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半趴在牀上,明明是炎夏,身上還是蓋着厚厚的一層棉被,一隻手撐着側臉,長長的烏黑的發都撥到一側。聽見楚鈺進來,她忽然間轉過頭看他,眼角彎彎似新月,帶着初春的溫柔婉轉,一剎那將這悽然灰暗的光景點亮,周遭桌椅傢俬都描上金線,閃閃發光。
楚鈺在心底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如今一見像是抹了蜜一樣,甜得止不住笑。扯了披風走到她窗前,對着一張如花笑靨,欲語已忘言。
莫忘抿着嘴看他,聲音還啞着,“我記得皇上答應過,要守着我來着,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人影,還說聖上說話一言九鼎,如今看來可是一點信用都不講。”
見她的精神頭不錯,已經知道打趣兒人了,楚鈺的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說話也輕鬆起來,“是是是,我罪該萬死,欺騙了小主,給小主低頭認錯好不好?”
莫忘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您給我認錯,我怕哪一天醒來就沒了腦袋。”說着擺了擺手,指着剛閒下來的高樂道,“快去取冰塊來,這天可是要熱死我了。”
衆人看着她裹着棉被叫要冰塊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畢芊連忙將她扶起來,道:“我的好小主,您可快些從被窩裡出來吧,早上剛剛落了雨,外頭可涼快這呢!”
莫忘一摸這才發現自己個兒竟然還蓋着棉被,騰地一下臉上就紅了,“快快來服侍我梳妝。”
楚鈺笑着扶着她起來,畢芊與高樂將已備好的衣裳鞋襪奉上來,瞧着都是嶄新的,顏色樣式也沒見過,想必不是莫忘帶來行宮的。
他慢慢的將她的腳擡起,將襪子套上。繡鞋也是嶄新的,芙蓉花上鑲着細小的紅寶石珠子,一身的
富貴從腳起。
莫忘笑着問:“這裙子好看,只是從沒見過,新做的?”
楚鈺道:“昨個夜裡讓繡娘趕製的。”
慢慢的起身,莫忘忍不住抖了抖衣裳,畢芊驚的叫出聲來,“這不是小姐曾經畫的那件?想不到竟真的做了出來,當真是好看極了。”
莫忘早就覺得眼熟,如今聽畢芊這麼一說,倒還真覺得有七八分想象,正準備給莫忘梳髮鬢的高樂趁着她高興,問道,“小主今個兒想梳個什麼髮鬢?”
眼見着要給她梳那種複雜的款式,她卻偏頭一躲,“可別再這麼正正經經的了,我想着也起不了多久,過一陣還得回牀上養着,釵呀花呀都省了,就給我編個辮子,能在院子裡露臉就成。”
高樂回頭瞧了楚鈺一眼,見他同意,這才應一聲好,一雙手,在她烏黑濃密的長髮中穿梭翻折,鬆鬆編出一條長辮,簡單清爽。
楚鈺抿着脣笑,擡手就要幫她畫眉,瞧着院子裡開的正豔的木槿,道:“那火紅的花就像如今活潑的阿莫。”
她不同意,“我哪兒像木槿,嬌嬌弱弱纔開幾日,我是四季花,這一月錯過了,下一月還有,春夏秋冬,哪一季少得了我?”
“我閻王殿的走了一遭,小鬼都不敢收我……”她轉過身來,看着他,“我倒要看看這一世還有誰能要我的命!”
楚鈺握着她的手,“你這雙手如今乾淨的很,何故沾染鮮血。你想做的事,我來做,你想殺的人,我來殺,那陰森恐怖的地獄,我替你去下。”
他深情的看着她,“我只要你好好的。”
莫忘看着他那張臉,多希望他說的是真的,可是事實就是那麼殘酷,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想象裡。她笑了,笑的那樣開心,笑的讓他慌了神,“阿莫,你不信我?”
莫忘歪着腦袋看他,“我要葉家萬劫不復,你做得到嗎?”然後不等他回答,就
自顧自的說了答案,“你殺一個葉卿雲,升一個葉影之,還不是要穩住葉家,你還要靠他們,你幫不了我。”
就在今早,楚鈺宣佈葉卿雲暴斃身亡的同時,將還是昭儀的葉影之直接提爲了妃子,賜封號“榮”。
畢芊將這個消息說個莫忘聽得時候還有些震驚,可莫忘卻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說話。
此時的莫忘不想同楚鈺說下去,只怕再講下去,兩人又要吵嘴,又要將那些血淋淋的現世破開擺在眼前:如今的葉家一手遮天,楚鈺想要除他,可又不能除他,所以他纔會想要培養還未來得及參與黨政鬥爭的莫家與葉家抗衡,可是楚鈺也不會讓莫家獨大,因爲他怕,怕莫忘終有一天也會變成現在的葉家。所以不論楚鈺如何的對付葉家,如果莫忘放任不管,真的讓他去處置,只有可能是一個結果,葉、莫兩家鬥得不可開交,而楚鈺坐收漁翁之利。
如今在避暑行宮裡的他們,看似相顧無事,可都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善良的少年狼和天真的姑娘了,他們有了各自的堅持和顧慮,也早就忘了當初那種不計後果就相信別人的心情,他們都想的太多,想的太遠。
這個避暑行宮,或許是最後相安無事的地方,待回到皇宮,所有的事情都擺在眼前,就不會再有現在這麼和諧的場景出現了。
莫忘透過窗子遠遠看見一顆參天梧桐,樹幹直而淨,旁支斜莖鮮少,如一柄利劍懸在中庭。她仰着頭,望不到樹頂,又見衆人皆沉默,想要打破這樣的氛圍,便笑道:“這梧桐長得真好,當初怎麼沒見過?瞧着有好些年歲了吧。”
楚鈺站在他身後,沉吟道:“確有些年歲。”
莫忘慢慢的走出寢殿,走到那棵梧桐樹下,緩緩地靠向那棵筆直的樹幹,耳朵貼在上頭,問道:“都說梧桐引鳳凰,不知屬於你的這這棵樹的那一隻鳳凰,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