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歌在早朝將皇位傳給嶽王李軒後,換上舊時衣裳匆忙離宮。雖引百官譁然,幸而有沈望穹全力相撐,又得嶽王名望,衆臣皆是半怨半喜共擁新主。想來,他這個皇上,本就不盡如人意。
策馬揚鞭,他很久未如此肆意狂奔,尤在這京城中,自來此後,他一直有些畏首畏尾。而如今,他只是木子歌,沒有告別任何人,甚至是瑤玉流裳,也不過只早些見過一面,他只能將他們裝在心裡。清凝還在妖皇手裡,郡引天離不肯相助,他唯有此法。
城內一處乾淨簡單的客棧內,子歌踏上木階,叩響早已打探好的房門。
宮文弦“吱呀”打開,見到門外子歌只是瞪大雙眼,並未十分吃驚。宮文弦二人自景王府收回後,不願入住嶽王府,更不願進到宮中怕被發現,遂找到這處客棧住下。
宮文弦張了張嘴,不知該稱一句皇上還是子歌,只得避開身子:“請進。”
“多謝。”
雪柳看出宮文弦脣齒難言之語,語笑盈盈來到子歌身前俯身下跪:“民女參見皇上。”
“我已將皇位傳於小八,不日便會傳遍天下。我依舊是木子歌。”子歌將她扶起,面向門邊,“何況宮公子,這次我來,爲的是託你件事,若要行禮,也該是我。”
“嚴重了,若有宮某能辦到的地方,但說無妨。我說過,我欠你一個情,終到了能還的時候。”
子歌側目看了眼雪柳,宮文弦示意他並無大概後,子歌便無綴言:“我想讓你替我引見魔君。”
“誰?”宮文弦和雪柳不禁同時脫口而出,雪柳驚覺不妥又捂住雙脣。
“魔君兮夜,想必宮公子並不陌生。”
宮文弦與雪柳對視一眼:“文弦在地靈宮時確實受地尊所派聽叢魔君指令。但自從與陳流裳擂臺對戰後我便走了,兮夜一直尋我不到,這才放過一馬。”
子歌暗自輕笑,未有表現:“魔君想尋之人,當真有尋不到的?或是魔界之中,有人幫忙遮掩。我這次不是來提當年之事,也不想爲難你,只是爲救出清凝,如今只有這一條路。”
“清凝如何?”宮文弦大驚,上前一步,繼而停住,“並非我不肯幫你,但魔界太過兇險,兮夜又非善類,你怎麼知道他會幫你。”
“我需要向他借樣東西,自然有可以交換的條件。”子歌凝視着他,“宮公子若不肯相幫,子歌自然也有別的辦法,只是更加冒險,而且耽誤時間,我不想讓清凝等太久。”
宮文弦沉了口氣,目光又不由望向雪柳,只見雪柳輕輕搖着頭,朝牀後看着。
“我答應你,在你見過她後。”
子歌順着宮文弦所走方向看去,莫非這裡還有第四個人?雪柳在牀柱敲了兩下,牀後傳來一陣響動。子歌凝神細看,一襲淡衫綠腰移步走出,子歌呼吸漸緩望着前人。
“瑤玉……你怎麼知道……”子歌見她腳下步伐朝前跑了幾步,似要張開撲向他的雙臂緊緊收住,終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木大哥。”瑤玉解釋,“下朝後,嶽王急忙將你離開之事告訴我們。是我央求天離哥哥施法送我到此,所以纔會先你一步。”
“早知道,我就不該將來找他們的事告訴小八。”
子歌之語讓瑤玉心下更沉:“木大哥,你是存心不想再見瑤玉嗎?”
子歌將頭偏向一邊:“再見又有何用,我有最重要的事要去做,任何人都無法阻攔,哪怕是你,水瑤玉。”
他很久沒叫過她“水瑤玉”:“我並不是來阻止你的。”
“什麼?”子歌回頭。
“因爲我知道,清凝姐姐有難,木大哥一定會去。就像瑤玉當初,哪怕付出一切,也甘心不悔。我既然懂你,爲何再去做無用之功。唯一遺憾的,是我去求郡引和天離哥哥,他們都好像有各自苦衷,不願出手。”
“那你此次來?”
“我只想和木大哥好好話別。你一聲不吭就走,是不是根本沒將我們當朋友?”
子歌望着瑤玉,那倔強的眼神倒是未變:“我沒有將你當朋友,而是看做妹妹。這個妹妹有時雖然會惹出點事,也曾經將自己看作拖累,但我要告訴她,她是我們這羣人之間的維繫,沒有她,我們不會聚在一起,子歌不會遇見清凝,文弦也不會攜手紫錦,桃邀不會陪着天離,這世間一切或許都不一樣。”子歌停下來,對着溼紅眼眶的瑤玉,“這些話,我本想留書給你,沒想到你卻來找我。以後木大哥不在身邊,凡事要多小心。莫郡引和天離縱有通天之術,但在玩弄人心上你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真心對你,你自可一世無憂,若哪日三心二意,木大哥不希望你萬劫不復。只有自己堅強,才能去面對一切。”
“木大哥,別說了。”瑤玉聽他句句千叮萬囑,似是留下遺言,不忍再聽。身子微微前傾之際,子歌伸手將她抱住。瑤玉沒有推開,她咬着脣,不讓淚留下來。
子歌低頭望着瑤玉,這個他一直當做妹妹對待的女子,將他從冰封寒池拉入這滾滾紅塵。世事難料,步步推人,懷中的女子不在哭哭啼啼,她考慮的更多,必然煩惱更多。子歌不知道瑤玉經歷了些什麼,他本應該以木大哥的身份去關心,但他沒有這個機會了,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他決定修書一封寄予李軒,讓他以人皇身份幫助莫郡引。至於能否順利解開封印,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告訴莫郡引,我會用天離和我說的事作爲條件來和兮夜交換。”子歌在瑤玉耳畔低語。
瑤玉楞了一下,身子後傾,擡頭看他:“什麼事?”
“你告訴他,他自然明白。”子歌轉目望着宮文弦,“不能再等了。”
瑤玉目送子歌同宮文弦離去,餘光瞥見江紫錦走到她身邊,她定了定神,稍加思忖後道:“我要儘快將消息告訴他們。”說罷,與雪柳拜別後匆忙離去。
子歌隨宮文弦來到不遠處一塊荒地,若非親自得見,他未想到京城還有這樣一處地方。雜草叢生,掩蓋一切。
“這是哪裡?”子歌目光看向兩側。
“不重要,來此只是爲了避開凡人耳目。”說着取出一塊圓盤,置於地面,“魔界究竟在哪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通向那裡的辦法。”
宮文弦口中唸唸有詞,地面圓盤忽而快速轉起,陰影籠罩之下升起一團煙霧。頭頂本是晴空萬里,忽而烏雲密佈陰沉下來。陰影中隱約走出一人,顯出形狀。
“扇音,沒想到你還會找我?”說話之人烏絲垂肩,望着宮文弦,“怎得將外人帶來?”
“夕醉,我來是找你幫忙。”宮文弦走近,“他想見魔君。”
“魔君豈是人人想見便可見得的?”夕醉語氣不悅。
子歌聞言上前一步:“這位便是夕醉?不知可還記得我?”
夕醉本不願理他,但卻莫名被他身上一股君臨之氣吸引,側目望去,細細端詳起來,當真覺得是在哪裡見過。
“這位是?”
“木子歌。”
夕醉臉色頓變。他當然知道,當今凡塵天下聖君之主,可惜今晨傳位於人;又曾出現在天離身邊,憑凡人之軀抵抗魔君兮夜與天離對抗時的強力而不倒,令人無法忘記。
“你就是木子歌?”
“不知我可有機會得見魔君?”子歌回道。
“你有何事?”
“一件不會讓魔君失望之事。”子歌言辭乾脆利落,夕醉不禁左右轉着眸珠深思。
“夕醉,你就幫這一次吧。”宮文弦替子歌說話。
夕醉反瞪宮文弦一眼:“你還說,若非魔君這些日子忙碌,你叛逃之事,他定不會放過,我也沒那麼容易瞞過去。”
宮文弦略顯沉默,子歌見狀又道:“既然如此,只能不再麻煩。我本以爲,魔君對莫郡引和天離之事十分有興趣,沒想到我錯了。”
“什麼?”夕醉一陣,“再說一遍?”
子歌沒有說第二遍,夕醉領他在那處圓盤陰影下消失。順着一條暗道,夕醉和子歌同到兮夜面前。
兮夜正打坐休息,他仍沉浸在失去故友的傷痛中。但他明白,這份傷痛很快便會結束。
“夕醉見過魔君大人。”
“你將這個凡人帶到我面前,最好有十分重要的事。”
不等夕醉開口,子歌接道:“我知道魔君手握幽冥玉卻毫無用處,也知道莫郡引他們很需要這塊玉,甚至要用這塊玉在何時,做什麼。”
兮夜睜開雙目,語帶不屑:“你知道?”
“解開封印。”子歌四字輕吐,見兮夜整個人神色大變,“天離全都告訴了我。”
“他會告訴你?”
“因爲他需要我。”
“他需要你做什麼?”
“這就是我的條件。”子歌佯裝無所畏懼,內心卻有幾分擔憂。憂的不是自己生死,而是這一賭若不成,清凝該當如何。
兮夜慎重盯着子歌,沒有多言,問道:“你想要什麼?”
“鬼丸。”
兮夜身子朝後微頃,顯然未料到子歌會提出如此要求:“你要鬼丸做什麼?”
“那是我的事。你給我我想要的,我便告訴你你想要的。很公平。”
兮夜笑了笑,眼中卻無笑意:“的確很公平,但你怎麼知道本君這裡會有鬼丸。”
“那時地尊手中鬼丸不是出自於你麼?除了魔界,還有何處能有這等可怕之物。”
兮夜冷笑兩聲,想起儀幽來:“‘可怕之物’……‘可怕’你還要?”
“我說過,這是我的事。這個交換,魔君意下如何?”
兮夜沒有太多思索,他只是展開腿,站起身:“好,本君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