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芳轉過身愣愣地看着驢車遠去,又看看揹着包裹往前走的烏海,緊走了幾步追上去。
“阿海,你聽到了嗎?剛纔那老漢說,你將來會有大出息。”
夏月芳語氣輕快地說。
“媽,一個趕驢車老漢說的話,你也信啊。”
烏海瞥了一眼兩眼放光的母親,覺得有些可笑。
母親愣了一下,心想:也是,趕驢車的又不是算命先生。
“阿海,你準備往哪兒走啊?”
夏月芳左手提着一籃子雞蛋,右手挎着一個碎花藍布包裹,裡面是自己的換洗衣服。
“往爸住的地方走啊。”烏海奇怪地看了一眼母親。
“你又沒來過,知道你爸住哪兒啊?”
“我當然知道啊,單身宿舍就在前面那片土坡坡上。”
烏海說着,伸手一指前面不遠處依山而建高低錯落的平房。
“哥,你就吹牛吧。”烏江不以爲然地噘嘴說道。
“不信咱倆打賭?”烏海眉毛一挑,看着他說。兩道濃眉下,一雙黑眼睛亮晶晶的。
“打賭就打賭,賭啥?”烏江也不甘示弱,伸出一隻小髒手來。
“就賭……一顆洋糖。”
烏海說着正要狠狠拍下手去,忽聽後面傳來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
“哈哈,這倆小鬼有意思。”
烏海和烏江一起回頭去看,是一個瘦高個,皮膚白淨,細眉長眼,身穿一件藍咔嘰布外套,留着分頭的中年男人。
他笑眯眯地瞟了一眼這兄弟倆,又看向夏月芳,那眼睛裡閃着一絲說不清的光芒。
這人便是剛纔蹲在廣場邊上打牌的其中一個,他見夏月芳雖然穿着一身半舊的藍粗布衣裳,模樣倒是俊俏。豐腴的體態,圓圓的臉蛋白裡透紅,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像是花朵上含着露水。柳葉眉下,一雙清泉一般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
他的心思便動了動,鬼使神差地扔下手中的牌,就湊了上來。
烏海一見這人就不喜歡。他回頭,將懸空的巴掌“啪”一下拍了下去。
“說好了啊,一顆洋糖。”
烏江正在看那男人,沒反應過來,被打得嚇了一個激靈。
“大妹子,你們從哪兒來啊,要找誰?”那男人熱情地問道。
“我們從烏家臺來,要找我爸爸烏成祥。”
烏江搶着回答道。他是想早點知道,自己打賭到底是輸了還是贏了。
“唔……那剛好,我就住在你爸爸隔壁啊。”
說完,親切地刨了刨烏江亂糟糟的頭髮,“走,我領你們去。就在前面那個土坡坡上。”
他說着,又伸出手,“大妹子,籃子我幫你提吧,看你累的。”
夏月芳正要推辭,那男人不由分說,從她手裡搶過籃子,在前面帶路。
烏江失望地嘆了口:“唉,又丟了一顆糖……”
烏海嘻嘻一笑:“我說吧,還不信。”
夏月芳拉着烏夏,只好跟了上去。
……
烏成祥下了早班,匆匆洗了個澡,就趕回宿舍。
他隨便糊弄着吃了點,便開始將宿舍裡裡外外都收拾了一下。
前幾天家裡來信,媳婦要帶着孩子們來礦上,大概這幾天就到。
今天一大早,聽到喜鵲喳喳喳喳叫個不停,說不定今天,他們孃兒幾個就到了。
這讓他既興奮又緊張。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過他們了吧,他連孩子們長啥樣都快忘了。
他灑掃了房屋地下,又將門外那一片空地整個好好收拾了一下,將亂七八糟的雜物歸整了歸整。
“成祥,烏成祥,你快出來……”
烏成祥收拾好這一切,剛回屋在木板牀上躺下來,就聽到屋外響起鄰居兼工友梅金禧的高喉嚨大嗓門。
他翻了個身,想繼續裝睡不理他。昨晚做了一晚上夢,沒睡好,今早五點多就起牀下井,他着實有些累了。
誰知,梅金禧纔不管他睡不睡覺,將門拍得山響。
“成祥,你媳婦領着娃看你來了,快起來。”
“爸爸,開門嘍!我們看你來了。”
這是小兒子烏江的聲音,這小子一貫調皮搗蛋。
烏成祥一聽兒子的聲音,便一骨碌翻起身,鞋都顧不上穿,精腳片子就奔到門口,一把拉開門栓。
門外,果真站着他年輕而漂亮的媳婦夏月芳和三個孩子。
烏成祥看了一眼媳婦曬得通紅的臉蛋,和那雙水井的大眼睛,又看看三個孩子,傻乎乎憨笑着,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烏海看着面前這個頭髮蓬亂,鬍子拉碴,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竟有幾分陌生了。
三年前在烏家臺見他時還看着腰桿挺拔,臉面乾淨,很年輕呢。
烏江先前還很激動地喊爸爸開門,等真的見着爸爸,卻愣住了。
這個爸爸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哎。
“哎哎哎,別一見媳婦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梅金禧兩步跨上來,在烏成祥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掌,笑道。
“你總不能讓孃兒幾個都在大太陽底下站着吧?”
“哦哦,快進屋,快進屋。”
烏成祥急忙出門,接過媳婦手裡的大包裹,又一把抱起烏夏,說:“我的小閨女,長這麼大了啊。”
烏夏上次見父親時,才三歲,她早就忘了還有這麼個爸爸了。她回頭看了看媽媽。媽媽笑着說,“叫爸爸。”
烏夏怯生生叫了一聲:“爸爸。”
“哎!”烏成祥高興地答應一聲,又看着媳婦說,“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到了。”
“還快啊,我們都快累死了。”
烏江搶先一步竄進屋裡,把他的小包裹往牀上一扔,小大人似的說。
“你也真是,怎麼不穿鞋,光着腳片子啊。”
夏月芳一眼瞥見丈夫光着腳站在地上,斜睨了他一眼,嗔怪道。
“呵呵,呵呵,這不是急嘛。”
“嘖嘖嘖,一見媳婦,鞋都顧不上穿了,看把你急得。”
梅金禧瞥一眼夏月芳,又向烏成祥擠擠眼睛,“來日方長麼,急什麼呀?”
夏月芳當然知道這話什麼意思,臉噗一下紅到了耳朵根後面。
“哎,我說金禧你別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