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笑望我,“你還真是深情。放心吧,沒有鞭屍,也沒有五馬分屍,好生安頓了。這可是新皇特別法外開恩啊。”
我吁了一口氣,淡淡一笑,“那還要多謝了,留了個全屍。”
那人來回踱步,然後望着我說,“人到最後不過也是如此,總是要死,還請放寬心。”話落,便踏着腳步離去。我倚靠在牆邊,覺着說的有理,是啊,其實這等結局早該料到,也沒有什麼想不開的了。
我很香的睡了一覺,待到再次睜眼,已是第二日太陽高升的時候。我平靜地想着,該是時候了。果不其然,沒有多久,便聽聽聞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們打開大牢的門,走進來一句話也沒有說,將我從草鋪的地上拖起來。手上和腳上都帶着腳鏈,我行動極爲遲緩。
一日未見的陽光散在我身上,外面,是風和日麗。也是,沒有什麼會因爲人的生死而改變。我上了囚車,都城經過洗劫,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路上來看熱鬧的人不少,對我指指點點的人也不少。可能在他們眼中我是很可悲的,一出生便不討喜,二八芳華皇朝顛覆,如今,落到如斯田地。
法場圍了許多人,黑壓壓的一片。我從來不知道,我的死可以引起那麼大的轟動。
在一片人海茫茫裡,我一眼看見了凌夏和宛羅。砍頭並不好看,可他們還來湊熱鬧,我嘲弄般的想着。
“她一定是什麼禍國的妖姬,真是不祥。。。。。。”我聽見人羣中有人這麼說。我打了個寒顫,原來我的存在於衆人就是這種感覺。也是,不然爲何所有人都死了,唯獨我還活到現在?沐氏皇朝僅存我一個 ,嫁與段家,六年寒暑,到頭來竟然歷史驚人的相似,段臨宇死了,蓉妃死了,宮中無一存活,獨獨我還活着,可能我真的是他們口中的不祥之人。
“你,還有何話可說?”審判的大人坐在那處,對着我說。
“沐雪琉,無話可說,請大人快些動刑,別誤了時辰。”
“你!”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在臨死前還如此嚼舌根,眯了眯眼睛,“好,成全你。”他扔了一塊牌子,“絞刑!”我擡頭,絞刑?不是砍頭麼?“心皇方登基,不宜見血,法外開恩,容你能留個全屍。”全屍?對我來說,絞刑和斬首有什麼差異?
“等一下!”我聽見凌夏的叫聲。他撥開人羣,站到我面前,“請大人多給我一炷香的時間。”他凝視我,“因爲,我想送送她。”他是笑着對我說的,卻不知爲何,濃烈的悲哀在眼中體現。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我面前,“還記得這把匕首麼?”
我低頭,這把匕首,是段臨宇留下來的,他握着它,親手殺了人,我握着它,將它刺入了他的心臟。這把刀,沾上了兩個人的血跡,現在依然清晰可見,只是那血已經發黑。“凌夏,原來你還留着它。。。。。。”
凌夏晃着刀子,雙目緊緊盯着我,驀然間,以我無法反應的速度,揮起匕首,用力砍了下去。四周的空氣在凝結,我渾身發冷,然而凌夏的脣角卻是掛着笑容的,從來沒有過的,滿足的笑意。
我順着他的臉往下,他纖細修長的那根中指,斷落在地上,血順着手賤在了地上,賤在了發着寒光的匕首上面,覆蓋了原本的血跡。我聽見宛羅在呼喊凌夏的名字,但他置若未聞。他額頭上冒着汗,只是望着我。
“凌夏,你何苦如此?”
凌夏忽然仰天長笑,笑得唏噓不已,笑得讓人心裡發冷。我已經夠狼狽了,可此刻的他全身上下包含的絕望甚至更勝一籌。“我曾經在我母親的病榻前發過誓,要保護妹妹,要保護凌夏,可我也發過誓,要保護你,一輩子。所以我纔會對你許下紅線的承諾,可是首先違背誓言的是我,我進入兩難的抉擇,凌夏自負過人,卻連想要一輩憐惜的女子都保護不了。”他笑,眼中竟已淌出了溼潤的淚水,他伸手撫觸我的臉頰,“琉兒,你說,我是不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徒留一世罵名?”
我搖頭,拼命的搖頭,“凌夏,是雪琉的錯。你和段臨宇,實則不該遇見我。”遇見我,是個災難。凌夏臉面異常的蒼白,“琉兒,現在我將這根曾經帶給你一切承諾誓言的指頭砍下,我只想告訴你,凌夏,對你的心依然沒有變,但我已經不想束縛着你。琉兒。。。。。。”他的眼神百轉千回,萬般柔情,“情已斷,若是有來生,凌夏願你真心尋找到愛你的人。。。。。。”
我的眼前模糊了,亂了,凌夏的臉漸漸弱去。他倒在我的腳下,涓涓的血跡沾溼我的腳踝,他,用那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心臟。宛羅瘋也似地奔進了刑場,撲在凌夏身上。
“凌夏,你難道就欠他麼?你還欠我,還欠我!你聽明白沒有?”宛羅拍着他的臉頰,“求你,你不能死,給我一個答覆阿,凌夏!”
凌夏慢慢睜開眼睛,無神地望着我,“琉兒,凌夏這輩子,欠你太多,是不是這樣就可以還清?”虛弱到快沒有的聲音,我悽然地蹲下身體,握住他的手,“我早已原諒了你,早就。。。。。。”
“宛羅,凌夏負你,定當。。。。。。”忽然他雙目圓睜,緊緊抓住我的手,似是有話。我俯下身去,在他耳畔,他蠕動着脣瓣,然後輕輕閉上了眼睛。他最後的話,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他說,“錯過了一時,我錯過了一生。”
宛羅抱着凌夏的頭,默默流着眼淚。現在,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我輕輕撥開前額的髮絲,回首對着他們嫣然一笑,“看夠了,是該上刑了。”可能真的都有些愣住了,我們上演的這場戲碼,估計懵住了不少的人,連我自己,都沉醉其中了,像個泥沼,深陷下去。本來阿,我的一生就如同一場夢,我愛的人,愛我的人,來去匆匆,片刻不留。
我輕盈地走上了絞刑臺,看着繩圈套住我的脖子。
那一刻,天邊的驕陽似火如荼,眼前快速掠過所有的片斷,殘雪中,母妃抱着我都弄我玩耍,賽馬場和凌夏的初次相遇,也是在那裡,段臨宇對我說,雪兒,我們還會相見的。三年的孤寂等待,黎明黃昏的殘破城牆宮殿,月下昭華時段臨宇的柔情,凌夏的背叛,烽火過後,深深地宮闈,無法剋制的陷落。。。。。。
“我會記得你的臉,琉兒。。。。。。”不知是誰在遠遠的地方發出輕柔的嘆息,如一縷煙塵,飄散開來,淡淡的,卻熟悉萬分。
我閉上眼睛,脣角卻勾起。漫天銀雪,凝結在眉尖,我漸漸化作殘雪,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