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瞧見了暖手爐。
她問鄭玉姮:“太后,你現在想要說什麼?”
鄭玉姮雖然起身了,腿腳卻發軟。
她沒想到會這樣。
她嬸母來告狀,她只當此事十拿九穩,是鄭家拿到了駱寧的把柄。只是拿駱寧沒辦法,需要她推波助瀾。
她也是奔着這個去的。
可她沒想到,鄭家如此輕信了魏王妃。
而魏王妃,瞧見了駱寧的一個暖手爐,就用縱火的辦法陷害她,想要給駱寧冠這樣的罪名。
她沒腦子嗎?
鄭玉姮突然想起來,魏王妃的確沒腦子!
從她們做妯娌開始,魏王妃就是幾個人中最膚淺、蠢笨的。
太皇太后不喜魏王,還縱容魏王妃的愚昧,用悄無聲息的辦法,削弱魏王的助力。
當年的辰王妃很聰慧活潑,太皇太后諸多提點;雍王府駱寧更是深受她的喜愛。
鄭玉姮不知自己怎麼回事。
她像是被下了降頭。
最近只要一遇到事,她就着急。仁宗駕崩,她從皇后成了太后,她的路就極其不順。
不對,是從她的貼身女官朝槿被打殺後,她就憋着一股子氣,她想要發泄。
她迫切需要一件事把駱寧和太皇太后踩下,來發泄那股子積累在心口良久的怒氣。
故而她急。
除夕夜她着急了,折了蟬夏;今天她又急了。
所以,她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而駱寧站着,她像是朝駱寧行了跪拜禮。
鄭玉姮心口越發酸脹、憤怒,最後的理智都要消失殆盡。
她的手,被人重重捏緊。
申國公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叫她回神。
與此同時,申國公夫人已經重新跪下了:“太皇太后,都是妾身輕信了他人,誤導了太后娘娘。”
又道,“太后娘娘相信了妾身的話,這纔想要問明白。都是妾身的錯。”
太皇太后冷哼一聲。
這一聲後,她半晌沒說話,大殿內氣氛極其壓抑。
“朝臣會重新選個貧瘠之地,安頓庶人蕭懷麟的家眷。鄭氏插手,是何用意?”太皇太后突然問。
不是魏王,而是被貶爲庶人的蕭懷麟。
鄭家接納了王氏和魏王的孩子們,給他們宅子住,此事不管是宗室還是朝臣,都睜隻眼、閉隻眼。
申國公和申國公夫人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可突然間,太皇太后用此事發難了。
也就是說,鄭家留了個大把柄。說不定魏王妃就是故意的,她的心偏向皇家,要幫着對付鄭氏。
鄭玉姮和申國公夫人對視一眼,兩人眼底皆有懼意與後悔。
“母后,是勳國公太過於仁慈,可憐四弟妹身懷六甲,又帶着那麼多孩子,纔給她宅子住。
不管庶人蕭懷麟犯了什麼罪,王氏肚子裡懷着蕭家的骨肉,孩子們也是您的孫兒。
勳國公是可憐他們,才接納了他們。母后說得對,勳國公越俎代庖,我會申斥他的,請母后息怒。”
鄭玉姮說着,就把太皇太后的怒火,都推向了她父親勳國公。
好像她剛剛叫駱寧進來、“污衊琺琅暖手爐”的事不存在。
她只想順着這個臺階下。
而這次,太皇太后卻沒有給她遞梯子。
“勳國公不過是仁慈,這無可厚非,可摻和宗室與朝政大事,是誰給他的膽子?
王氏污衊親王妃,這是上告。庶人上告,是要先打三十大板的。
你不問原因就把雍王妃叫進宮詢問,又是何緣故?你當雍王妃是嫌犯?”太皇太后問。
最後幾個字,聲色俱厲。
鄭玉姮被這氣勢所迫,渾身發軟,又跪下了,幾乎癱在地上。
她想要端莊優雅,偏偏做不到。
“不,母后不是的。”她聲音不由顫抖,“母后,我只是……”
“你只是糊塗,德不配位!”太皇太后說,“此事傳到御史臺耳朵裡,你可要去守皇陵?”
鄭玉姮猛然睜大了眼睛。
突然重錘砸向她,她難以置信,眼淚順着面頰滑落。
是懼怕,還是憤怒?
她說不明白。
鄭玉姮很想站起身,對着太皇太后說:那就試試看。就讓御史臺罵她。瞧瞧朝臣有沒有本事壓住鄭家,逼得她去守皇陵!
可太皇太后站在那裡,哪怕頭髮花白,氣勢也迫人。她的眼睛深邃,絲毫不渾濁,一人能擋雷霆萬鈞。
鄭玉姮怯了。
她怕。
她反擊,纔是落入了太皇太后的陷阱。
太皇太后是她的婆母,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鄭玉姮就死無葬身之地。
《戶婚律》裡可是寫了“不事舅姑”乃七出之罪。“不事”,就包括了不順從、頂撞等。
皇帝、皇后是天下表率,鄭玉姮若領頭“犯國法”,她叔叔和鄭家的勢力,可能真護不住她。
太皇太后在激怒她?
是,激怒她,進一步打擊鄭氏,同時爲駱寧和雍王撐腰。
鄭玉姮想到了這裡,一臉淚痕磕頭:“母后息怒,都是我的錯,我自請禁足一月,替母后抄經祈福。”
一旁的申國公夫人着急。
可她看着太皇太后臉色,再看鄭玉姮瑟瑟發抖的肩膀,她也匍匐在地,啼哭求饒。
太皇太后卻虛虛扶着駱寧的手,眼底閃過失落。
還有悲哀。
她們婆媳相扶走過很多年,太皇太后一直託舉鄭玉姮,指望她做個好皇后。
鄭玉姮的表現,叫太皇太后失望透頂。
她心底涌上來的,是濃濃倦怠。
到了這把年紀,太皇太后可以說無慾無求了,她想頤養天年。饒是如此,看到自己親手栽種的樹枯萎,她也心痛。
“那你就反省。”太皇太后說,“抄兩個月佛經吧。”
又看向申國公夫人,“你往後無詔不得入宮。”
拍了拍駱寧的手,示意她回去。
駱寧攙扶太皇太后回到了壽成宮。
鄭玉姮跌坐在地上。
今天的事,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壓在頭頂的重山不摧毀,她得不到想要的。
丈夫死了,只剩下這個婆母。
太皇太后不死,她隨時可以替雍王撐腰,鄭氏與鄭玉姮的阻力極大。
鄭玉姮跪地,半晌沒起身。申國公夫人說了好些可憐她的話,她都沒有聽到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