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稍有虧缺,缺的那一塊是或許就是失落人的心上的缺憾。
淨慈庵內,夜央昏迷一日未醒,弱雲久坐守候。
“雲姑娘,天晚了,你去歇着吧,夜大哥我守着就好。”淩水道。
“謝謝淩水,不過我不能離開央哥哥,你去休息吧,我不困。”弱雲婉然微笑。
此刻已是深夜,高涯縣城門已然關閉,許相夢隻身久久佇立,經受秋夜冷風“呼嗖”而過。冷靜下來的許相夢,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始擔心夜央,承受了自己那一刀的他,現在如何?
“許相夢,你沒出息,做都做了,顧什麼後果嘛!”'
許相夢嘴上說着,毫無知覺地居然淌下兩行淚來,模糊了雙眼,卻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夜師爺,你一定要沒事。”
許相夢用手背擦乾眼淚,走上前,使大勁地敲砸門,喊道:“開門,開門,快開門!”
“誰啊?”城內守衛喊問。
“老子是知縣大人!”
許相夢一聲喊,門內守衛驀地一驚,雖說這城門已然關閉,按規矩是絕對不能開的,但若是知縣大人在外,自然不能照常理來。
“大晚上會有惡人冒充知縣大人嗎?”
守衛正猶豫着,另一個守衛突然打着哈欠走了過來,見守衛同伴手搭在門閂上,便疑惑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老子是知縣大人,你們這羣不長眼的還不給老子開門,是想挨板子嗎?”許相夢忍不住吼道。
後來的那個守衛與許相夢有過好幾次照面,許相夢的聲音,他銘記於心,此般發怒的感覺,脫口而出的“老子”,全是許相夢的標配。
“是知縣大人!”
“真的是知縣大人?”
“是呀,還不快開門!”
兩個守衛慌慌張張地開了城門放許相夢進來,恭恭敬敬地鞠禮,生怕許相夢因他二人怠慢處置重罰他們。
“長點心,好好做事!”
許相夢只此用知縣大人的口吻命令一句便離去,兩個守衛久久拘身,偷瞄着許相夢走得大老遠纔敢大喘氣。
此後兩日,許相夢依舊在縣衙過着衣食無憂,閒而無趣的生活,她每日命令金勁三次前往綺夢樓,打探弱雲的消息。
又一日大清早,金勁被許相夢遣出去打聽消息,她自己則是在大堂上走走停停,一顆心如何都靜不下來。
“大人!”
金勁喘着大氣從縣衙外跑進大堂來,還沒順過氣來,許相夢就迫不及待問:“怎麼樣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金勁一邊順氣,一邊猛地點頭,許相夢看他這樣應該是有消息,可他就是說不出話,許相夢一急,就死命地晃着金勁,問:“有消息了你倒是說呀,快說呀!”
“大大大人,別晃了,我說!”
許相夢停了手,心情確實緊張得不行,這幾日,她寢食難安,又不敢親自出面去淨慈庵,只能留在這縣衙裡,爲夜央憂,爲自己擾。
“弱雲姑娘,她回來了,而且而且……”
金勁還沒全順過來氣,聽得許相夢是越來越着急不待。
“金勁你小子故意吊我胃口吧?快說還有什麼!”
“夜師爺也和弱雲姑娘一起回來了!”
金勁一句話剛說完,許相夢還沒來得及喜悅,就驀地凝眉愁目,她的手從金勁手上重墜落下,雙目注視大堂之外,她心心念念,萬般掛心的夜央就站在距離自己幾丈之地。
許相夢慶幸夜央身體無礙,她無數次想象會在何樣情景之下再見夜央,卻不料會是這樣不喜不怒的心境。
“就是這樣吧,我對夜師爺,真的沒有感覺了。”許相夢心裡真不知是苦澀還是慶幸。
許相夢和夜央相望久久,金勁在這中間越發覺得尷尬,正想遁走,卻被許相夢拽了住。
“大人……”
“送客。”
“啊?”
金勁愣傻了,張望四周也沒見個外人,哪來個客?便問道:“大人,送,送誰呀?”
許相夢的目光掠過夜央盯着金勁,毅然決然地擡手指向外頭的夜央,冰涼的目光看得金勁整個人狠狠一顫。
“夜師爺?”金勁咧嘴驚訝。
“不……”許相夢淡淡一言,金勁才緩回,她又有後半句,“是夜公子。”
許相夢轉身離開,那日在山洞,夜央無力,只能眼睜睜看着許相夢離開,而今日,無論許相夢如何無情疏遠,他都不會再一次重蹈覆轍。
金勁一臉茫然站在大堂上不明所以,夜央追上許相夢,站於許相夢跟前,夜央從未見過如此冷淡的許相夢,雙目冷光讓他哽住所有話語。
“怎麼,沒死來告發我,走錯地方了吧?”許相夢輕眼瞥過夜央,語氣絲毫無情。
“大人,我想我們有必要冷靜下來好好談談,很多事……”
“我一生都沒有如這幾日冷靜過,我想得很明白,這個知縣大人之位,我坐膩了,但我還在其位的日子,絕不認你是師爺,你可以在我棄職逃跑之前告發我,對我趕盡殺絕以絕後患,但我不會等你那樣做。”
許相夢說罷,只一眼掃過夜央略顯蒼白的臉龐便繞過他欲去,夜央一把抓住許相夢的胳膊,當見許相夢毫無心緒的淡然雙眼轉望他時,夜央竟不知如何開口跟許相夢解釋,如何道歉甚至祈求原諒。
夜央從不曾有過告發許相夢假知縣大人身份的想法,而對於自己在淨慈庵山洞中對許相夢的所做所爲,他更是萬般愧疚。夜央不恨不怨許相夢給他的那一刀,如果是許相夢的話,就是他的性命也甘願爲之付出。夜央只恨自己給許相夢的那一巴掌,無論她有錯無錯,自己都不該如此對她。
“你最好寸步不離地守着你的瑄兒,不然她再出個什麼事,你還賴我。”
許相夢一把推去夜央,她徑直離去,他失落原地。
許相夢在承受那一巴掌和下手那一刀之後就被冷心包裹,而今日看見夜央無事,她便揮散了對夜央僅留的一絲愧意。
只是,隨着年日累積心頭的感情當真能在朝夕之間不復存在嗎?
許相夢一個早上都過得心裡空落落的,前幾日尚有擔憂情緒,而今日,一片空白倒覺得心上空痛。
午後,縣衙來人報案,呈上採花大盜送到綺夢樓來的通知信,其上寫到:今晚綺夢樓,邀花魁娘子弱雲月下花前,同盡歡,落筆之人複姓東方,單名郎。
金勁唸完,許相夢一臉略呆,眼中似有思緒翩飛氾濫,心念道:那頭狼真來了!
“大人,我們該做何部署,如何保證弱雲姑娘萬無一失?”金勁問得一臉認真。
“你個金勁,平時也沒見什麼案子上心!”許相夢訓斥道。
“再怎麼說,弱雲姑娘這麼美麗又楚楚可人,我們當然要……”
“要什麼要,這案子本大人不受理,就讓你們視若珍寶的那朵花讓採花大盜摘了去,肆意摧殘蹂躪,老子開心!”許相夢一臉不屑說道。
“大人,您可是百姓的父母官!”金勁激動道。
“是嗎?就算是,那我也是繼母,繼父,反正不是親生的!”許相夢一副怒無止盡的模樣。
“大人您不能不管,就算大人不管弱雲姑娘的安危,也要顧及自己的名聲呀,在你的地盤被採花大盜肆意橫行,丟的可是您知縣大人的面子呀!”金勁一番解釋激動而着急。
一個時辰過,日稍偏移,許相夢全當是踏秋風遊玩閒逛一般磨蹭到了綺夢樓,明明只是一張針對花魁弱雲的拜帖,卻鬧得整個綺夢樓人心惶惶。
許相夢這位知縣大人的到來,稍稍緩下人心,畢竟她有智鬥毒惡盜案犯的“豐功偉績”在,對她,那些姑娘們還是信賴的。
許相夢才進來,樓上就有幾位姑娘嘰裡咕嚕開始了紛紛議論。
“知縣大人來了。”
“大人一定能保護我們的!”
“人家採花大盜又沒點名採你,你哪需要什麼保護!”
“你還不是一樣,說得就跟誰願意採你一樣。”
“就你這殘花敗柳,人老珠黃的,給你一腳都懶得踩!”
“你們都鬧了。”
許相夢仰頭看完幾位姑娘一臺戲,一樂笑道:“幾位美人,採花大盜絕對是沒長眼,您幾位如此國色天香他看不見,實在可惜了,他不採,不如就讓我代勞呀!”
許相夢越說越一臉貪色相,那蕩色笑容和調戲之言着實叫一旁的金勁忍不住全身驚顫,心想:大人還真是一位吃喝嫖賭樣樣精的“好大人”呀!
“大人,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金勁正想提醒許相夢收斂點。
“你不用說我知道,可這離日落還有很久呢,擔什麼心?”許相夢一副隨意樣兒。
“可是,我覺得我們還是該去看一下弱雲姑娘所在的環境。”
金勁這一提醒,許相夢又想起夜央來了,不想也知道,弱雲要面對這麼大個威脅,夜央必然守護在旁。
“許相夢,反正你對他也沒什麼感覺了,怕什麼,知縣大人辦案,走個過場罷了。”許相夢心裡想道,神色逐漸冷靜下來。
許相夢和金勁在一個姑娘指引下來到了弱雲的房間,站在門外,許相夢竟覺得心神恍然,眼前空白茫然,耳中空寂無聲。
又是這個地方,許相夢和夜央的感情走到轉折點,矛盾起伏不斷,最終如此了之的地方。許相夢只一刻跑神,無論今日開門會是何樣情景,她想自己都能冷靜面對。
“對啊,我已經不愛夜師爺了。”許相夢心裡念道。
許相夢站在離房門正前方稍遠處靜候,金勁上前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