽,早千八百年就絕經了好嗎?弄到金陵來顯擺,那可真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先不說實用性,單單論奢靡,能比得過公主的仙遊車嗎?

面對滿院的鄙夷,徐佑淡然自若,安玉秀的俏臉洋溢着柔柔的歡喜,道:“微之費心了!我那輛仙遊車近來老舊,遇到點坎途就吱呀作響,換輛新車也好。從今個起,出行就是它了,可有好聽的名字嗎?”

徐佑當然知道安玉秀沒有看出其中的奧妙,笑道:“公主,此車與尋常牛車大有不同,能否借仙遊車的御牛坐上去試一試?”說着指向清明,道:“由我這部曲親御,安全無虞,請公主放心。”

“好啊,我試試看!”

安玉秀聽徐佑說的篤定,頓時躍躍欲試,剛準備上車,一個身着紫袍的中年人從府外剛好走進來,立即上前攔住,沉聲道:“公主,還是由我來駕車吧……”

這人身材頎長,國字臉,闊葉眉,站在那淵渟嶽峙,幾乎能感受到雄渾的真氣流動。安玉秀眉頭微蹙,道:“趙觀虎,退下!”

宮中有一位林霜虎,公主身邊有個趙觀虎,安氏得道爲龍,御下爲虎,倒也講究。趙觀虎屈膝跪地,卻沒有聽令退走。眼看安玉秀要發怒,徐佑解圍道:“要不請貴屬一道?若非此車驅使時另有玄機,讓貴屬單獨駕車也無妨。”

“多謝郎君體諒!”

趙觀虎感激的望了徐佑一眼,和清明共登御者的位置,心中不由一凜。他起初並沒把清明放在眼裡,還覺得和徐佑一介家奴並御有辱身份,可到了這觸手可及的方寸之地,卻驟然發覺無法確定對方的位置,似近似遠,飄忽不定,厲害的可怕。

他應該就是徐佑被六天三位天主刺殺時的部曲,趙觀虎收起輕視之心,目視前方,集中精神,免得等會被比下去,丟了公主顏面。

安玉秀輕擡蓮步,彎腰準備進入車廂時突然轉頭,斜斜穿過枝葉的光在她的眉間塗抹了一團極好看的紅暈,道:“微之,你不上來嗎?”

徐佑躬身回道:“這是公主專駕,佑不敢僭越!”

安玉秀沒有多說什麼,進入車廂坐好,聲音透着幾分威嚴,道:“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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