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賈母總是心緒不寧。
一大早就聽說隔壁東府的侄媳婦沈氏被宣進宮了，以前她進宮，十有八九是受賞，但如今那宮裡還有一個榮國公主啊！
自從鬧學堂、抄賴家、還庫銀以來，她這個侄媳婦的膽子可以說越來越大。
但以前她在家裡發瘋，珍兒又孝順，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賈母閉閉眼就過去了，可如今呢？
皇上把二丫頭封爲榮國公主，何嘗不是想讓賈家幫他跟沃赫那些人先幹上？
乾的好還好說，這要是乾的不好呢？
“老太太~”
林之孝家的，急匆匆奔進來，“不好了，榮國公主和隔壁的大太太又帶人去會同館了。”
什麼？
賈母一下子站了起來，“快去叫你們老爺。”
“老爺聽到的第一時間，就跟珠大爺和珍大爺一起去了。”
林之孝家的也是無奈，她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爲二奶奶讓她盯緊了當家的，當家的若是和老爺有什麼事一起走，要馬上查清楚幹什麼。
她很聽話的去查了。
如今上報……
林之孝家的偷偷看了一眼二奶奶王熙鳳。
王熙鳳不動聲色的給她點了頭。
就是這樣。
賈璉不在家，但二姑姑的事牽動的是整個賈家。
她雖是管家人，可輩份小，老爺有什麼事也不會知會她。
東府那邊就更別提了。
她只能讓林之孝家的盯緊林之孝。
在老太太問起的時候，不至於一問三不知。
“那就快派人到會同館，看看那邊怎麼樣了。”
賈母焦心不已，“多派幾個人，有什麼事要馬上報回來，可不能像上次那樣，一去不回來。”
她年紀大了，可受不住這一出又一出的事。
“是！”
林之孝家的又偷偷看了一眼二奶奶。
王熙鳳又迅速點頭。
她忙急匆匆的出去了。
賈母直嘆氣，“鳳丫頭，你也趕緊過去，再派幾個人跟上。”
“誒~”
王熙鳳也急匆匆的走了。
賈母坐不住，就在屋裡繞起了圈。
好在這一次賈珠比較靠譜，到了會同館，發現不是他們家的人吃虧，馬上就派了人回來。
“老太太，”回來的小廝一臉喜色，“珠大爺讓小的回來稟告，沃赫貝勒因見公主時言語不敬，就先被隨同的內相連打了十個巴掌。當時他們的兩位王爺也看到了，不僅如此，隨行的禮部官員，還現場教他們屬國之臣該如何見我大昭公主的兩拜禮。”
“他們……他們照做了？”
賈母看了一眼趕着進來的女兒賈敏和王熙鳳，問她最關注的。
倒是賈敏注意到了屬國之臣的關鍵詞。
“照做了。”
小廝大力點頭。
“好好~”
說不震驚是假的，但是，震驚過後，賈母卻更心驚。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些金人報仇……，可是一城一城的殺人呢。
二丫頭這樣幹，除非她以後不回去了，這要是回去……
“東府的大太太如何了？”
“大太太一直陪着公主。”
“……來人，賞！”
跟一個小廝沒什麼好說的，賈母擺擺手，讓人給個賞，就讓其下去了。
“母親~”
賈敏看母親神色不好，忙扶着坐下，“大嫂有分寸的，您別……”
“我知道她有分寸，可有時候天高皇帝遠啊！”
如今人家有求於大昭。
但賈母也說不出讓賈雯放下身段，再去討好沃赫的話。
當女人難，當夾在兩國之間的女人更難。
這也是爲何史上那麼多的和親公主，最後都沒好下場的原因。
“母親，二姐姐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呢？”
冰雪聰明的賈敏，其實隱約能猜到大嫂和二姐姐現在要幹什麼。
有些東西，過期了就用不了。
現在能用，當然要連本帶利拿回來些。
否則也太窩囊了。
賈敏在勸賈母，王熙鳳怕老太太有個好歹，又偷着給平兒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把府醫請過來侯着。
自從東府那邊請了府醫，王熙鳳就在暗地裡算了一筆賬，表面上請府醫是個奢侈的事，但事實上，不說這府裡的一大家子人，只老太太一個，就很值得了。
老人家年紀漸大，常常這不好，那不好的，配的藥丸更是不知凡己。
雖然老人家的身份，夠格請太醫，但太醫在很多時候，也不是你馬上去請，人家馬上就能到的。
人家要先顧宮裡的貴人。
老太太若是病了，根本就等不起。
更何況如今正是二爺仕途和珠大哥考學的關鍵，王熙鳳很乾脆的也跟着請了個各方名聲都不錯的大夫到府裡做了府醫。
“如今有皇上給二姐姐撐腰，她現在都不敢去做她做的，將來真有什麼，該如何遺憾啊？”
少時被父親馱着出入過軍營的賈敏，骨子裡也自有她的血性。
不過，她感覺大嫂帶着二姐姐去耀武揚威，絕不是逞一時之快。
只是暫時她還沒想出來罷了。
“……罷了，你們都是有主意的。”
賈母就是沒想到，老了老了，還得爲孩子們提心吊膽。
這和當初國公爺說的可不一樣。
國公爺去世前，曾拉着她的手說，他走了，她只要安享富貴，長命百歲就是她和賈家的福氣。
原先賈母也是這麼認爲的。
兒子這一輩不行了，賈家要靠的是孫子這一輩。
東府那邊被皇家厭棄了，以後安安穩穩便好。
西府這邊，珠兒考上官，璉兒守門戶，元春在宮裡，寶玉……
突然想到了寶玉的那塊玉，賈母生生的打住了曾經的所有幻想。
如今再怎麼，好像也比原先想的要好。
孫女元春夫妻和美，最近不能回來，是因爲她和尤氏一樣，也在侄子賈敬出事前懷了身孕。
珠兒還未考官，但璉兒已是武庫司郎中。
罷了罷了，就讓他們去折騰吧！
“我的心啊，剛剛有點慌，鳳丫頭，去把何大夫請來。”
爲了孫子孫女們，她要好生保養。
“平兒已經去請了，一會就到。”
“……你是個好的。”
賈母歪在榻上，讓府醫看病。
果然是心悸了，休息不好，思慮過重。
開了方子，熬了藥，老太太才喝完，又一個小廝受命趕回來，“報~，老太太，金人那邊有快馬進京，說是沃赫貝勒已經被推舉爲鑲白旗旗主，並封王爵。他們的兩位小王協同沃赫王爺向公主賠罪，並保證她爲王爺正妻福晉，公主所生兩位公子俱爲貝勒，小格格爲和碩格格，只待公主同意，一家團聚！”
“……”
“……”
屋子裡一時有些沉默。
衆人都在消化這個問題。
沃赫是王爺了？
是因爲他們家的姑娘嗎？
賈母沒有太多高興。
二丫頭當初嫁的可是武家。
若是隨隨便便……
“公主同意了？”
身爲女人，賈敏也更關注這一點。
不管二姐姐現在有多風光，只憑她不是三媒六聘嫁給沃赫的，哪怕沃赫抱緊大昭大腿，皇上也借他掌控那邊，只憑沒有正式婚書，她也會被人詬病。
不僅她在金人那邊會被人詬病，她的三個孩子也會被人鄙視。
就是這邊賈家的女兒將來再說親，也會因爲她被人說嘴。
“沒有！”
小廝忙搖頭，“公主還沒來得及說話，老爺和珠大爺、珍大爺就衝上去，又把沃赫打了一頓，說……說他欺負公主，擄走公主，現在還敢說什麼一家團聚，他們要求沃赫和他們的兩個小王把公主的孩子交出來，我們家能養的起。”
賈母：“……”
她不知道該說啥了。
其實東府的侄媳婦在那裡，應該啥都聽她的纔對。
赦兒這個蠢的，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四六不懂啊！
還有珠兒，他怎麼也跟着衝動了？
“他們那邊沒還手了？”
賈敏問關鍵。
“本來有人想還手的。”
小廝嚥了一口唾沫，“但公主拿了一根鞭子下轎，摟頭就給了沃赫一鞭子，然後他們的兩位王爺就以眼神止住了他們的人。”
“……”
“……”
這下子連王熙鳳都知道不好搞了。
他們的姿態放的這般低，二姑姑只怕要被御史彈劾了。
她和沃赫雖然沒有婚書，但孩子都生了三個，她那麼在大街上打沃赫，必會被人說成驕橫跋扈。
這可怎麼好？
這世上的男人，甚至很多女人，在女人被夫家欺負的時候，雖會同情那麼一點點，但是，也僅限於此。
倒是女人當街打男人……
只看東府大伯孃被人說成天下第一悍婦就知道，二姑姑會被人說成什麼樣了。
“東府大太太怎麼說？”
賈敏在心裡嘆息，又緊問一句。
“大太太拿了火槍，問那兩位小王，沃赫是不是他們的侄子兄弟，他們說是，然後大太太連聲說好，說他們一家子欺負公主，到了京城，來而不往非禮也，讓老爺和珍大爺他們朝那兩位打。”
小廝這一會的語氣很快，“隨同我回來的還有兩人，他們去後街和學堂召人了。”
啥？
賈敏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喜，朝自己的丫鬟道：“快，傳林管家，欺負我姐姐，我這做妹妹的，當然也不能幹看着。”
丫環急匆匆去了，她又轉向同樣躍躍欲試的王熙鳳，“鳳兒，也讓人給新平侯那邊傳個信。”
“是！”
王熙鳳忙示意平兒快去。
此時賈母終於反應過來了，“不是，人家那兩位王爺就讓他們打？他們的侍衛……”
“他們的侍衛還未上前，禁軍就拔刀了。”
小廝老老實實，“東府大太太還打了一槍，殺了一個侍衛，說想用人多，想用武功高強，在京城這地界，欺負大昭的公主，欺負賈家人，那是打錯了算盤。”
“後來呢？”
老太太都關心了。
“小的被安排回來報信了。”
這？
所有人都急了。
“去，安排馬車，我們也去看看。”
賈母終於忍不住。
到了這時，那邊的兩個王爺，大概也不敢讓侍衛再出手了。
現在就是賈家的女兒被人欺負了，如今賈家人去找男方報仇了。
這事不算大事。
民間常有。
就是權貴之家，前年也曾發生過兩起。
大理寺卿的女兒嫁給工部尚書的兒子，結果兩口子鬧矛盾，女方拉了嫁妝要回家，男方堵住，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後，驚動兩家的親眷，兩家人在大街上幹了起來，傷了好幾個，結果他們小夫妻又和好了。
此時侄媳婦驚動全族，說到底，還是給二丫頭撐腰。
要給她朝男方多要些東西，多要保障。
賈母相信，在羅剎人打到那邊後，那邊的各家王府，肯定都轉移過財物到大昭這邊來。
以前，他們就幹過這事。
還是被侄子賈敬查出來的。
他替大伯哥管着京營，那段時間感覺關外過來的商隊有些多，順藤摸瓜，就給太上皇和太子掙了三百多萬兩銀子。
賈母后來好奇，兩邊打仗，那些人怎麼會把財物往這邊運。
敬兒說，不往這邊運，難不成還往草原運？
到那邊就算有再多的銀子，花不出去也白搭。
只有這邊，於他們那些人來說，纔是真正的花花世界。
敗了，隱姓埋名往這邊一躲，一樣能過好日子。
賈母略有激動。
她倒不是覬覦賈雯未來所得，她是想知道，沈氏能從那些人那裡，掏出多少來。
此時，聞聽兩方打起來的有心人，都以爲，沈檸要的是財物，或者賈家要的是財物，就是索晉和鐵保也以爲，賈家想要藉着賈雯發一筆。
兩個人在面對拿槍的沈檸，並不敢跟賈赦幾個還手，只盡量護住了要害，苦苦道歉。
這種因爲兄弟被連累的事，這些年他們也常受。
如今大清沒落了，再不是建國時的樣子，曾經跟他們聯姻的草原各部，腰桿子也挺了起來。
所以，兩人道歉也麻溜的很。
待到賈家一衆趕到的時候，一把年紀的索晉都被打黑了一隻眼圈。
但事實上，讓他和鐵保更疼的是身上好些個不好對人說的地方。
比如說兩乳，比如說腋下，嘶~
鐵保兩眼冒火，對躺在那裡哀嚎的兄弟，恨不能一腳踢死。
他做好了賈家人獅子大開口的準備，可沒做好自己也被打的這般狠的準備啊！
賈赦、賈珍……
鐵保咬牙切齒。
當然，如果眼神能殺人，賈珠也早死的差不多了。
這所謂文弱書生的混蛋在胳膊裡藏了東西，砸在身上別提多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