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相夢腦海裡迴盪起方纔弱雲落水前的情形:弱雲步步緊逼許相夢,當真是忍無可忍的許相夢確實頭腦一熱想把弱雲推進水裡以泄心頭之恨,可當她雙手觸到弱雲肩膀時卻收了力,因爲她獨留的一分理智想起夜央曾說過夜落井而瑄怕水之事。許相夢忍怒收手,可就在那一剎,毫無預兆地,許相夢驀地後傾狠狠摔倒在地,而弱雲,在推了許相夢一把後倒進潭水中。
許相夢從小到大受盡了委屈和羞辱,但此次弱雲的誣陷,才終於觸碰到她的底線,她做過的事,就算不甘被人數落指責,頂多默默自傷或者來氣報報小仇,而如今面對弱雲明目張膽地誣賴,還是當着夜央的面,許相夢終究不再忍,衝過去就對弱雲一通狠罵,道:“你夠了,裝什麼可憐博同情,你自己摔進水去你賴我,你怎麼不捅自己一刀把刀塞在我手裡呀,那才叫認證物證一應俱全啊?別以爲老子脾氣好不打女人,惹惱了老子,給你打得全家都不認識,整天整天地賴着夜師爺,叫什麼‘央哥哥’你不肉麻噁心呀?你長得漂亮了不起,你可憐賣的跟真的似的,可老子不吃你這套!”
“夠了!”
夜央一聲喝止了許相夢還爲未盡興盡怒的無情辱罵,許相夢不覺得自己哪句話說錯,但在夜央耳中聽來,卻是對弱雲身心的極大傷害,從個人罵到家人,每一句話都是最鋒利的刀劍,每一擊都是直中傷處。
“我記得我說過,我是瑄兒唯一的親人,還有,大人也知道,瑄兒怕水。”
夜央冷冷一言,滿心怒火隱忍冰冷目光之下。夜央的話,許相夢聽明白了,在自己和夜瑄之間,夜央的選擇是夜瑄,而弱雲落水,夜央也默認是許相夢所推。
許相夢實在忍不住暴怒,對弱雲,也對夜央,她一把拽起弱雲的手腕,所用力道着實扭得她生疼。
“行,我就是看她不爽,我就是想讓她死,我知道她怕水,怕得要死,那就死啊!”
許相夢完全失去了理智,竟能一把將弱雲從夜央懷裡拽走,此刻纔是不顧一切地一推,真真想她死的狠心。
弱雲沒有再次落水,她被夜央及時拉了回來,幾乎就在一瞬間,“啪”一聲響徹山洞,許相夢臉頰灼痛燒絕了她的憤怒,夜央驚愣,手掌痛麻牽動心中顫痛。
當所有的曾經美好快樂撞上當下悲痛欲絕,就只剩了心死。
許相夢在夜央那一巴掌之後便徹底空白一片,她雙目空洞,整個身體輕如一片秋日落葉,飄蕩而走。
“大人!”
夜央的怒儘自恨,可此刻再溫柔的呼喚,在許相夢耳中也是飄渺一陣風,一耳進,一耳出。夜央鬆開弱雲追上許相夢,儘管許相夢行爲話語極度過分,但他更恨自己對她的所做所爲,自知無法彌補給她造成的傷害,自知大錯特錯。
“大人,對不起,我,我……”
夜央縱然此刻悔不當初,卻也不知該如何挽回許相夢破碎的心,他心中的千不該萬不該,而這一句抱歉毫無所用。
許相夢一言不發,無論夜央多緊張,她都無動於衷。許相夢記得自己如何一步一步愛上夜央,卻想忘記此時此刻對他死心絕愛的感覺。
破毀一切幸福的過往,許相夢毅然轉身面對夜央,表面如此平靜淡然。所有人都一臉驚愕,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居然真的敢一把匕首插進夜央胸膛,不偏不倚,只是更深地刺入了夜央胸前那日在月山村被輪椅男子刺中的舊傷處。
“夜師爺,這才叫眼見爲實,這纔是人證物證一應俱全。”
這一刀不僅刺入了夜央的胸膛,更斬斷許相夢心裡的情思。那一剎,許相夢當真沒有心痛的感覺,全然沒有感覺,就連愧罪感都絲毫無有。
所謂的一念心動只在剎那之間,從初遇到此刻,時過春秋,卻恍然若夢。
許相夢許夜央之間的矛盾,儘管每一次爭吵過後都看似化解,實而不然,每一次的心生芥蒂,逐漸累積,終有爆發之日,而今日,導火索被點燃,許相夢所有的壓抑累積起火,燎己及他,傷人傷己。
所謂的由愛生恨,是此情不渝卻成殤,是人心不甘而必然。
許相夢留下匕首在夜央的胸膛,手上的匕首鞘也滑落指尖。許相夢就像一個行兇殺人之後的兇手一般逃跑,撇下夜央倒地,胸前血流不止。 “大人……”
許相夢的身影在夜央逐漸模糊的視野裡消失,夜央抓不住許相夢的手重重垂下,昏迷過去。
“央哥哥!”
許相夢跑離淨慈庵之後發生的事她全然不知,甚至連夜央的死活或者傷得如何,她也不想管。許相夢一個人往山下走,不走階梯,如行屍走肉一般,也不知行了多久,許相夢身心俱疲,一個傾倒便從山上滾落下去。
許相夢一路磕磕碰碰一直滾到了山腳下某一處,身上沒有一處無傷,卻絲毫不覺疼痛,許相夢靜靜躺臥滿地黃葉之上,風送過來鋪天蓋地的落葉,終於將許相夢掩埋。
“許相夢,你難道要如此死去嗎?”
層層落葉淹沒許相夢,連一根手指頭都沒露出來,日頭西去,像被卡在山間一般,鬱悶燃火,燎起滿地落葉。
遠遠走來一人,年紀輕輕,神色不慌不急,似是愜意在林路間散步,過於悠閒自在,流轉的目光若有所思。
沒注意到被落葉遮掩的許相夢,男子一腳踩中許相夢的手掌,他察覺腳下踩中何物,不小,微微有些軟。
男子無恃無恐,擡腳,又用腳撩開踩中地方的落葉,出現他眼前的,是許相夢一隻手。
“手,難道有天賜美人?”
男子露出一絲詭笑,說着用手撩撥落葉,很快就露出了許相夢的臉,面無表情,滿目空洞,幾乎僵硬如死。
“什麼嘛,屍體,還是個男的!”男子瞥目深嘆。
男子抓起一把落葉往許相夢臉上扔去,竟被許相夢一把抓住了胳膊,男子一撲倒怔住,許相夢從堆積如山的落葉裡坐起來,那一張臉板着着實嚇人。
“你纔是屍體!”許相夢終於動了嘴。
“沒死呢,你放開我。”男子一把甩了許相夢,很是不屑說道:“還以爲有美人,是個女鬼也好啊,居然是個男的,真掃興!”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要走,卻忽然回頭問:“問你個路,高涯縣城是不是就在前面了?”
“我不知道。”許相夢一臉沒好氣回道。
男子停步細細打量着許相夢,穿着也不像窮人家,那一身衣裳撕破,一臉不死不活的模樣也值得深究,他又往山上一瞧,便好奇許相夢爲何會被這滿地黃葉埋了。
“這位小兄弟,你從山上掉下來的?不會是被人謀財害命了吧?”
“你管我這麼多,信不信老子殺了你?”許相夢不耐得聽男子問話。
“喲,還殺人呢,有脾氣,不然跟大哥我一塊找美人去,聽說這前面的高涯縣城裡,可是美女如雲,據說之前的花魁大賽……”
“哼,美人算個屁,老子一眼都不屑看,像你們這些人,庸俗膚淺好色之徒,滾!”
男子一說到花魁,許相夢立馬就想到弱雲,暴怒即刻乍起,衝着男子就是一頓火氣。
“小兄弟這反應……”男子皺眉若思,猜測道:“莫非是曾經被美人所傷,因此對天下所有美人恨之入骨?”
許相夢又被男子撩起恨意,同時,她又是實在無奈男子的胡亂猜測,儘管,他所說所言的從某個方面來看是對的。
“對對對,全天下的美女都跟老子有仇,老子恨不得一覺醒來看到的都是醜八怪!”
“唉,被傷得這麼深。”
不知不覺,許相夢和眼前這陌生男子稀里嘩啦講了一大堆,終於,許相夢不耐煩地意識到這一點,道:“我說你到底是個什麼人,老子躺着睡個覺你來打擾,老子討厭美女你就一個勁地跟我說美人,你是不是吃多了撐着沒處去呀!”
男子被許相夢一通話說得一臉驚然,他遲滯片刻,忽地又擺了擺架子,說道:“我可是令天下美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的採花大盜東方郎。”
“呵,狼還採花呢,惡狼難道不是隻吃肉的嗎?”許相夢板着臉諷刺道。
“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故意的,採花大盜是什麼你不懂嗎?”
“那是什麼東西?”許相夢刻意不給好臉色。
“不是東西!”東方郎一氣喊道,驀地反應過來,說道:“你纔不是東西呢!”
“我本來就是人呀!”
許相夢面無表情的咄咄逼人終於激怒了東方郎,他一怒喊道:“跟你這人沒話說,本花盜採花去了!”
“去吧,反正我也不是花,只是任人踐踏的野草。”許相夢隨口一說又倒在了地上。
東方郎實在覺得許相夢這人難以理解,莫名其妙地躺在樹葉子下,要麼死板着一張臉,要麼出言就要逼死人,真是不可理喻。
“小兄弟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採花?我可聽說那縣城裡的花魁娘子美若天仙,世間難見其二。”
“我說你煩不……”許相夢話到一半,乍地起了一個心思,一頭撇過去盯着東方郎,問道:“你當真是採花大盜?”
“千真萬確,絕無虛假。”
“好!”許相夢四肢踹了身上的落葉跳起,眼中突然有了神氣,說道:“高涯縣最美的花魁娘子是何人你知道嗎?我猜你一定不知,不妨告訴你好了,她叫弱雲,是綺夢樓的頭牌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