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接連試探
郭美人似乎只是爲了傾訴,也不管華恬說不說話,顧自說着。
“當年我堂姐慘死,我伯孃病了許久,後來行事有些失常,傻了一般。”
“在府上,伯孃每日想的都是幫堂姐報仇。提起堂姐,便忍不住哭。”
“可憐她,年紀也不十分大,便老得跟做慣苦活的老婆子一般,就連眼睛也差點哭瞎了。”
“我進府之後,伯孃每日跟我提起的,都是倩堂姐,都是報仇。她跟我說,若我能幫她,她讓我過比現在好許多倍的生活。”
“我是嫡女,可我娘早死,家裡是繼母管家。我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十分艱難。進入郭府之後,雖然要聽伯孃哭訴,但日子好了許多。”
“漸漸地我想,若能有比現在更好的日子,不用面對繼母,不用聽伯孃的哭訴,我一定會去爭取的。”
“然後我進宮來了,果然錦衣玉食,不過想想以前的日子,心裡還是難受得不行。鳳冠霞帔,是想都不用想了。”
郭美人陸陸續續地說着,不知何時流出了淚水,她一邊拿帕子擦眼淚,一邊笑起來,“你瞧我,這是不是得隴望蜀?得到什麼,總要付出什麼的。”
華恬看向郭美人,低嘆一聲,“美人莫要多想了,這宮裡人多口雜,若有人見了美人哭泣,指不定會如何想呢。”
“是啊……”郭美人點點頭,將目中淚水擦拭乾淨。沉默在一旁。
過了一會子,她再度幽幽嘆息,“當初傳出我被楊二夫人驚得掉了孩兒,我是真傷心,彷彿真有一個孩兒掉了似的。”
“看美人說的什麼話,那時可不就是真的掉了孩兒麼,怎麼還能有假。”華恬假模假樣地說道。
她心中雖然同情郭美人,但卻沒打算說些什麼,更沒打算交心。
當初郭美人想要追逐這樣的生活,那麼現在過得如何。都不能再後悔了。抱怨。只能讓她暫時釋放,然後更加的不甘。
說起來,這郭美人得到老聖人的歡心,進而入宮。其實也有她的功勞。
不過華恬卻沒有多少愧疚。她只是提供了一份老聖人的喜好。郭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讓郭儀參悟,並且想法子入宮了。如果郭儀不是自己也有想法,怎麼會做得那般完美?
當年郭儀進宮的時候。驚呆了多少人啊!
郭美人看着華恬,這個安寧縣主果然是狡猾的,而不是表現出來的那般怯弱和好說話。她這次低聲下氣和她說了這麼多,她竟然滴水不漏。
她看看華恬隆起來的肚子,羨慕地說道,“安寧縣主第二個孩兒亦即將出世了,可真叫人羨慕啊。”
“陛下雄風不倒,郭美人肯定也能懷上龍兒的。”華恬客氣道。
郭美人閉上了嘴,安寧縣主這般,簡直沒有法子說下去。
華恬看了看郭美人,見她和自己年歲差不多,但是眼中滄桑卻重了不知多少倍,暗歎一聲,“郭美人在宮中無事,可以多唸佛。”
老聖人的龍體越發不好了,不知道能支撐幾年呢。
如果沒幾年命,那麼年輕貌美的郭美人下場肯定不好。
皇后不可能放過郭美人,沒準要她殉葬也說不定。最好還是趁一切不曾發生之時,多禮佛,爭取到城外的尼姑庵裡靜修。到時即便老聖人駕崩,她也可以不用回宮了。
郭美人突然聽到華恬說這些,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想了一下沒想出有什麼含義,便認爲華恬是覺得她無所事事,所以讓她禮佛。
她笑了一下,“如今我的確也會看些佛經,不過鑽研並不深。”
華恬點點頭,“自個兒摸索,畢竟不比在庵裡有師父教導。”
郭美人的笑有些勉強了,這華六娘好生過分,這是在諷刺自己不甚聰慧麼?
雖然份位不高,但若真要發落她,在聖人面前說幾句,她肯定討不了好。
不過,郭美人自己也知道,自己雖然能在老聖人那裡說上話,但未必管用,尤其是對象是鎮國將軍的妻子,安寧縣主。
她看了華恬一眼,終於確定了從她這裡探不出什麼,只能氣死自己。
華恬任由郭美人打量,她只能提點到這裡了,若郭美人想不通,將來殉葬,也怪不了她了。
能進宮來的女人,哪個最後不是練就了七竅玲瓏心的?郭美人若沒有,那就很抱歉了。
“原本只是經過這裡,聽見安寧縣主在此才進來一眼的。眼下見到了人了,我這正事可也不能拖了。縣主,就此別過罷。”郭美人說着站起來,語氣有些冷淡。
華恬點點頭,也站了起來,“美人慢走。”
郭美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華恬,一揮袖子出去了。
華恬笑了笑,不爲所動。看來這個郭美人,真的不甚聰明,竟然以爲自己在奚落她,跟自己發脾氣呢。
郭美人走了沒多久,皇后也來了。
她身邊跟着淑華公主,母女倆長得有些像,但看得出年歲上有不少的差距。
這兩尊大佛可不能怠慢了,華恬纔看到兩人進來,馬上就起身行禮。
“安寧縣主無需多禮。”皇后連忙示意淑華公主扶起華恬。
淑華公主將華恬扶起來,笑道,“六娘坐下來罷,莫要多禮了。你這身懷六甲,最好不要多走動。”
皇后笑着點點頭,不過那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相比起她的女兒淑華公主對華恬真有一份好感,她是戒備着這個年輕的小娘子的。
當初華六娘和淑華公主、太子妃合夥開店的時候,她對她還算有一兩分好感。後來掰了。華家又堅決不肯站到太子這一派來,她便半分好感也沒有了。
後來京中出了許多事,尤其是程雲的事,讓她模糊意識到,華六娘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之後她才聽女兒淑華公主提起,華六娘在政|治上的觸覺也很敏銳,當年太子勢大,她一下能夠看得出來太子會受到制衡。
由此,她更加證明了,華六娘肯定不是個簡單的閨閣千金。
以前有人笑話華六娘。說她不過是沒落的二流世家的小娘子。舉止行事皆有些小家子氣,沒有底蘊,她也有些以爲然。及至見過人之後,她才知道。傳言太過失實。再等她知道華六娘暗地裡做過的事。她就知道。華六娘正好和傳言相反。
華恬眼觀鼻鼻觀心,任由皇后打量着自己。
可能宮裡三巨頭多多少少都知道鍾離徹曾多次求娶她,老太后因爲此事一直不喜歡她。而皇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此事,也很不喜歡她。
“多日不見六娘,六娘氣色甚好。”皇后打量了華恬一番,點點頭說道。
稱呼由安寧縣主變成了六娘。
華恬連忙道,“託皇后娘娘的福,臣妾近來身體甚好。”
皇后笑笑,“聽說鎮國公夫婦進宮請旨,希望鎮國將軍和六娘承爵?”
“正是如此,六娘也是纔得到消息。”華恬答道。
淑華公主在旁笑道,“阿爹將六娘和徹悟喚進來,定是爲了此事了。”
華恬面露難色,“許是如此,六娘才見過聖人,行了禮,便被帶到這裡來了。至於聖人問夫君什麼問題,六娘卻是不知,亦不敢揣度聖意。”
見華恬說話一板一眼的,皇后有些不快。但她畢竟是極有修養的,並未表現出來,反而是和華恬談起這京中的景緻來。
談了一會子,皇后話鋒一轉,“青州靠近安王的封地,安王素來又是個豪爽的,不知六娘見過安王不曾呢?”
華恬心道來了,面上卻露出疑惑的神色,答道,“未曾見過。安王離青州,算不得近罷。”
皇后聽見,看了看華恬的神色,笑道,“相對而言,卻是最近了。”
自從麗妃說了那樣一番話,她心裡總不由自主地想起。華六娘心機深沉,也許她知道許多事,但一直瞞着。
她的目光慢慢地轉到了華恬左手上,盯住了華恬手腕上的念珠。
“一直聽說這念珠乃悟道大師所贈,卻從來不曾拿在手上把玩過,不如六娘可否解下,讓本宮一觀呢?”
華恬一邊將念珠從手腕上拿下里,一邊笑道,“有何不可?皇后娘娘只管拿去看。若不是悟道大師曾說過六娘天生陰氣過重,只能帶着念珠防備,六娘還想將這念珠獻給皇后娘娘呢。”
言下之意,這串念珠能護着我性命,所以我是不能送給你的。
皇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她想的卻是,也許這念珠的確就是護國珠,不然華六娘爲何要找了這麼個理由搪塞?
華六娘生辰八字,她也查過,不是陰曆生,和陰氣也沒什麼關係,怎麼會陰氣重呢?她肯定是不想讓出來,才杜撰這麼個理由。
爲什麼華六娘要千方百計尋理由來留下念珠呢?最有可能就是,這串念珠十分珍貴,大有來頭。
麗妃的話,再次在皇后腦中響起。
護國珠,護國珠……
她將念珠拿在手上,發現念珠是沉香木所造,入手有些沉。
麗妃所說的話,讓她更加相信了。
這種質量的沉香木,絕對不是普通人能拿到手的。這麼一串,極有可能出自宮廷。
難不成,當真是護國珠?
皇后一邊把玩着手中的念珠,一邊心念電轉。
華恬不時覷着皇后的神色,見她眸色幽深,頓時想起這念珠被麗妃編排成護國珠,心中一動,笑道,“悟道大師說着念珠由沉香木所造,臣妾對這沉香木不大瞭解,不如請皇后娘娘幫忙掌眼?”
“悟道大師所言非虛。”皇后回過神來,點頭笑道。
華恬點點頭,笑道,“原來悟道大師所說的是真的,當初他說是從交趾帶回的,臣妾還不信呢。”
“哦?悟道大師曾說過,這念珠的沉香木是從交趾帶回的?”皇后看向華恬,目光如電。
華恬彷彿一無所覺,徑直點點頭,“正是。還說來自交趾,可不能叫人知道。臣妾一直以爲大師誑臣妾呢,便是來自交趾,又有何不能言說的呢?”
皇后微微一笑,“六娘所言甚是。”
心中卻想,若是來自交趾,也仍舊是珍貴的。不過珍貴的程度,卻輕了許多。
這麼想着,對這串念珠的懷疑,卻是少了許多。
“阿孃,你看罷給女兒也看看罷。”淑華公主在旁笑道。
皇后回過神來,將念珠遞給淑華公主,笑罵道,“你便能看出什麼來不成?”
“沒準能看出什麼呢。”淑華公主說了一句,便將念珠拿到手上,認真看起來。
華恬臉上帶着笑意,看着淑華公主觀察念珠。
當然,她不時用眼角留意皇后的神色。
及至見皇后眸中忌憚少了許多,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她從來沒有和皇后太子一派血拼的心思,如果皇后當真是信了麗妃,認爲她手上有護國珠,而且暗地裡支持着哪個皇子——好吧,現在已經鎖定目標,安王了,她會很困擾的。
畢竟太子已經成了氣候,老聖人又垂垂老矣,對上了很可能會悲劇。
淑華公主拿着念珠看了一會子,道,“是上好的沉香,不過比不得阿孃給我的那塊。”
皇后眸中帶着同意,口中卻道,“那是悟道大師多年佩戴,具有佛性,咱們手上的哪裡能比得過。”
“那倒也是……”淑華公主說着,將念珠還給華恬,笑道,“倒是我胡說了,六娘莫要介意。”
“六娘哪裡敢怪公主?”華恬笑道。她說的是真話,淑華公主這麼一說,估計皇后心中的猜忌會更少。
皇后看向華恬,“六娘心中到底是否想承鎮國公府的爵位呢?”
“這……”華恬有些遲疑,最後緩緩道,“其實既想又不想……”
“這是爲何?”淑華公主訝異地問道。
華恬嘆口氣,“不瞞皇后娘娘和淑華公主,這爵位若承了,以後身份地位會高上一截,由不得我們不想,且承爵之後,夫君能日夜陪在六娘身邊,我和夫君都想這樣。可夫君他志在沙場,若承了爵,以後便不能行軍打仗了,他捨不得。”
皇后聽了這話,心中忌憚更少。即便她認爲華恬不簡單,但也不得不認爲,華恬這話的確是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