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來了?
沈檸甚爲吃驚。
她是真不想見啊!
能走動的賈珠,但凡細心點,必能發現家裡的不對。
但西府那邊沒暴露,若是在她這裡出了問題……
“先生再幫我帶一會玥兒。”
沈檸不想帶女兒一起見賈珠。
小孩子還小,見人先笑三分,這原本是好事,但賈珠如今是喪家,哪怕如今他並不知道實情,但萬一呢?
“夫人自去!”
詹雪自然而然的接過小弟子,“凡事盡力了便可,其他的……,各人有各命。”
“多謝!”
沈檸擺擺手,還是給曉東示意,讓她去請府醫,這纔跟上已經打起了燈籠的青竹,兩人緩步走出凝翠軒。
“大伯孃~”
賈珠在橋的這一邊,看到她的時候,早早跪下,“侄兒……侄兒想請大伯孃給個明示,是我爹還是我娘?”
家裡人都不在,他懷疑是父親沒了。
但父親那日雖然被打了屁股,用刑的人卻也不是那麼沒分寸,他和祖母走時,父親都能下炕相送,顯見當時的傷也不嚴重。
至於說祖母讓賴嬤嬤給他們的大寒之藥,雖然很傷身,可服用的時間短,再加上馬上又喝的溫補之藥,只要按時按量,兩天下來,哪怕不能全清,也與性命無礙。
賈珠以退爲進的想要大伯孃反駁他,他等着她反駁他,可……
沈檸走上小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賈珠這頭髮,跟老太太都有得一比了。
紅樓中早逝,這裡……,一個不好,還是脫不了早逝之命嗎?
“是因爲老太太他們都不在家,所以你懷疑是你爹出事了?”
“是~”
賈珠的聲音微顫,擡頭時,眼中隱含水光。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先起來。”
沈檸看着他的樣子,在心裡嘆了口氣,“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您說。”
賈珠連忙起身。
“若是你爹出事,你待如何?”
“……盡兒子的本份!”
賈珠偷偷的吸了一下鼻子,“我想去給他守個靈,燒個紙,陪最後一程。”
他知道大家爲什麼瞞着他。
“伯孃放心,之前的事已經過去,如今我也是要當爹的人。”
他想說,你們不用瞞着我,我能承受得住。
賈珠很明白,他也必須承受住。
父親不在了,他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要照顧。
哪怕元春那裡不用他操心,可是,寶玉、環兒和探春,就是他的責任。
他們二房已經拖累寧、榮二府許多,以後……,哪怕回饋不了,也絕對不能拖累。
“我知道分寸的。”
賈珠誠懇,“我已答應李氏,以後凡事,多想想祖母和她以及孩子。”
“你能這樣想,我很欣慰。”
可惜,不止是賈政啊!
沈檸頭疼,“老太太知道了,也必不會再攔着你。”
“那……侄兒現在就去。”
賈珠行了一禮,就想轉身離開。
“慢!”
“大伯孃~”
賈珠的身體晃了一下。
他不明白都到這種時候,大伯孃怎麼還阻止他去陪父親最後一程。
“珠兒,大伯孃沒有阻止你的意思。”
沈檸先表明態度,“我已叫了府醫,想去,你得跟他一起。”
“嗯!”
賈珠拭淚,“多謝伯孃!我回去……,回去跟李氏說一聲,免得她着急。”
他離開有一會了。
李氏性子敏感,肯定爲他擔心着。
“李氏那裡,回頭我讓人去跟她說。”
在這樣的賈珠面前,沈檸只能硬着頭皮,道:“珠兒,你說你知道分寸,那我就信你一回,但信是一回事,擔心是另一回事,你明白嗎?”
“明白,我知道祖母、姑姑、大伯他們都擔心我,是我的不是。”
他不怪任何人。
他也不後悔。
他努力了。
老天保佑,爹孃在做了那樣的錯事後,大伯孃還能看他可憐,反手放過他們,這就夠了。
至於……
賈珠聲音有些艱難,“大伯孃,我爹……,是發熱沒的嗎?”
他思過來想過去,只有這個可能。
父親身上餘毒未清,又捱了板子,他們在時還好,他們走了,肯定還要怪罪母親。
母親……
想到母親,賈珠滿身苦澀。
母親不會讓着父親的。
兩個人肯定還會吵架,甚至動手都有可能。
父親雖是男子,可捱了十板子後,定然不是母親對手。
大家這般瞞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祖母又……
“不是!”
沈檸不知道他短短時間想了多少,在他聽到‘不是’就滿是希望的看過來時,搖頭嘆息,“你爹……,你爹扣下了你孃的藥,你孃的氣性很大,拿了耗子藥。”
轟~
賈珠的身體晃了晃,聲音沙啞,“大伯孃,我娘她……她如今……如何了?”
“今天是第七天了,那天村長來報,你爹孃一起沒了。順天府查出,是你娘……,她先在菜裡下了藥,又在你爹喝的水裡下了藥,他們是一起沒的。”
賈珠:“……”
每個字他都聽清了,可每個字,他都不想信。
但……
父親扣下母親的藥,又是那麼正常。
賈珠捂住臉,軟軟跪下時,好像無路可走的小獸一般,壓抑着痛哭。
沈檸嘆了口氣,“在大伯孃這裡,你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很多時候,不是事壓倒了人,而是情緒把你壓倒下了。
“哭出來就沒事了,要不然,就是你爹孃,也不能放心你過去。”
“嗚啊啊啊~~~~”
賈珠的哭聲終於大了一點,府醫趕過來的時候,他幾乎就哭趴在了地上。
沈檸生怕他着涼,示意青竹從凝翠軒借了她們姐妹夏天午休的躺椅。
詹先生是個細心人,還命婆子放了兩牀新被子。
此時,梨香院的李紈久等賈珠不至,派人去打聽,知道他去了東府,也顧不得其他,就讓人擡了她過來。
遠遠聽到賈珠放開的哭聲,她本來緊張的心,反而鬆了那麼一點。
她不知道公婆哪一個出事了,但從大家瞞着梨香院的態度上,她懷疑是哪一個出事了。
“別怕,他哭出來了就好。”
沈檸安慰面色蒼白的李紈,“你懷了身孕,外面的事不必管,回去歇着護好自己和孩子,就是對老太太他們的最大孝心,對珠兒的最大愛護。”
“大伯孃~”
李紈仔細地看了眼在被子裡哭得渾身發抖的男人,確定不是上次那種死氣沉沉,這纔敢哭自己的,“是我公公嗎?”
她和賈珠想的一樣,是婆婆的話,老太太大概不會離家。
“……別想那麼多,回去歇着。”
沈檸拍了拍她的手,“你爹孃那邊,已經報過喪了,他們也去過了,只是珠兒情況特殊,纔沒給你說,聽大伯孃的,回去好生歇着。”
“……是!”
李紈心下一鬆。
家裡有人去過就好,“多謝大伯孃!”
沈檸點點頭,朝她身邊的丫環素雲道:“好生服侍你們大奶奶回去,有事馬上叫府醫,或者直接拿帖子請太醫,萬不可耽擱。”
“是!”
素雲等都心下一鬆。
她們姑娘就怕東府大太太因爲老爺太太的那些惡言,從此惡了他們,或者遠了他們。
送走他們,沈檸又勻出兩個府衛,讓其帶上賈珠的小廝,和府醫一起送他過去。
不管怎麼樣,總算平安度過了。
賈珠若是再有事,那也只能是命了。
沈檸回去,接上自己的寶子,聽她一路的嬰語的和不時的‘咯咯’笑聲,治癒剛剛的兵荒馬亂。
……
皇宮。
心情太激動的皇帝,換了常服和劉先生一起,連夜親自去了軍器局,尋找畢懋康有關撞擊式燧發槍的線索。
這些年,太上皇對外一直只有防守,寧夏河套的養馬地丟了,他也死死按着,其實說起來,大昭的火器發展,確實還只是開國時的水平。
但傳教士的火槍明顯比大昭的火銃短了許多,也更容易攜帶。
落後——就得捱打。
沈夫人的這句話,皇帝深深記住了。
實在是不記住不行。
索晉等人的前車之鑑就在那裡。
羅剎人來了。
翻山越嶺的打來了。
英吉利、佛朗機也來了,開着船,帶着炮來的。
在沿海的新安縣和濠鏡一帶,與大昭也發生過幾次小衝突。
只是朝中無人在意。
就是皇帝自己,在確定自家沒吃虧的情況下,也只是給上報的官員,給予官升半級的獎勵。
但那些人不是不敢跟大昭打。
幾次的小衝突,雙方都有死人。
沒有真正打起來,皇帝感覺跟衛所官兵反應迅速和他們的補給線太長有關。
不過,剛劉先生給他算了一筆賬。
大昭開國和太子哥哥執政的前些年,海貿方面,每年抽取的賦稅遠超如今。
後來海上常常出事,也未必沒有那些人的手筆。
真要算的話,是大昭吃虧了。
皇帝不能不關心。
……
白髮人送黑髮人,於賈母來說,還是不可承受之痛。
尤其今天是她能陪的最後一天了,老太太幾次哭暈過去。
她傷心兒子,還又要操心大孫子那邊。
大孫子爲了他爹孃的命一夜白頭,他辛辛苦苦的給他們求了命,結果……
“老太太,不好了,大爺來了。”
什麼?
好不容易被勸進屋歇一會的賈母,聽到賈珠來的消息,急急忙忙的就趕了出來。
靈堂處,賈珠沙啞着嗓子,哭聲異常傷心。
賈母忙要過去安慰,被賈敏一把攔住。
“母親,讓珠兒哭一會吧!”
哭出來沒事,憋着……,纔是大事。
“不是讓瞞着嗎?到底是誰?”
賈母咬牙切齒。
她有一肚子的傷心痛苦無處發泄,此時找到出氣點,恨不能殺人,“林之孝呢?讓他馬上過來,不論是誰,趕緊給我拿下。”
“母親~”
賈敏頭疼不已,忙扶着她往回走,“瞞得了一時,您能瞞得了一世嗎?珠兒又向來心細,我們都不在家,他就一點也不懷疑?”
他要是一點也不懷疑,問題纔是大了呢。
腦子太整太軸的人,跟二哥一樣,都不能進官場。
“可是這事總得緩着點,待他再好些。”
老太太可怕她大孫子出事了,“這事你也不必勸我,珠兒這纔好點,要是哭壞了身子……”
“憋壞了身子就好?”
賈敏迅速反問。
趕過來的賈玟聽到妹妹這麼詰問嫡母,忙又悄悄的後退。
這世上,只有妹妹能管住嫡母。
被管住後,嫡母還只能憋着。
時間長了,憋住的氣能慢慢散了,但這時候她若過去,那她可就倒黴了。
從小的經驗,讓賈玟退得特別乾脆。
賈敏眼角的餘光,看到姐姐一閃的衣角,忙扯住母親,不讓她往那邊扭頭,“哭壞了,還能養回來,像上次那樣,一夜白頭,纔是大事。”
賈母:“……”
老太太還想說,得問問啊!
這時候,告訴珠兒他爹孃的噩耗,對方是個什麼心思?
是想絕了二房的上進之路嗎?
反正在賈母心裡,寶玉能當大官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
就算當官,也不太可能是京官了。
只有賈珠……
“您現在要想的是,珠兒能這樣放聲大哭出來,就是好事。”
賈敏這一會,也不知道是誰把消息泄露的,“他這麼孝順,不能送二哥最後一程,得多難過?”
尤其二嫂那邊,雖然也設了靈堂,但老太太一直在這,最大的目的,她感覺就是看着大家,不能去祭拜她,給她燒紙。
賈敏有時候覺得她娘挺那個的。
二哥二嫂的死,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她親二哥身上。
“娘,您就別去添亂了,就讓他好好在那裡哭一場吧!”
“我怎麼是添亂?”
賈母氣得捶了女兒兩下子,“我現在是不是做什麼你們都不滿意?再氣我,我就帶上珠兒幾個,回老家算了。”
“哎呀~”
賈敏做被打重了的痛苦樣,“我也守了這幾天,我的年歲也大了……”
“呸呸呸,你敢在你老孃面前說年歲大了?”
賈母又忙在剛剛捶過的地方揉了揉,“你說的話,我都懂,你就是想問問看,有沒有別有用心的人要對珠兒下手。”
“行,我這就讓人幫您問。”
賈敏一邊示意丫環去查,一邊道:“不過我懷疑,是您大孫子自己發現的,我們都不在家,他……十有八九找的是東府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