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緩緩向天胤宮方向走去。
還是早上,宮裡已經熱鬧起來,青裝宮人剪花修草,打掃廷院,潑水防塵。
我下了轎,正要進門,看見那邊遠遠過來一頂轎子。
我諷刺的笑笑,是誰這麼大早跟我一樣過來獻殷勤?
見我駐足觀望,香墨順着我的目光望去,笑着道:“娘娘,那是華淑媛的轎子。”
“華淑媛?”我輕問,眸光變得深邃。
自她得寵以來,我還從沒見過這位新貴人,這次正好見見她的蘆山真面目。
我輕笑,轉身進了門。
福公公連忙笑迎而來,“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肆然一笑,“你倒乖覺,皇上呢?”
福公公面露爲難之色,猶豫的道:“皇上有重要的事情,正在和大臣們議政。”
“那本宮進去等一會。”我笑着道,說着,便往裡走。
福公公趨身擋在身前,“娘娘,還請娘娘先行回去罷,皇上忙完了奴才自當稟報,只是現在皇上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讓娘娘等着怕……”
我心中冷笑,已經全明白了。
夏侯君曜仍不想見我,可恨自己,先才竟沒有聽出他是推拖之辭。
我臉上一紅,低下頭道:“原來是這樣。”
我語聲黯淡,福公公連連嘆氣,左右爲難得看着我,不知道如何勸解,“娘娘,其實皇上對娘娘的心意,娘娘應該明白,這一切不過只是暫時的。”
我只是輕笑,我又何償不知道,單憑他捨身救我就能看得出他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可是……我總覺得虧欠他,不應該讓他因爲我而受到傷害,易子昭的事完全是個意外。
我正要回答,卻聽身後一個嬌媚的女聲傳來,“呦,這不是皇后娘娘嗎?一直聽說娘娘生得天姿國色,今日一見,果然不假,美人二人用在娘娘身上都嫌不夠。”
好生輕俘!我心下一哂,轉頭看她。
華淑媛穿一襲碧色宮裝緩緩走過來,相貌只算得上清秀,膚白如凝脂,熟話說一白遮三醜,乍眼望去,也算得上是個麗人。
“這位是……”我輕問,含笑凝睇,眸光帶着三分笑意,七分挑釁。
她向我福了福身,笑言:“臣妾是皇上剛剛封的侍藥妃子,皇上仁慈,特封爲淑媛。”
她話氣裡滿是得意之色,雖然福身,但全然沒有伏身的態度。
我眸中笑意越來越濃,垂眸輕笑,“皇上的仁慈向來只對美人,淑媛生得嬌俏可人,怪不得深得人心,連太后娘娘都時常在本宮面前誇你乖巧。”
“真的嗎?”她欣喜的問,十分意外。
我心裡冷笑,看這表情,太后是不十分喜歡她的,要不然她也不會這樣意外。
“當然是真的。”我淡淡笑着。
她自我陶醉了一會,再說話時比先才更加傲漫,當着我的面衝福公公一招手,“過來,皇上現在可忙完了嗎?本宮要進去請安。”
福公公覷我神色,小聲的道:“好像是……忙完了。”
心中苦澀蔓延,我臉上笑意越來越濃,諷
刺得笑出聲來。
福公公低着頭不敢看我。
華淑媛轉身再對我福了福身,“那臣妾就先行進去了。”
她想了想覺得不妥,又問:“皇后娘娘不一起進去嗎?”
我冷冷看她一眼,眸底有細碎峰茫閃過。
她一怔,驚嚇得看着我,深怪自己魯莽。
猶如初生牛犢領教了世事驚險,再不敢造次。
眼睛滴溜溜一轉,笑着打破尷尬,“咦,娘娘還帶了食盒來,想必是給皇上帶的罷,要不……臣妾幫您帶進去給皇上吃?”
伸手就要來拿碧月手裡提的食盒。
碧月閃身躲過,小心翼翼的看我臉色。
我卻突然笑了,仰天一笑道:“皇上胃口不好,這些東西就賞給淑媛吃罷!”
她訕訕地收回手,笑着道:“皇后娘娘真會開玩笑,您帶給皇上的東西,臣妾怎麼敢要呢?再說臣妾已經吃飽了。”
可再看,我卻並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臉上笑容冷冷冰冰。
她看看一旁福公公向他求救。
福公公幹咳一聲,扭過頭去,只當沒看見。
氣得華淑媛狠狠得瞪了他一眼,再轉身看向我時,臉上已帶着十分討好的笑意,屈身道:“既然娘娘好意賞賜,那臣妾就收下了,謝謝娘娘?”
她讓一旁宮女代爲接過食盒,以爲這就算完了,福身就要告退。
我卻笑着又道:“娘娘不償償嗎?這些可都是本宮親手做的。”
她臉上笑容僵住,知道我故意刁難,美目裡生出寒意,低下頭道:“娘娘,臣妾已經用過早飯,吃飽了,現在吃不下去。”
我不置可否,吩咐香墨將食盒打開,與碧月兩人一起端着那些糕點呈到華淑媛面前。
“芙蓉糕、珍珠糕鵝油酥卷這三樣是甜品,娘娘可以償償這些,就當是飯後甜點。”我一一介紹,親自爲她撿了一塊鵝油酥卷遞過去。
華淑媛愣在那裡,從來沒有試過賞賜竟可以讓人這麼爲難。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愣在那裡,六神無主,“娘娘,臣妾真得吃飽了。”
我臉上笑意漸漸湮去,目光冷冷的看着她:“怎麼,你怕本宮在裡面下毒?”
“不是不是……”她惶惶擺手,“臣妾只是……”
“是什麼?”我深望着她,臉上笑容和煦如春風,眸光卻比百里冰川更冰徹。
她話到嘴邊,生生嚥下,顫抖着伸出手,接着那塊鵝油卷,小口小口的吃進肚子裡,味同嚼臘。
心裡的火稍稍平息了一些,我笑問:“滋味如何?”
她目光含怯望着我,“很好……娘娘的手藝果真無與倫比。”
眸底笑意漸深,我滿意得點點頭,“那就好,既愛吃,淑媛以後有空可以常到本宮那裡坐坐。”
她勉強陪着笑,“一定一定。”
我心中冷笑,不再說話,扶着宮婢手腕款款轉身離去。
福公公在後高喊,“奴才恭送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聲高喝,提醒了我,更提醒了華淑媛,就算失寵,我也是皇后。
有寵無寵並不要緊,重要的是我這皇后的位置,韋太后之所以要再三立後,無非就是要多拉一派黨羽,而今,破罐子破摔,卻無意間得了個寶,只可惜這寶不是屬於自己的,若讓它傾向另一邊,豈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當然心焦,現在不動聲色,不過是讓我過去自投羅網罷了。
我又怎會那麼傻?
我冷笑,緩身上了轎。
至下午,宮裡傳出謠言,說皇后娘娘與華淑媛爭風吃醋,大動干戈。
我坐在午後晴暖的天空下,輕笑,爭風吃醋,這個詞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學會了,只是一直沒地方用,一直不肯接受,總覺得它太過膚淺、輕俘,直到現在我才體會到它的真諦,原來,也十分帖切。
淺淺笑意浮上眉梢眼底,我只覺得心靜——異常。
今日午後的御花園比往日靜了些,人煙稀少,倒正合我意,我端起香茗喝了一口潤喉,杯未放下,就聽到身後熟悉的語聲傳來。
“皇后娘娘好雅興!”
我有些詫異,轉身,果然 看到易子昭含笑靠在廊柱上。
“幾日不見,娘娘清瘦不少。”他再道,仍舊是那略帶嘲諷的語氣。
我冷冷一哂,抽回目光,淡淡的道:“易公子不是回家去住了嗎?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娘娘就這麼不願意看到我?”他笑着,高大的身子在欄杆上坐下。
我垂眸輕笑,冷聲稟退宮人。
香墨帶着隨侍宮人退下,我臉上笑容瞬間湮去。
“易公子真是巧言善辯,說得本宮無言以對!”我冷聲道,仰頭看向天邊浮雲。
無言以對,是當真的無言以對。
今天的相見,像是設計好了一樣,四下無人,若真得想傳點謠言出去,現在就是最佳時機,但我與他的距離是安全的,我這樣安慰着自己。
他也不再說話,只是緊緊盯着我,如針茫在背。
長時間的沉默,讓我有點不能適應,太過尷尬,我伸手端茶,以圖緩和下這詭異的氣氛。
心不在焉,眼裡更是茫然,我擡手的剎那間只聽碗蓋一響,杯子已經掉了下來。
我驚嚇的站起身,閉着眼睛等那聲脆響。
卻遲遲不來,睜開眼,易子昭已經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接過了落地的杯子,茶水打溼他長袍下襬。
“你……”我有些驚訝的看着他,隨即尷尬得轉過身去。
他在身後苦澀發笑,“娘娘連一句謝都沒有。”
“謝謝。”我冷言,徑自走到欄杆旁,自高而下看着園子裡初吐嫩芽的樹木,青草。
他仰天一笑,將茶碗放回桌子上,自嘲的道:“娘娘是天之嬌女,皇上寵愛無邊的皇后娘娘,讓您說謝謝,真是不知死活。”
我冷笑,“既知是錯,爲什麼還要自尋死路。”
“因爲放不下。”他接得飛快,絲毫沒有猶豫。
我啞然,轉身看他。
他胸前,月白色的長袍上一點血紅正嫋嫋暈開,顯然是剛剛接杯子時撐開了傷口。
我驚訝得張大眼睛,“你……留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