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衛胄線條剛毅的臉忽明忽暗,狹長的桃花眼寒氣癝然,倚着石雕的修長黑袍與夜色融爲一體。
納蘭蔻怔怔的擡頭,失神的眸子幽亮,道:“你怎麼在這?”
“我在等你一個答案。”環胸的雙手一甩,衛胄離開了還沾着他身體溫度的石雕。
“答案?我已經給你答案。”
“爲何?”衛胄失望的連連搖頭,自己開始的棋局,自己似乎是深陷其中了,不管是爲了自己最初的目的,還是那縷薄如蠶翼的情愫,還是他驕傲的自尊,都不允許他得到的是這個答案。只要他想要的東西,他還從未失手。
“郎有情妾無意,這便是理由。”縱是見慣殺戮的納蘭蔻,也被衛胄眼中驟升的寒冽嚇得一驚,但衛胄有着他的驕傲,納蘭蔻也有着自己的驕傲,她重生而來,怎會甘心做人玩偶。
“據我所知,你並無心悅之人,爲何棄我而去?”
衛胄壓抑着自己的憤怒,卻還是隻得到了納蘭蔻淡淡的回答:“你怎知我沒有心悅之人?只是自黯光芒萬丈難以相配,才一直深藏於心。”
納蘭蔻不是愚蠢之人,衛胄之意她也明瞭,就連那一絲薄弱的情愫,她也隱隱撲捉到,衛胄不是良人,也不是她此生奮鬥的目標,他們是沙場的敵人,是兩國交戰的決策者,這絲情愫斷不能生,要趁着衛胄有着希翼之際,狠狠的掐斷。捫心自問,現在能讓自己不由自己的那個人,當真只有那個前世鄙夷自己不看自己一眼的雲軒澈。
“那個人……是雲釋天?”
衛胄越漸冰冷的聲音醍醐灌頂般的讓納蘭蔻一鄂,尊貴的皇上居然被他直呼名字,情何以堪,最讓納蘭蔻不解的是,他居然聯想到了雲釋天。
也好,衛胄不會要一名不愛他的女子來填滿他的驕傲,以皇上的名頭,說不定還會起到一點震懾作用,讓他死了這條心,反正這樣的對話,止於兩人爾,納蘭蔻點了點她倔強的頭,一絲短髮自發帶滑下,垂到了耳根下。
此時無聲勝有聲,納蘭蔻給出了衛胄最不想聽到而又不得不接受的回答,寒氣癝然的桃花眼慢慢緊縮,清澈的黑眼珠藏到了眼皮後。
“當真?”
納蘭蔻輕輕點頭。
“你不後悔?”
納蘭蔻垂眸把垂下得短髮撫到了耳後,輕輕的恩了聲。
倔強肯定的回答再次無情的狠狠的碾壓着衛胄的心臟,緊縮的桃花眼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狹長。
“那我便成全你。”
絕望又惆悵的聲音冷到讓人心悸,納蘭蔻聞言擡眼,衛胄卻已經在混暗的燈火中邁着步子走向了前頭那處萬家燈火。
這便是結束麼?納蘭蔻鬆了一口氣,自嘲的嗤笑起來,可嘆多情總被無情惱,納蘭蔻啊納蘭蔻,你也不過如此,縱使那人千般不是,傷你至深,你也還是這麼犯賤的念頭一動便想到他。
納蘭蔻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爲擺脫衛胄親手種下得苦果,在第二天,就加倍的送回到了自己手中。
第二日清晨,納蘭蔻伸着懶腰打着哈欠接過青兒遞過來的棉帛拭臉後,還未來得及梳洗完畢,就在管家的通告中知道皇宮來了聖旨,宣旨的公公正在大堂等候。
匆匆穿好衣衫,快速簡單的挽起了一個髮髻,納蘭蔻就去了大殿,迎接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納蘭大將軍之女才德皆備、賢良淑德,又爲大靖國苦守邊關多年,立下不世之功,實乃當世之巾幗,朕心甚慰,慕輕佳人,不負紅顏,特賜其半月後擇吉日進宮,常伴君側,欽此。”
安公公尖細的嗓音下,納蘭蔻與一干家僕跪在堂中,聽着宣旨。這麼一道突如其來的旨意,如天降巨石一般重重砸在大堂,砸在納蘭蔻心裡。
"納蘭將軍,納蘭將軍……“聽着久無高呼接旨,安公公輕輕的喚了兩聲,只是一臉呆鄂震驚的納蘭蔻卻沒有反應。
“安公公,這是何意?”青兒問道,她最是明白納蘭蔻心思,這在別人看來是莫大榮耀的聖旨,在納蘭蔻心裡卻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老奴不知,這可是聖寵龍恩,叫納蘭將軍接旨吧。”安公公拉聳的臉頰有着點點褐色老人斑,他看着堂中接着呆鄂而不肯接旨的納蘭蔻,嘆了一口無聲的氣,清晨時分,安樂王就進宮相商和談事宜,提出了讓皇上迎納蘭將軍進宮爲妃的要求,也不知怎麼,皇上居然也答應了,當堂就寫下一道聖旨,命自己火速宣旨,他不知一夜之間安樂王爲何就改變了要求,當時安樂王淡定自若的樣子,哪裡有昨夜當着皇上面拂袖而去氣勢洶洶囂張的樣子,他本以爲和談之事破滅,誰知有了這樣的轉變,大靖之幸,百姓之福啊。
這就是旁人心理,有着富麗堂皇的理由與藉口,卻讓一名女子成爲了政治犧牲品,而這名女子還要感恩戴德惶恐不已高呼聖恩,誰又知道這名女子內心有着怎樣的掙扎與無奈,然而納蘭蔻的掙扎與無奈,卻又是源於其他,進宮,意味着可以接近那名高高在上的太后,然而那樣的高牆,卻又非自己所想。
想着宮中等自己回稟的皇上,安公公不敢耽擱,但納蘭蔻這樣的人物又不是他可以強硬的對象,他除了催促接旨外,別無他法。
“納蘭將軍,皇上還在宮中等着呢,您接旨吧。”
“小姐……”青兒暗中推搡着目光呆滯的納蘭蔻,雖然她心裡也焦急,但聖旨以下,不接旨就是觸犯聖顏,這種罪名納蘭家萬萬擔不得,再說還不是有大將軍在,聖旨說是半月後進宮,這段時間該來得及想到法子。
青兒卻不知,此時納蘭蔻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她決然堅定的擡頭道:“臣納蘭蔻接旨。”
半邊天晴半邊雨,安公公欣喜匆匆回程復旨,青兒苦心焦慮想着對策,納蘭蔻目光稟冽下定了決心,衛胄風輕雲淡難掩眼底哀傷,雲釋天笑意盎然的早早散朝,雲軒澈在二國舅府品着茶聽到這消息眉頭一皺歸於平靜。
幾乎在同一時間,大靖國京都的那些朝堂大權在握的官吏與皇親國戚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些手握大靖國重權以及身份超然的人開始了互串宅門,黨派之間開始聚集到一處商議對策,閒着沒事的做的大家閨秀們則是在家中長者的鼓動下,拿着賀禮齊齊來到了將軍府。
朝裡針尖對麥芒的黨派一時之間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曖昧和平氣氛,大國舅府中,劉氏宗親高堂滿座,香茗騰騰。時有細細雜雜的交頭接耳交換意見,以免等下投選時偏離大衆得罪了人,高坐中堂的大國舅劉暢央手捧茶盞,他一得到消息,便以族長的身份召集了劉氏一系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最有權勢的當屬禮部尚書劉藝德、戶部侍郎劉開、大理寺卿劉錦、僉都御史劉品鷹,就是京都最大的錢莊——劉氏錢莊的掌櫃劉天希也在位列。
太尉府中,一張圓桌坐滿了當朝舉足輕重的官僚,這些人以太尉林得鳴爲首,在朝堂以成羽翼,根基牢固,就是太后一派幾次發難,也沒有把太尉一派扼殺,足以見其勢力。按察司副使丁勁鬆正焦慮揉着眉心,京都知府熊團義臉色陰沉,林得鳴正手捋短鬚,與其好友刑部尚書宮然有說有笑,全然沒有國舅府中的嚴肅氣氛。
而另一支在朝堂可以撼動聖意的黨派,此事正齊聚丞相府,這一羣身着便衣的大人物中,丞相趙之霖右側有一名尤爲醒目,他便是丞相門下高才立慶笙,在今年科考中高中狀元,正可謂花開正好,這種有前途年青官員正是幾大派系在朝堂哄搶的人物,只是立慶笙早就拜在了丞相門下,才讓那些急需擴大勢力的大人物望而卻步。立慶笙不僅得丞相信任,實力也不容小窺,在朝堂上多次與按察司副使丁勁鬆爭辯都佔據上風,如此才人的加入,副都御使祝擁軍也不免嘆了句長江後浪推前浪,禮部尚書朱洪貴甚至都向他許諾了禮部侍郎的官位,只是誰給的職位會比被丞相當做接班人來培養好!
朝堂三大派系勢力聚集,京都的氣氛頓時陷入緊張,而四足鼎立中勢力位居第二的將軍府,此時也是同樣地熱鬧非凡。各家小姐的到訪,讓沒有準備久未來客的將軍府熱鬧了起來,一張張的拜帖呈到了納蘭蔻手裡,一份份包裝精美且價值不菲的賀禮堆滿了原先放着茶壺空蕩蕩的木桌。
納蘭蔻小小又簡樸的屋子自然是不能待客的,前來拜訪的小姐一個個被引到了將軍府的花園中,花紅柳綠鶯鶯燕燕,山茶花素白展開的花園春意盎然。
爲了不讓這些小姐乏悶,家僕已經在花園裡簡單的佈置了一下,亭子之中已經有兩名小姐在聚精會神的各執黑白子緊張的注視着棋盤。花叢中也架上了一張琴與一些樂器,亭子前的空地也放着幾丈木桌,上面擱置着紙墨筆硯,不時有小姐起興賦詩一聲贏得滿堂喝彩後記於紙上。琴棋書畫都是這些小姐最擅長的,調解氣氛自然要這些東西。
來的這些小姐中,納蘭蔻仔細注意了一下翠娘告訴自己的那幾名尤爲突出的小姐,發現果然非虛,衆多小姐中那幾位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才藝,都比別的小姐高上了一個臺階,這場齊涌而至的拜訪似乎是變成了一場爭奇鬥妍的詩會,各家小姐都不服輸的盡力展示着自己的才藝。
趙雲謹與林寒汐一盤棋局殺得不亦樂乎,林睢兒則是坐在一旁彈着琵琶,儼然一副落落而立的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畫中仙子。劉知容與劉卿憐不合,雖爲堂姐妹,卻一直沒有說話,劉知容與一名姓宮的小姐到是合得來,不時的交頭接耳賦詩對對子,劉卿憐因着與納蘭蔻的那段經歷,對她並不陌生,又有共同的愛好,與納蘭蔻的談話自然也就多了些。
納蘭蔻常年呆在軍營,重生前也是孤居落霞居,受不了這樣珠環翠繞、脂粉味重的場面,正好趁着機會脫離。之所以與劉卿憐親近,自然還有她不爲人知的另一個理由。
“春早送嬌羞,奼紫依風嫋。萬綠叢中秀靨留,更著嫣和俏。細數意秦樓,何忌羣芳惱?卻羨鴛鴦喜伴遊,說與世人曉。”
鶯鶯燕燕中再起高潮,劉知容的一首詠山茶花,贏得了衆小姐的讚揚與感嘆,合着琵琶聲,花園中的佳人歡笑如夢幻之境,這些小姐出了這個院子,到哪都是受人追捧的佳人,在這裡卻是打做一團,就是一向喜靜的趙雲謹也在這氛圍影響下拉近了與其他小姐的距離。
”卿憐有一曲,想向納蘭將軍討教。“劉卿憐順着納蘭蔻的眼光一起望向打鬧的小姐們,笑着說出了自己的話,來將軍府前,爹爹就交代過一定要好好與納蘭將軍相處,儘量贏得她的好感,相信園中的小姐們都是帶着這個任務而來,且撇開納蘭將軍的身份不說,就是剛剛在京城引起轟動的那道聖旨,也讓那些大人物們隱隱的猜想到了這件事後的不尋常。這樣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於是就有了這些小姐以納蘭將軍回京拜訪的理由齊聚將軍府。
“不敢當,劉小姐琴藝無雙,探討探討還是可以的。“
劉卿憐沒有把客套的對話繼續下去,她坐到了琴旁,纖手撫起了琴絃。
納蘭蔻聞聲回眸,卻被那片耀眼的美麗所震撼。陽光打在劉卿憐身上,渡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她微仰着頭,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一隻手搭在琴絃上,一手迴圈游魚戲水般撥出潺潺之音,動作自然而柔和,就像翩翩的蝴蝶,那樣優雅而充滿陽光,吸引着小姐們的目光與羨慕讚揚。
聞得琴音潺潺,林睢兒的琵琶聲也迴音一轉,與琴音配合起來,琴瑟和鳴,其聲潺潺如水,涓涓如流,趙雲謹與林寒汐相視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黑白子,出了涼亭。
“姐姐這琴聲真好聽呢。”一位大學士之女首先出言讚道,揭開了衆女的話匣子。
“林姐姐的琵琶也好聽啊。”
“琴瑟和鳴,兩位姐姐都是才華橫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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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中的哪個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受盡追捧,這樣的讚揚已經顯得那麼蒼白,劉卿憐對着前頭的林睢兒溫柔一笑,加快了手指的速度。
林睢兒也是纖雲弄巧般從容滑過琴絃,一陣錚錚似烏鳴之聲駦的飄出。
納蘭蔻站在一側,面露微笑,見管家急急進園,送來一張拜帖,納蘭蔻打開一看,臉上笑意更盛,遂對着衆女道:“前門貴客臨門,我先去迎接,大家隨意玩好。”
在衆女的嗔笑中,納蘭蔻與管家出了花園,來到了大堂中,來的人非同一般,禮數也不能馬虎,堂中早有一名身着華服錦緞的女子在四處打量等候,身旁的侍女一個個相貌端莊,與立在一旁的將軍府婢女是雲泥之別。
納蘭蔻快步踏上臺階,對着堂中的女子行禮道:“納蘭蔻見過和碩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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