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離了河北進河南地界,到達嵩山的時候兒,舒妃也到了。
那拉氏大驚失色,忍不住當面問皇帝:“皇上此次出巡,是爲謁陵。謁陵便是向先帝稟告妾身冊立中宮之事……這便與舒妃沒有半點干係!這會子舒妃怎麼又來了?”
皇帝面上依舊淡淡的,“舒妃來給皇太后點菸。”
那拉氏登時肺都要炸了,皇上說這話,分明是在堵她!
那拉氏便笑了:“舒妃來給皇太后點菸?哈,皇上,堂堂妃位,原來只是給皇太后點菸?難道不是皇上想叫她來的麼?”
皇帝擡眸凝視着那拉氏,忽地輕聲笑了。
“說到給皇額涅點菸,我倒想起一樁舊事來。我記着孝賢還在世的時候兒,她每日早晚都到皇額涅跟前伺候,她什麼做得都好,叫皇額涅挑不出毛病來;唯獨一樣兒,皇額涅總說她做得不夠好,至少——沒你好。”
“那就是點菸啊。”
那拉氏微微一梗,倒也點頭:“是。”
皇帝嘆息一聲,“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皇額涅也開始覺得你點菸點得不夠好,反倒開始喜歡叫舒妃去做這事兒了呢?”
皇帝長眸倏然一轉:“還是說,你們這些當媳婦兒的,一旦當上了皇后,因爲身份尊貴了,便都忘了要怎麼伺候婆婆,忘了怎麼給婆婆點菸了?”
滿人婆媳之間的規矩大,若是家裡的姑娘、媳婦給老太太點菸點得不好,老太太可以接過來先一煙桿子,或者菸袋鍋子直接敲在腦袋上去。有錢人家的煙桿子和眼袋鍋子多是純銅、純鐵打造,一下子敲上去十分可怖。
那拉氏便深吸一口氣:“妾身從未有這樣的想法。給皇太后點菸,妾身從來都是小心伺候的。”
“便是皇太后後來喜歡上舒妃點菸,或許也是因爲皇太后一年一年的年歲大了,皇太后用的菸葉也比過去清淡了,皇太后的口味便也跟着變了。故此妾身從前那種大火明火的點菸方式,倒不如舒妃的文火來得合適了。”
皇帝便也點點頭:“嗯,倒也有理。你的性子,朕也知道,凡是你認準的,便怎麼都改不了。”
“既然你點菸的法子改不成舒妃那樣的,你也未必肯跟舒妃去學,那朕也只好叫舒妃過來了。”
皇帝說着還一笑,拉過那拉氏的手輕拍了拍:“話又說回來,如果你肯紆尊降貴,去跟舒妃虛心學學,那以後朕就不再叫她來了。”
那拉氏咬住嘴脣。
皇帝一笑起身:“好了,舒妃也該到了。大老遠的來,朕去迎迎。”
皇帝回眸望過來:“古黛,你也一起來。”
那拉氏穩穩坐着,不由得冷笑:“自古以來,只有嬪御跪迎中宮的;哪裡有中宮前去迎接嬪御的道理?”
皇帝微微揚眉,便也點點收了笑容。
轉過身去,只點了個頭:“那算了。朕不委屈你中宮之尊,朕便自己去迎。”
走到門外,德保走上前來躬身道:“……回皇上,舒主子的行帳已是安排妥當。”
皇帝點頭:“不必放在皇太后那邊,還是跟皇后在一起吧。”
四卷20、折罪(9更)
皇帝說罷,並未急着朝大門外走,反倒垂眸又靜靜看了德保一眼。
德保雖然才三十二歲的人,又是剛當上總管內務府大臣這樣的要緊差事,可是行事卻頗爲沉靜,並不慌亂。
德保見皇帝瞅着他,便會意上前,低聲道:“那煙……”
皇帝這才長眉輕揚,脣角勾起:“舒妃既已來了,便不用換了。”
皇帝含笑而去,德保跪送,也不由得垂首含住笑意。
從出京到泰陵,再到河南的每一步,都有預定的日程。便是哪一天不能不與那拉氏同寢,也只有皇上心中清楚。故此那天晚上該在什麼時辰發生什麼樣的事兒,該由誰來辦這樣的事兒,也只有皇上自己最清楚。
皇太后御用的水煙絲,由內務府承辦。這菸絲的要緊堪比膳食,誰敢擅自更改?便是每日進菸絲,都要由值守的御醫和御藥房的太監確定了沒事,才能呈進。故此除了皇上自己,誰敢繞過內務府和御醫,做這樣一筆算計去?
便是他德保,如今身爲總管內務府大臣,若沒有皇上的授意,他有幾個腦袋敢擅動一絲一毫去?
德保一點點收起笑容,想起出京前那晚,皇上忽然召了他到養心殿,劈頭便問他這個總管內務府大臣是怎麼當的,還想不想當了時,他心下的惶恐。
他不知究竟是哪裡做錯,叫皇上如此不高興。直到皇上明言:“你是內務府總管大臣,宮裡進女子都由你內務府管轄。怎麼朕聽說永壽宮裡進了個女子,你竟事先都不知道的?虧你那閨女就在永壽宮裡,我看你這樣的閉目塞聽,那眼睛和耳朵便都不必留着了!”
他這才明白過來。
他也是聽女兒將消息送出來,才知道宮裡進個女子,竟然是令妃娘娘的同鄉。他之前的確半點都沒防備,木已成舟,他也是十分自責。
終究,他自己年紀輕,上任當內務府總管大臣的時間也短,當年五妞的事兒,她是半點都不知道。便是女兒在永壽宮裡,也是因爲資歷淺,也沒聽人說起過這事兒,故此他纔沒來得及防範。
況且那拉氏給出的名義,是她找回自己宮裡從前的女子。他便也怎麼都沒想到,那拉氏竟然回頭將這個女子給指進永壽宮,補了永壽宮的那個缺去了。
若那拉氏還是從前的攝六宮事皇貴妃,內務府好歹還能過問一下,可是發生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那拉氏正位中宮,便連內務府也無權過問此事了,他這才什麼都來不及提前與皇上通氣。
他無言以對,只能叩頭請罪。
皇上那會子發完了脾氣,垂眸盯着他,有些陰陽難測地輕聲笑道:“別請罪了,你的腦袋沒那麼值錢!你與其有工夫在朕眼前兒這叩頭請罪,不如想法子將功折罪。”
他萬般惶恐,那會子腦袋都是空的,哪兒能想到該做什麼。
皇帝卻笑:“接下來朕要河北謁陵,巡幸嵩山。路上一應,便由你來管着吧。”
出京當日,皇上明確吩咐他辦的第一件事,便是換了皇太后的青條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