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小溫簡言預測的一樣，在天矇矇亮的時候，寢室的大門被從外面猛地打開。
“下次還有這種事，我饒不了你。”
“滾進去！”
伴隨着幾聲陰冷的告誡,然後便是重重一聲——一個小孩被從門外粗魯地摔了進來。
“砰！”
大門被再次關閉。
門外,姆媽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足足十幾秒過後，才響起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聲。
黑暗中,小影子從地上慢慢爬起，一瘸一拐地爬回了牀上。
房間裡暗影潛伏，四處傳來孤兒們沉睡起伏的呼吸聲。
*
早上。
餐桌前，主播們竊竊私語,低聲討論着昨天晚上意料之外的狀況。
“昨天地震怎麼提前了？”
“不知道，但我們這個周目沒有結束……那今天下午五點,我們還會像之前一樣進入下一個周目嗎？”
“……”
他們的商討並沒有什麼結果。
畢竟,沒人敢去問真正知道些什麼的那三人——他們只敢時不時向着桌尾的三人偷偷瞥一眼,並在被覺察之前飛快地收回視線。
“嗡嗡嗡的，吵死了。”
趙燃託着下巴,有些厭煩地說道。
“別管他們，”衛城低着頭，專心致志地處理着面前的早餐,“他們只是太想知道這次能不能打破這個輪迴了。”
“我難道就不想知道了嗎？”
趙燃低頭看向盤子裡的黑麪包,表情扭曲了一瞬，“說真的，這玩意兒吃的我都要變成反社會分子了……等回主播廣場，我一定要報復性消費至少半個月。”
這個副本雖然存活難度不高，但通關條件卻十分噁心人。
雖然只要完成【生存七天】的主線任務就能離開,但每次副本都會在第五天的時候重啓，正因如此，主線任務根本無法完成……他們滿打滿算已經被破地方困了快兩個月了。
“放心，我們已經看到曙光了，”衛城安撫地看了他一眼，“就算這個周目不行，下個或者下下個估計就沒問題了。”
昨天的地震是一個提示——他們已經找到了方向，不過對於具體要做什麼還很模糊。
雖然這周目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但對於他們來說，
“對吧，隊長？”
衛城扭過頭，看向橘子糖。
旁邊的座位上，橘子糖低着頭，一下一下的用勺子舀着湯，心不在焉地注視着裡面一隻起起伏伏的死蒼蠅。
“隊長？”衛城提高聲音，又喊了她一聲。
“啊？”橘子糖似乎這才聽到對方的聲音，她有些興致闌珊地擡了擡眼，才敷衍地“哦”了一聲，“沒錯。”
“哦對了，你們的直播間最近怎麼樣了？還在斷線中嗎？”
趙燃似乎想到了什麼，跳躍性地另起了個話題。
衛城低下頭，打開直播間界面看了看，嘆了口氣，道：“……是啊。”
從第八次輪迴開始，他們的直播間就開始斷線——先是在線人數的降低，然後是連線的時斷時續，到最後，他們的直播間就直接黑屏了，原本應該是彈幕的位置只剩下了一行冷冰冰的小字：
“系統檢修中，請您耐心等待。”
不過，由於他們所在的這個副本本就限制積分的使用，只有在每週目結束的時候才能對道具進行購買，所以，即便沒了觀衆打賞，對他們的影響也沒有太大——至少從經濟上來說是這樣。
“……不得不說，雖然彈幕裡蠢貨和壞批不少，但這麼長時間沒有彈幕還是挺不習慣的，”趙燃做了個鬼臉，“這麼安靜，總讓我錯覺好像被這破直播間遺忘了。”
“你說的也太誇張了。”
衛城不贊同地搖搖頭，
“別忘了我們這裡和外面的時間進度不一樣——對我們來說時間很長，但對於其他副本的主播來說，可能才檢修了三兩天而已。”
“唉，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就一說嘛……”
趙燃一閉眼，強迫自己吞下黑麪包。
似乎是被卡住了，他五官移位，表情扭曲，被衛城用力錘了兩下才終於順過氣來：
“咳咳咳，多謝了，四眼仔。”
衛城：“……”
下次乾脆讓你噎死好了。
在兩人談話的過程中，橘子糖一直心不在焉，保持着令人不安的安靜。
衛城忍不住多瞟了她兩眼：
“隊長？”
“你昨天晚上去找匹諾曹，有什麼新發現嗎？”他想到了什麼，問道，
橘子糖託着腮幫子，語氣怠惰，“沒。”
還真沒。
在確認小溫簡言沒有性命之憂後，她沒待多久就離開了“狗籠”。
腦海裡閃過在自己即將離開時，小孩偷偷的詢問：
“你要走了嗎？不再多待一會兒了嗎？”
“……啊等等，姆媽第一輪巡查馬上要開始了，你還是快點走吧。”
橘子糖託撐着頭，有些抑鬱地問：
“你說，我們在這裡做的，能對現實中的人造成什麼影響嗎……”
衛城很快反應過來橘子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他不由得一怔。
不得不說，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隊長這麼關心一個副本的NPC……但身爲隊友，他還是不得不殘忍地說出真相：“隊長，這裡只是一個副本罷了，雖然我們還沒有弄懂爲什麼他沒有死於副本成型的過程，卻仍將自己的影像留在了這裡，但無論怎麼說，這裡發生過的事很久以前就曾經發生過了——匹諾曹本人正和白雪在一起呢，您忘啦？”
“我當然沒忘，”橘子糖有些心煩意亂地晃晃腦袋，“怎麼，當了你們隊長就不能偶爾說點蠢話了？”
衛城：“……沒，不是這個意思。”
有兩個小孩要哄，他可真是心力交瘁。
早餐結束之後，就到了上午的勞作分組時間。
“清理一樓：198號、201號、319號、320號、321號……”
198？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小溫簡言的小弟之一。
橘子糖若有所思地向着另外一張長桌上瞥去一眼——只可惜，髒兮兮的小孩太多了，她很難找到某個特定的孤兒。
她收回視線，站起身來，對衛城趙燃兩人使了個眼色。
走。
三人一同起身，跟着人潮離開了大廳。
*
孤兒們帶着沉重的清掃工具彙集在了一起，有人拎着鐵桶抹布，有人拿着拖把笤帚，還有孤兒的手中抱着沉重的大盆，盆裡堆着滿滿的髒衣服和牀單。
正當橘子糖他們低頭擦着地板時，一道悄悄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噓，是我，別回頭。”
那聲音很熟悉，正是198號。
“等十分鐘之後是巡邏空隙，我會來喊你們，記住了嗎？”
果然。
橘子糖和自己的隊友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嗯。”
果然，十分鐘之後，姆媽沉重的腳步聲繞過了身後的走廊，漸漸消失在了遠方，198號再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向他們悄悄招招手，緊接着，三人將手中的清掃工具放在了隱蔽的角落裡，安安靜靜地跟了上去。
走在前方的孤兒腳步很輕，像是已經將整個建築物的地圖熟記在心，帶領着他們熟練地在樓道的陰影間穿梭着。
他在前方一拐，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了。”
橘子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這裡的小溫簡言。
他的衣服上沒了血跡，顯然是已經更換過了，因而顯得比之前更寬大了，甚至能看到支棱出來的肩膀骨頭。
姆媽的第一個巴掌沒收力，他的半邊臉仍腫着，嘴角被扯破了，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上也多了數塊觸目驚心的淤紫，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卻仍然神采靈活，生動無比。
“這裡這裡！”
一見到橘子糖，他立刻擡手打招呼，但胳膊一動，似乎就扯到了痛處，嘶嘶地抽氣起來。
“你瞧，我說了，一點事都沒有！”
小溫簡言得意地說。
“姆媽只是起了疑心，但凡她真有點什麼證據，等我的可就不是狗籠了。”
換做別人可能不行，但橘子糖和衛城作爲經驗極深、資歷級老的那批主播，就算時間緊迫，他們行動起來很少會真的留下什麼證據——只有那道必須打開的門罷了。
正因如此，姆媽的發難更多隻是多疑和猜忌，並不真的確定是不是他們中的某人粗心忘記關門，還是溫簡言將誰放進了二樓的房間。
小孩話鋒一轉：
“不過，姆媽已經起疑了，所以爲了安全起見，我們今天還是不分到一個組爲好，你明白的。”
橘子糖點點頭。
“好了，一碼歸一碼，”小溫簡言伸出手，“我的東西呢？”
橘子糖向着衛城瞥去一眼。
衛城點點頭，掏出了那個坑坑窪窪的白鐵盒，遞給了溫簡言——他們一大早就從藏物處將它取了來，就等這一刻了。
小溫簡言抱着盒子，打開蓋子仔仔細細數了一遍，確認沒什麼東西遺漏之後，才心滿意足地將蓋子合上：
“好啦。”
他將盒子往身後一藏，認真看向橘子糖：
“好了，該說正事了。”
“你們不是我的小弟，所以，這件事我本來是不準備告訴你們的。”
小溫簡言眯起雙眼，淺色的虹膜在暗處閃閃發亮。
“畢竟，無論再怎麼說，你們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不光是你們三個，從311號往後數的所有新人……你們看起來並不屬於這裡。
“……！
衛城和趙燃心裡都是稍稍一驚。
雖然他們這些人在體貌上確實和這些瘦骨嶙峋的孤兒不同，但是，這裡可是副本之中，夢魘會自動將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合理化，所以他們才能在其他副本里“毫無破綻地扮演身份卡上的內容。
而對方居然能在夢魘的模糊之後還能覺察到異樣，可見其觀察力的恐怖。
“但是……
小溫簡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橘子糖：“你昨天晚上冒着被姆媽發現的風險去找我，這種事很不一般……謝謝。
“再加上我現在確實變得不太靈活，所以需要更多的幫助……
他低下頭，有些懊惱地看了看自己腫起來的膝蓋和腳腕，低聲嘀咕道：
“該死的姆媽，下手真是沒輕沒重。
說完，小溫簡言擡起頭，深吸一口氣，十分鄭重地看向面前三人：
“所以……我決定，正式邀請你們參加我的驚天大計劃！
橘子糖心裡一動：“……驚天大計劃？
“沒錯！小鬼的雙眼閃閃發亮。
髒污的外衣，瘦小的身軀，和身上新舊交織的傷口，似乎都阻擋不了他眼底亮起的熊熊火光，以及那股子他們所有人最熟悉的、屬於匹諾曹的自由、不馴、與熱烈。
“我們今天……就要逃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