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梧的看着他,淡然的眼底有着一種讓人無法明瞭的感覺,“爲何這樣問?”
“你若真的是來找我的,爲何不和我相認?若不是來找我的,何必一次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他面色冷然,眉心緊蹙,眼底深處有着深深的質問,帶着怒氣氤氳。
她向後退了一步,靜靜的望着他。
男子眉心再沉,質問越發濃烈,就在此時,葉青梧說道:“若是他,定不會如此逼問我。”
男子微怔,葉青梧不再停留,翩躚的裙角微揚在他身畔擦過,不曾回頭。
他怔怔的望着她,許久,直到葉青梧的身影在小路上消失,他才轉身往房屋裡走去。
葉青梧靜靜坐在矮凳上,半晌不曾言語,也許他不會明白那句話的含義,可於她而言,看着一個不記得她的他,感覺並不比知道他死掉的時候好上幾分。
生和死最大的差別,便是死了被人銘記悼念,活着被人惦念,活着便要繼續着曾經爲完成的一切。
第二日清晨,葉青梧和方懷走向那條小路。村長言說這條小路是他們唯一通向外界的安全的道路,若當真如此,那三年前洛熠宸來到此地也定然在那條小路上有過停留,只是,不知道是否還曾有過留下的痕跡。
葉青梧和方懷一前一後走在路上,仔細留意,一直走出幾裡蜿蜒纏綿的小路,兩人也都沒有發現什麼,方懷說道:“姑娘,回去吧。”
葉青梧不好再向前,只好點了點頭,“好,你路上保重。”
方懷抱了抱拳,轉身離去,葉青梧也轉身再次朝村落裡走去,沒有任何痕跡,連枝椏被砍掉的痕跡都沒有。
葉青梧眉頭微緊,走出小路的時候已經日頭高升,出來就見到男子站在小路的出口處,葉青梧挑了挑眉,“你在這裡做什麼?”
“爲何又回來了?”男子問。
“與你有何干系?”葉青梧走的累了,在一顆大樹上靠下來,靜靜的望着他。
凝望中,葉青梧再次看着這個男子,問:“以前的記憶,你一點都沒有嗎?”
男子搖搖頭,仍是問道:“爲何又回來了?”
“原本就未曾想過離開。”葉青梧抱臂答道。
“那你……”
“輪到你回答了,以前的事情,你絲毫都不記得嗎?”
男子沉默了片刻,點點頭,“不記得。”
“想記起來嗎?”
男子再次沉默。
斑駁的時間中,葉青梧望着他,每一分沉默讓她的心愈加下沉,最後無奈的說道:“既如此,便是我多此一舉了,再見。”
她起身離開,手臂卻被他拉住,男子的手掌很燙,隔着衣袖葉青梧仍能感覺到灼燒一般的燙意,她靜靜的說:“還有事?”
“你不開心?”
葉青梧的眉頭再次皺起來,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問道:“你喜歡這裡的生活嗎?”ri9u
“還好。”
“那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日子和如今相比,你更喜歡哪個?”
“自然是如今。”他想也未想,脫口而出。
葉青梧啞然,片刻愣怔之後,露出一個苦笑。此前,她總是怨他手中大權在握,疑神疑鬼,不管是幫他處理政事,還是讓南硯登基,她都會多加防範和戒備,卻不曾想過,其實,那種日子他也並不喜歡。
然,宮廷之中浸淫多年,他已然習慣了權利傍身時帶給他的安全感。
“不想站在權利之巔嗎?”
“你也說了,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是否連用膳都得防範他人下毒呢?”他搖搖頭,“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如今茅屋陋舍,粗茶淡飯?”
男子未曾回答,在葉青梧看來,與默認無異。
“既如此,那便罷了。”
她拂落他的手掌,轉身離去,纖瘦的身影看起來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瘦削,令人心疼。
她走了幾步,男子也跟上來,若要回家,兩人必要同路,只是路上的沉默誰也不曾打破。
葉青梧路過那村口時,看到小喜將正在水邊洗衣,見到他回來立刻笑道:“大河哥,你回來了?”
他沉默點頭,沒有理會葉青梧,也沒有走到小喜身邊,而是直接走進了院落之中。
葉青梧深深的看了小喜一眼,說道:“你最好不要這樣。”
有身孕初期,最好能安心靜養。
小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爲何?”
葉青梧搖搖頭,沒有再做理會,轉身離去了。無論如何,該提醒的她已經提醒到了。
葉青梧回到家中燒了一壺水,剛剛倒在碗裡,男子匆匆而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熱水灑在她的手上,葉青梧蹙了蹙眉,“怎麼了?”
“小喜肚子疼。”
被人匆匆拉出來,葉青梧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匆匆過來,小喜已經滿臉冷汗,身子蜷縮着躺在竹牀之上,瑟瑟發抖。
葉青梧掀開被子看了一眼,沒有見紅,對男子交代道:“去燒熱水。”
男子怔了一下便出去了,葉青梧拿出小喜的手搭了個脈,果然,自己剛剛還說不讓她這樣,孕婦冷水洗衣,還毫無顧及的蹲在河邊,腳和小腿都被冷水浸泡着,如今果然不舒服了。
她抽出針袋在小喜身上刺了幾針,等男子回來,葉青梧已然收了針,問道:“灌個湯婆子,給她暖在小腹上即可,既然有了身孕,便應該多吃一些營養的東西,粗活累活也不能再做了。”
“……哦。”
男子怔了半晌才應了一聲,葉青梧見他有些手腳無措,只好從他手裡接過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湯婆子灌好,試了試溫度放到女子的小腹上,才起身出去。
等走出房子,葉青梧忍不住問道:“家中只有你二人嗎?小喜姑娘的爹爹孃親呢?”
“沒了。”男子說。
葉青梧唏噓了一下,又問:“你來之前還是你來之後?”
男子頓了一下,說:“之前,我只見過他們二人的墳墓,就在村後的墳地邊,小喜說今年前已經死了,她在水邊看到我,就把我從外面拖了回來,從此兩人相依爲命。”
葉青梧點點頭,又叮囑了她幾句才準備離開。
“你等等。”男子叫住她。
她狐疑的望着他,男子又看了她一眼,起身朝外走去,葉青梧只好跟上,沿着竹林小路向東,葉青梧聞到一片藥草的味道,果然,走了沒有多久,一片藥草園出現在她的面前。
園子不大,但村中人不多,這些也足以夠用。
男子指了指裡面,問道:“可用熬些湯藥?這些可有用上的?”
葉青梧小心踏入園中細心採了幾種草藥,將方法告知與他,再次轉身,孰料男子再次拉住她,等葉青梧回身,他已邁步進入園中,在薄荷上面採了幾片,放入口中嚼了嚼,片刻後拉出葉青梧的手,吐出嚼碎的薄荷葉在她的受傷抹勻,“好了,一天,就不會疼了。”
葉青梧忍不住奇怪,“你怎麼知道?”
他搖搖頭,“不知道,只是剛纔突然想到,就這樣做了。”
“……”
再次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葉青梧沒有再說什麼,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
男子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一直走到葉青梧的住處,男子說:“你的隨從走了?”
“嗯。”
恍然發現,自從失憶之後,他的話多了許多。
只是……葉青梧眯了眯眼睛,那天晚上她脫掉他的衣袍,卻沒有在他的胸膛上看到任何傷痕,儘管如此,她還是在他脈上,摸到了曾經受傷的痕跡。
她停住腳步,問:“如果小喜姑娘醒來,你準備如何跟她說?”
“就說……”他聲音卡住,然後搖了搖頭,葉青梧一臉果然會如此的樣子,“不如實話實說吧,肚子長在她的身上,就算如今不告訴她,遲早她也會發現不對勁,比如月事不來,比如肚子顯懷,這些你都無法解釋。”
男子沉默着,竟有些糾結。
葉青梧沒有再做理會,無論如何,只要這孩子不是他的,她便能保持冷靜,若有朝一日,這孩子忽然變成了他的,葉青梧無法想象,自己在沉寂了三年之後,是否會將這個姑娘親手殺掉。
剛剛得知洛熠宸死訊時候的瘋狂她不想再重溫,那樣偏執的自己,她也希望一生只出現一次。
葉青梧轉身進了房,看到桌案上散亂的茶碗和涼透的水不由微微搖頭,一切還要重新來過。
她沒有再去關心男子如何將這件事解釋給那個姑娘聽,無論如何,這個孩子只要不是男子的便好。
此時的她,沒有去想多年後南硯與同父異母的兄弟爭權奪利是如何情況,她只是……無法接受他有其他女子,無法接受他有其他孩子。
喝了水,葉青梧又將之前送方懷時在林中獵到的一隻野兔收拾乾淨,此時竟開始無比懷念雪狐,只要雪狐在,她都不用自己動手找吃的。
滿心鬱燥的人吃着烤肉,思索着之後該要做的事,心口微沉。
村口的院落裡,男子將一碗藥端到小喜面前,等小喜喝下之後才說:“你有身孕了。”
小喜手中的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下,碎成了幾片,男子沉默着將碎片收起,又問:“你想想,你該如何是好?”
“大河哥,我……”
“不必告知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