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遲疑，還是說道：“我看已經不用你親自動手懲罰她了，她已經自食其果。”
我把晚宴上的事跟他說了一遍，程公子沉默片刻，才說道：“當初她本來好好的在讀大學，是我把她心裡的惡魔給放了出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語氣是在陳述，又像是在感慨，我不太確定這其中是不是有自責的成分在裡面。我把藥箱收起來，安撫他，“她的心魔，即使不因爲你，早晚也有一天會放出來。”
程公子輕嘆一聲，攬過我的肩膀，“管不了那麼多了，總會有人受傷，不是你就好。”
這句話很熟悉，他從前好像也說過。
程公子的左胳膊受傷，所以洗澡的時候果斷地又把我當丫鬟使喚了。他把受傷的胳膊搭在浴缸邊沿上，然後就等着我來伺候。其實我挺心疼他的，他最近好像每次受傷都和我有關。
我洗到他右肩上的刀疤的時候手就下意識地停頓了半天，傷口已經痊癒，只剩下淡粉色的一道痕跡，還需要些時間才能消退。如今又添新傷，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他們都在試探我，看我能爲你忍到什麼地步。”
我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在旁人看來，我和程公子之間就是利益聯姻，僅僅是程家娶凌家女兒而已。或許沒有人會相信，一向冷酷如斯的程公子會愛上一個女人，而且是比他年紀小了這麼一大截的女人。就連凌天翼，也許他知道我是愛程公子的，卻並不知道程公子會否愛我。因爲他從來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和凌芷汐一起在朝天苑的地下室裡，也是在程公子的算計之下。
在他能看見的那些時間裡，程公子始終都對我不聞不問，從來沒有履行過一天男人的責任，即使孩子生下來了，他都還能說出“分我一杯羹”的話來。
我笑一笑，半是詢問半是打趣，“那麼程公子到底能爲我忍到什麼地步呢？
“以前能忍，現在經常忍不住。”他忽然揚起嘴角，帶一點戲謔的表情笑了起來。我愣了一下，完全沒聽明白他說的什麼。他用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忽然拉起我正在幫他擦洗大腿的手往上去，我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思維跳躍未免也太快了一點吧？我啐了一聲，順手在他大腿根的嫩肉那裡用力掐了一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我拿毛巾拍他：“再胡鬧，自己洗！”
他連忙拉住我的手，“好好好，夫人生氣了？我是覺得啊，咱們可以再生個老二……”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卻自己又很快地否定了：“算了，我就是說說，現在還沒到時候，怕我一時護不住你。我家小恐龍本來就不太老實，萬一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太冒險。還是等着這些麻煩都一個一個解決完了再說吧，反正，我家小恐龍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就算生一整個足球隊都夠時間。”
什麼，生一整個足球隊，虧他說得出來，又不是母豬啊！
我伸手打他的時候，他低頭悶聲地笑，然後忽然說道：“從有了旻涵，到他出生，我都不在身邊，一點都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這是一種根本就沒有辦法彌補的缺憾。所以，我希望下一個孩子，每一天我不會缺席。”
當初懷着旻涵的時候，我心裡一直都很糾結。因爲那時候程公子不在身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只知道我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而現在，我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邊，我們已經是夫妻，如果再有一個孩子，他會有一個完整溫馨的家了。這麼一想，其實我也多多少少有點期待。
不過程公子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和他身邊現在依然還環繞着那麼多的威脅，就像剛纔的晚宴，萬一程公子沒反應過來，沒有提前預料到我的危險呢，或者說我沒有恰巧在那個時候出去……我們和孩子，都承受不起那個“萬一”。
他洗完澡出去，我的衣裳也溼了一大半，索性也沒出去，就用了主臥裡他的浴缸。我在水裡加了幾滴精油，正在舒服地享受芬芳，浴室門忽然打開了，嚇了我一跳，回過頭去一看才見是程公子拿着我的手機進來了。
“有人給你打電話……”
他一向都是不翻我手機的，我覺得他根本就是懶得翻。因爲我們目前等於是隱婚狀態，除了程家和凌家的人以及最親近的幾個長輩以外，連飛娛那邊的人都不知道我們已經結婚了。所以我們也從來都不會接對方的電話，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是普通的電話，他根本不會直接拿進來。我有些詫異，“誰的電話？”
“曹功亮。”
這個曹功亮本事還不小，居然還能拿到我電話號碼。我記得早上我纔剛剛接過他遞過來的名片，根本就沒有存他的號碼，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我從浴缸裡探出手，扯過一旁的乾毛巾擦了一下手，從他手裡接過電話，看了一眼上面那個並沒有顯示名稱的號碼，按了接聽。
曹功亮渾厚的聲音傳出來，語氣卻不太好，“孟小姐，我聽說今天我女兒是在紫荊苑出的事，又和你有關，你今天也去了那裡。”
敢情這還是在怪我了？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對着電話發飆：“姓曹的你自己管不住你女兒賴我啊，我是她爹還是她媽啊？我告訴你今兒是怎麼回事，你女兒心思歹毒設下圈套想害我，結果一不小心畫虎成狗自食其果！我特麼沒找你麻煩我都已經夠寬容了，你還問我怎麼回事，這是哪個世界的道理？”
曹功亮被我嗆了幾句，倒是出乎意料的沒發火，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冷靜下來，語氣平和了很多，“對不起，孟小姐，是我一時衝動了，剛纔語可能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孟小姐，不知道這麼晚了有沒有打擾到你，我想跟你見個面，當面聊一聊。”
我不知道曹功亮要跟我聊什麼，我徵詢地看向程公子。程公子剛纔給我遞手機然後就沒走，一直站在我旁邊，雖然我沒開擴音器，但是曹功亮的聲音挺大的，他應該聽見了個大概。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點了點頭。
我於是應道：“可以，什麼時間，明天？”
曹功亮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考慮什麼事情，隔了兩三秒鐘才說道：“我很着急。孟小姐，我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也許你能體會到爲人父母的心情……”
其實我是能體會的。我想起那一天晚上因爲凌天翼威脅小旻涵的事，我幾乎整夜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雖然我並不喜歡曹功亮這個人，但是從頭到尾，整件事跟他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只是處在那樣的一個位置上，被無端牽扯進來的一個刑警，一個父親而已。
“那麼就一個小時以後見吧，我過來。在哪一家醫院？”
他報了一個地址，我和他約定時間，掛了電話。
程公子幫我把手機拿到一邊去，然後說道：“待會我陪你去，我也想見見曹功亮了。”
“你見他？”我有些詫異。程公子之前和曹功亮是有聯絡的，他記性很好，所以我並不懷疑爲什麼他一看到那個並沒有顯示姓名的號碼就認出是曹功亮的電話。不過，自從羅縣的那件事了結以後，我不知道他爲何還要見曹功亮。
我從浴缸裡爬出來，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在我換衣服的時候，程公子忽然把已經穿好的襯衫又脫了下來。他穿上衣服以後基本上看不出來胳膊上的傷，但他卻故意把我先前包紮好的傷口解開，扯了扯，又扯出血來。直到血跡幾乎都能把十二層的紗布滲透，他才滿意地重新加了一點藥，就用那塊被血跡浸透的紗布重新系上，然後不緊不慢地套上襯衫，再穿上黑色西裝外套。
“你……你這是做什麼？”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拉仇恨。”
他帶着我駕車往醫院的方向去，路上順道買了一隻花籃，我猜是給曹怡敏送去的。雖然是曹怡敏設下毒計想害我，可是現在受害的人是她，我們要去跟曹功亮談的話，面子工夫還是要做足的。我不介意在這個時候來表現一下我們的寬宏大量，她已經這樣了，當着曹功亮的面，我們沒有必要落井下石。
車子開到醫院，我沒有馬上給曹功亮打電話，而是向值班護士詢問了病房號，然後直接拿了花籃上樓。
病房的門虛掩着，程公子擡手輕輕敲門，聽見裡面曹功亮的聲音，才緩緩推開了門。
她住的是高級病房，單獨一個人住，曹功亮拿了一張摺疊行軍牀在裡面陪着她。曹怡敏已經醒了，我開門走進去的時候，她的樣子好像極爲驚恐，一邊蹭着往牀角躲，一邊就尖叫起來，“不要過來，你們……你們不要過來！”
我只好在門口站住。
曹功亮連忙過去安撫她：“敏兒不怕，敏兒不怕，爸爸在呢，他們不會傷害你的，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