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魁偉挺拔的背影,那人現身之後,幾個惡霸兀自不肯停手,更有個叫罵道:“打死了又怎地?哪裡來的野狗……”
一聲未了,卻變成“哎唷”的慘叫,原來那挺身而出的漢子手臂輕舒,一把攥住了那惡霸的脖子,輕輕用力,已經將人當空提起,再往後一甩,那惡霸慘叫着跌了出去,把個正埋頭行兇的同夥撞了開去,雙雙起不了身。
兩個惡人跌坐一團兒,剩下一個動手的,一個在邊兒上看熱鬧的,哪裡肯甘休,頓時便跳了出來:“什麼人敢來找死!”
兩人欺身而上,卻被那漢子長腿一擡,硬生生踢翻一個,滾出去四五尺遠,倒地不起。
另一個一拳捶過來,那漢子擡手便將那惡霸的拳頭攥住,略微用力,只聽得“咔嚓”的聲音響起,伴隨着慘叫連連,那人手骨已經被盡數捏碎,當下竟痛的暈了過去。
那漢子只用這三兩下,便乾淨利落將這些惡人擺平,他招不虛發,每一招數都極爲直接有效,這一連串動作簡直如閃電雷霆,令人目不暇給。
這周遭看熱鬧的人本以爲有一場鬧騰的龍虎鬥,誰知道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結束了……一時個個呆若木雞,作聲不得,連拍手叫好都忘了。
趙瑜同趙忠主僕也雙雙張着嘴,半晌合不上,卻見那漢子冷哼了聲,竟不肯流連,邁步就往人羣外而行。
趙瑜見狀,總算是反應過來:“壯士留步……英雄……請留步!”叫喚兩聲,見那人腳步不停,趙瑜一急,急忙就追了過去。
“壯士!英雄!好漢……”趙瑜口不擇言一頓亂叫,撒腿就追,好歹那漢子只是大步而行,故而趙瑜跑了十幾步,終於也追上了。
“英雄!”趙瑜氣喘吁吁,大概是平日裡跑跳太少,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探手先將那人的袖子拉住,一手扶着腰,“留步……”
那被拉扯住的漢子怔了怔,一轉頭,兩人目光相對剎那,各自心驚。
這被趙瑜死死拉住的,自然正是“連世珏”,四目相對,趙瑜只見這大漢長得並不似自己想象裡一般粗豪,反而極爲俊美,但通身卻又透着一股銳利之意,彷彿稀世寶嫃刀,光華隱隱。
“真是……”趙瑜望着人,竟不知如何感嘆纔好,心中只反覆轉着一句話:“美哉!好個偉男子!”
這功夫,連世珏將手不動聲色地一轉,便把衣袖從趙瑜手中抽出,一聲不吭又要走。
趙瑜一個虎
跳攔上去:“這位英雄!”
連世珏長眉一挑,若有所思地望着趙瑜。
趙瑜訕訕道:“這位英雄,方纔見義勇爲之舉,着實令人欽佩……不知高姓大名?”
大概是因爲方纔沒吃飽,雙眸格外地亮,爍爍發光地盯着男人。
連世珏打量着他的神色,淡淡道:“尋常事而已,不須多言……請閃開。”
趙瑜自覺的自己生得雖不算人見人愛,但也不討人嫌,雖然攔路求教是有些唐突,但他也是一番美意罷了。
趙瑜笑嘻嘻道:“不瞞英雄,小弟是見英雄身手出衆又有俠義之心,故而我想……同英雄你結交結交。”
“不必了。”連世珏掃了他幾眼,又似要走。
這功夫趙忠趕過來,見狀心中詫異:他這位主子極少這樣放□段要跟人套近乎,沒想到頭一次就出師不利。
趙瑜張開雙手要攔人,連世珏輕輕在他手臂上一推便將人推開,大步流星而去。
趙瑜目瞪口呆,要再追上去的話,就顯得太死皮賴臉了些,他從未做這種事兒,又加上望見旁邊趙忠還在看好戲似的,閃念之間,那人已經走得遠了。
趙忠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我說公子,瞧您這一臉猴急的,不知內情的還以爲您是看到了哪個美貌小娘子呢。”
趙瑜斥道:“你懂什麼,本公子是看他一派英雄氣質,故而才惺惺相惜。”
趙忠道:“是啊,也難怪公子你碰壁,這人看來就不是普通人,……那身手,嘖嘖,我在京內也算見了些武林高手,可跟他一比,那簡直就成了花拳繡腿,我看他的來頭恐怕不小,公子你還是別去討這個沒趣兒了。”
趙瑜磨牙道:“本公子就不信了……只要他是樂陽縣的,山不轉水轉,遲早有相逢!”
兩人說到這裡,便沿着街邊兒要回衙門去,趙瑜心心念念,四處張望,渴望再見到那英雄一面,卻見路兩邊上人來人往,着實熱鬧,高聲低呼,盡是鄉音。
正路過一個街口,有幾個民婦打扮的,湊在一團兒說話,趙瑜見了女性,就一貫地矜持賣弄,當下風流倜儻地要經過。
誰知剛過了四五步,就聽到身後那幾個民婦中有人說道:“寶嫃啊,你夫君真回來了啊?”
另一個聲音道:“當然是回來了。”
趙瑜一聽這個聲,心砰地一跳,鬼使神差地就回過頭來。
嘈雜的人羣中,只聽有個聲音笑道:“寶嫃你倒真是好福氣,苦等三年,終於把人給等回來了。”
又有個聲音道:“那你夫君是好好地嗎?我聽說啊,那些打仗回來的,有很多殘疾了的……”
有人便大聲叫道:“我夫君當然是好好的!”
趙瑜正在探頭探腦地從人羣中找那聲音的主人,聽了這一句,頓時再無異議,一時喜不自禁。
趙忠在一旁,看趙瑜那神情,喃喃道:“今兒這是什麼日子……怎麼我家公子屢屢發~春呢!”
且說趙瑜不顧一切分開人羣,一邊兒叫着:“大嫂!不,小娘子……”
前頭那些聚在一起的村婦們聽了個年輕公子的聲音,頓時齊刷刷地回過頭來,三個人六隻眼睛爍爍地看向趙瑜,一看是個俊秀斯文的貴公子,也都愣神。
有那年輕的閨女便心生喜歡,一時咳嗽着,跺跺腳,伸手撩頭髮,衝着趙瑜羞眉搭眼兒地。
然而趙瑜眼中,卻只有一人,終於從那些錯亂的身影中搜到他念念不忘的那個,頓時以一種頗爲盪漾的身姿三兩步到了寶嫃跟前。
那圍着寶嫃的幾個女人被推開,一陣不樂意,卻不離開,只瞪着眼睛看。
對於寶嫃,趙瑜竟生出一種類似於雛鳥情懷來。
這個起先註定要在他鴛鴦蝴蝶夢的幻想裡被貴公子折磨的死去活來的偶遇村婦,到停車片刻在漫天陰雲的背景中驀地一擡頭驚豔了他滿心的小娘子……冥冥之中,趙瑜把這來到樂陽頭一個的搭訕對象視作了自己理所當然的“親人”,更別說在他冒雨到了縣衙之後,在孤單寂寞冷的牀板上,還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做了點兒奇怪的事。
對於趙瑜異乎尋常的喜悅跟熱情,那個一笑會有兩個酒窩的人兒卻沒什麼感覺,先是警惕地後退一步,然後仍用那戒備的眼光看向這個一臉太過耀眼的陽光的貴公子。
寶嫃頭一個反應是:在她認識的人裡,從來不存在趙瑜這樣看起來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人物。
“是我……”趙瑜望着對方震驚的臉,她甚至開始東張西望,一臉他好像認錯了人的神情,趙瑜總算把嘴巴合攏,急忙解釋,“前些天,……我曾經向小娘子問過路?”
“啊……”寶嫃總算想起那個極細微的小插曲,她鎮日忙忙碌碌,趙瑜心心念念不忘的那“停車暫相問”,對她而言簡直如蜻蜓點水,過眼雲煙,望着對方略見熟悉的眉眼,有幾分恍然,“原來是郎君。”
這功夫,她身邊的女人們已經迫不及待,有人瞅着趙瑜,就拉寶嫃:“
寶嫃,這是誰啊?”
趙瑜聽清寶嫃的名字,心頭一陣竊喜。
此刻趙忠踱步過來,掃了一眼圍觀羣衆,覺得總算輪到他登場了,於是便清清嗓子,鼻孔朝天地介紹自家公子:“我們公子,便是樂陽的新任縣老爺。”
“啊?縣老爺?”女人們炸了鍋,七嘴八舌對趙瑜展開強勢圍觀,“真的嗎?”
寶嫃也吃了一驚,上上下下打量趙瑜。
既然身份被揭穿,趙瑜只好露出淡然地笑。
旁邊有個跟寶嫃同村的未嫁閨女,叫大妞的,長得很是粗壯,聲音也格外宏亮:“縣老爺不都是老頭子嗎,這位公子連鬍子都沒有,說是縣老爺誰信啊……”一雙不大的眼睛死命地看趙瑜:何況長得又這麼俊俏。
於是趙忠道:“我們公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寶嫃覺得這話有些難懂,她覺得不管是不是真的,總之不該跟這兩個看起來有些不大正常的人在一起,正想找個藉口溜走,趙瑜卻善解人意地柔聲問:“小娘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聽他一問,寶嫃便又笑,臉上還帶着一點兒喜悅,一點兒羞澀,她還沒有回答,大妞往前一步,挺胸回答:“寶嫃姐是跟她夫君一塊兒來的,我纔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趙瑜吃了一驚,一方面是因爲這女人的回答,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她回答歸回答,這胸挺得十分兇猛,大有以胸把他撞飛的架勢。
趙瑜趕緊後腿一步,把趙忠拉過來擋在跟前:“那你夫君呢?”
這功夫寶嫃回頭:“我夫君在那等我呢。”聲音嬌嬌地,帶着一股不加掩飾的依賴跟歡喜。
趙瑜又惱火又惱恨地擡頭去看:“哪呢?”目光注視向寶嫃後面看了眼,忽然虎軀一震,“那是你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瑜兒。。會不會被扁呢XD
此刻外頭風大雨大,雷聲轟轟。。繼續奮鬥鳳凰去。。
(#‵′)一更新就抽!
23、解甲:漾漾泛菱荇
趙瑜歪頭往寶嫃示意的方向一看,煞是震驚:“那是你夫君?”寶嫃笑眯眯地:“嗯!”趙瑜生生嚥了口唾沫,忽然之間感覺十分複雜,複雜到幾乎不知要說什麼好。
這女人臉上那發自內心歡悅的笑容,讓縣太爺的萌動春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趙忠看趙瑜神色不對,便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趙瑜看看寶嫃身後那人,喃喃:“沒什麼,只是覺得……好像眼睛要瞎了。”
寶嫃驚道:“郎君你怎麼了?”
身邊兒大妞一眼不眨地望着趙瑜,見狀道:“他好像很難受,臉色發紅,是不是發燒了?”擡起肉呼呼的手就要往趙瑜吹彈得破的臉上招呼。
趙忠總算還懂得忠心護主,趕緊地把大妞擋下:“別動!男女授受不親!”
大妞不屑一顧地哈哈大笑:“什麼瘦瘦不親,你這人眼神有毛病,我渾身上下哪裡瘦了?”
趙忠打了個哆嗦,他在趙瑜面前總是被斥責太過粗莽無知,但此刻面對大妞,卻油然生出一種優越感,總算找到趙瑜居高臨下斜睨自己時候的感覺。
趙瑜沒了搭訕的心思,同趙忠兩個殺出女人們的隊伍,趙忠道:“公子您怎麼跟丟了魂兒似的?”
趙瑜離開女人們的包圍,總算緩過氣來:“蠢材!你沒看到那小娘子的夫君嗎?”
“看是看到了,怎麼?”
不提還好,一提趙瑜又痛心疾首:“先前本公子只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現在才也知道如見其形的滋味。”
你道趙瑜反應爲何會如此異常?倘若他看到寶嫃的夫君“連世珏”的話,定然是要吃驚之餘再叫幾聲“英雄”的,就算心碎也不至於說出“鮮花牛糞”之類的話來。
此事還要細細說來。
這一日寶嫃早早起了,把那隻雞從柴房裡放出來,給了一小把麥子吃。
這母雞認了她,每天早上寶嫃腳步聲響,它就迫不及待地咯咯叫,而且每天都會生一個蛋,因此寶嫃格外寶貝它。
寶嫃把柴房打掃了個乾淨,又去準備了飯菜,頃刻間一家老小起了,圍桌吃過飯,寶嫃便對連婆子道:“婆婆,今天是鎮上的大集,我想去把前些日子攢下的布賣了。”
連婆子道:“也好。”
寶嫃看一眼連世珏:“婆婆,夫君會跟我一塊兒去。”
連婆子張着嘴,看向連世珏,見他面無表情,自然知道小兩口必然是商量好的,她多嘴也是枉然,就道:“那也行,早點回來。”
寶嫃有些爲難,卻仍試探着說道:“婆婆,我想……我好久沒回孃家了,夫君又剛回來,我想……跟夫君一塊兒回孃家看看。”
連老頭很不高興,連婆子同他一個心思:“那一來一回得什麼時候纔回來?這功夫農忙,過幾天再回去吧!”她一說過幾天,那就又遙遙無期了。
寶嫃有些難過:“婆婆……”
連婆子更要嘴碎幾句,卻聽連世珏道:“最多一天時候,也耽誤不了什麼。”
連婆子一聽,頓時皺了眉,連老頭壯着膽子,道:“這功夫農忙,時候珍貴……”
連世珏道:“橫豎有我,也用不着別人多忙。”說話間,略顯不悅。
兩個老的心中不約而同打了個頓,連老頭鼓足勇氣想要爭辯兩句,看着連世珏那臉色,最終卻只悻悻地哼了幾聲。
連婆子見連老頭不敢爭執,她當然也不想在兒子跟前扮惡人,就假模假式地說:“既然世珏想去,那就去吧……只不過別耽擱太長時候。”
寶嫃聽她答應,便轉了喜色:“婆婆,最多中午頭回不來了……我剛多做了兩樣菜,中午你熱一熱,就可以同公公吃了,下午我們一定回來的……”
連婆子才點了點頭,忽然間又道:“你們去,是空着手嗎?還是……”
連世珏從沒想過這宗,連婆子這話倒是提醒了他,他便看寶嫃,寶嫃吶吶道:“婆婆……”
連婆子有些憤憤地:“別總是拿家裡的錢貼補你孃家……最多去後院摘兩根瓜拿着吧!”
寶嫃啞口無言,只低了頭,連世珏從旁聽着,也不動聲色。
寶嫃一時收拾好了,把五匹布搬出來,又去借了連世譽家的獨輪車,把布綁在那車上,連世珏抱着手臂在旁邊看着,一直等寶嫃推了兩三步,他看的“懂”了,便叫寶嫃住了,他自己推了車往前,出了村子。
一路上自然又被許多人圍着狠看了一番,寶嫃又同幾個熟人打了招呼,出了村口,看那大路上行人不斷,看來熱鬧,想來都是去趕大集的。
連世珏推着車,一邊看,見寶嫃在旁邊歡喜跟着走,他便問道:“這些人都是去趕集的嗎?”
寶嫃道:“是啊夫君……近來麥子都收回來了,稍微空閒些,趕集的人也多。”
連世珏唔了聲,看前頭有個人趕了一輛牛車,後面拉着的平板車上竟團團地坐了三四個人,有老有少,圍着呵呵說笑。
頃刻,車後又追過來一個村民,那趕車的把車速放慢了,那人便也
手腳並用爬了上去,那原先在上頭的幾個人七手八腳地也拉了她一把。
連世珏看的有趣,便道:“這車倒是甚好,能載這麼多人。”
寶嫃道:“夫君你喜歡嗎?等以後攢夠了錢,我們也買一匹驢子來使喚好不好?”
連世珏啞然失笑,卻道:“好啊。”
兩人走了會兒,一路上也見了許多人,多半是步行的,有的就趕着車,有的騎着驢,熟人相見,便大聲寒暄,倒是極熱鬧的。
連世珏一路看着,又同寶嫃說話兒,頗不寂寞,見人漸漸更多了些,便問:“距離大集還遠嗎?你孃家……”話剛要出口,又自覺不妥,便停了。
寶嫃卻會錯了意,生怕男人嫌遠,就忐忑道:“夫君,不算太遠的,還有六七里路……等我們賣了布,再走三裡地就到我孃家了。”
連世珏只覺得額頭有一滴冷汗冒出來。先前他行軍時,除非是爬最陡峭的山,否則他都是在馬上,六七裡的話,騎馬便是頃刻就到,可是步行……他倒是沒什麼,人高腿長,只做等閒,但是身邊人……
他看了看前路,又看看身邊兒的寶嫃,見她的臉兒紅紅地,是被太陽曬得,大概也因走了一程身子發熱,隱隱地有些汗意。
連世珏思量着便低頭,看到手上那獨輪車,忽然突發奇想,——這車子跟平板車不同,它是正中間有個木軲轆,用木架子豎起來,兩邊卻空着,好載物的,先頭寶嫃拿了布匹出來,就擱在這獨輪車的兩邊上捆着。
男人的眼睛在上頭掃來掃去,見這車子敦實的很,載個二三百斤怕是不在話下,車前頭有一塊突出的空閒的地方,可是推起來的話,前頭距離地面很近,顯然不好坐人。
他的目光移到手邊上,卻見距離他的把手外,倒是有塊兒空着的,並排的話足以坐兩個人。
連世珏便道:“這車也能坐人吧?”
寶嫃隨口就“啊”了聲,沒想連世珏道:“你上來,我推着你。”
寶嫃吃了一驚:“不用,我不累,再說再加上我就很沉了。”
連世珏看向她,道:“你上來,我試試。”
寶嫃搖頭:“不要啦……”
“上來!”
他說着就停了下來,把車放下等她,寶嫃無奈,紅着臉挪過來,在上頭坐了。
連世珏這才重又把車推起來,寶嫃微微側身,手扶在車輪中間的架子上,坐的穩穩當當,雙腿垂在車旁側,隨着車動晃晃悠悠地,她偷偷看他一眼,心裡又羞又是感
激地。
連世珏望着她坐在上頭,身子略傾斜,雙腳離地,晃悠悠地就好像一枝花在風裡頭盪漾,恁般地好風景。
他倒是有些後悔自己才發現這車能坐人,便故意道:“你太瘦了些,也沒有多沉,就好像沒坐一樣。”
寶嫃道:“纔沒有……我怕夫君累到。”
Wωω● т tκa n● co
連世珏道:“在你眼裡我便是這麼沒用……稍微勞動便就累了?”
寶嫃忙道:“不是不是!”她看他一眼,見他臉色明明是好的,才知道他是調笑而已,就道,“夫君纔回來,該好好歇息。”
倆人一路上,也遇到幾個相識的,寶嫃幾度就從車上跳下來同那些人說上三兩句話,每當這時侯連世珏就靜靜地站在一邊兒等候,他這樣的相貌、身形、氣質……又推着寶嫃,可見是個不怕累又疼娘子的,倒是惹了無數稱讚。
因此一路上寶嫃所聽到的都是好話,惹得她心花兒盛放。
寶嫃坐在獨輪車上,迎面風撩起她的鬢髮,她伸手抿到耳後,看看前頭綠樹成蔭的長路,又回頭看看自家的“夫君”,她想到昔日的種種苦楚,終究盼來了這一日,那些苦熬的日子都好生值得……這般明亮的陽光下,歡喜到極致,竟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兩人來到鎮上,來到相熟的布匹店,連世珏把布料搬了進去,寶嫃跟那店子掌櫃是認得的,連世珏在旁邊看了沒差,便慢步出來,誰知便撞見幾個惡霸行兇。
他心中最惱恨這些仗勢欺人的貨色,便挺身而出教訓了一番。
誰知道卻被趙瑜撞見。
當望見趙瑜那瞬間,男人有瞬間的心驚……他的記性是極好的,依稀記得曾在何處見過這張臉,只看趙瑜似沒認出他來,他心裡極快想了一番,便鬆了口氣。
從布莊接了寶嫃出來,正想陪她去買些東西,卻又遇到幾個同來趕集的同村跟鄰村的幾個婆娘,男人不喜歡聽這些人聒噪,趁着她們說長道短之時便避了開去,雖然避開了,卻仍舊站在不遠處,時刻留意着寶嫃的一舉一動,因此當趙瑜出現之時,他是第一時間便發現了的。
他心裡頭有些奇怪爲何趙瑜竟認得寶嫃,只是看着趙瑜臉上那種類似色~迷~迷的表情,讓他心裡很是不快。
當寶嫃回頭看他的時候,他隱約猜到是什麼意思,他是有心不願跟趙瑜牽連的,正巧兒旁邊有個四十開外的男人也站了半天,額頭貼塊膏藥,斜肩塌身,尖嘴凹腮像個猢猻成精,不住口地碎碎念“那婆娘讓我如何如何……還不來”云云。
連世珏知他也是等人,此刻心頭一動,低聲道:“前頭那不是來了嗎……”自己往那商家的簾子後一閃隱了身形。
那人忙探頭:“來了?”兩隻有些突出的牛眼正好同趙瑜的雙眼撞了個正着,這一照面,殺傷力不消說是極強的。
作者有話要說:瑜兒被擺了一道,要淚奔了~~~
關於那個小車兒,讓我想起小時候,我是非常喜歡坐的,雖然窄窄地,可是被推着走的感覺,甚妙啊,可惜機會少少。。現在更是絕了跡了,沒有試過的同學請自行想象。。。
總覺得牛車啊馬車,比轎車啥的拉風多了。。慢悠悠別有一番滋味,沒試過的大概不知道啦
好吧,單憑描述大概想象不出,何況我又不能十分詳盡的描述不然就太囉嗦了,於是上個圖,基本上就是這樣兒了,於是,寶嫃寶嫃坐在哪裡該清楚了吧。。。
24、解甲:澄澄映葭葦
趙瑜被那貼着膏藥的凹頰男人嚇了個半死,委實無法接受鮮嫩如朵花兒般的寶嫃嫁的竟是這種貨色,一時黯然魂消,同趙忠鬱郁而返。
這邊上那膏藥男人東張西望,沒見到他娘子,一時摸不着頭腦。
連世珏見趙公子撤了,才若無其事地探身出來,他也不想等寶嫃同那三姑六婆說完話,便大步走了過來,目不斜視,徑直喚道:“娘子,該走了。”
寶嫃正在奇怪趙瑜爲什麼在瞬間神情大變,聽了男人召喚卻又歡喜起來,忙道:“夫君我來啦!”又同那些女人道,“我夫君喚我,我得走了。”
這些女人之中,如大妞兒般見過連世珏的,反應倒還平常,那些外村兒的,猛地見了連世珏,頓時個個驚豔的直了眼。
連世珏同趙瑜,說起來都是難得的美男子,只不過趙瑜屬於風流紈絝的那種類型,在京城中不消說是極受歡迎的,但對於平民百姓,尤其是這些女人們的眼裡,則更愛連世珏這一種,高高大大,俊美健壯,格外陽剛,一看就是個能出力能讓女人倚靠的,比趙瑜那種花花蝴蝶要更靠得住。
且不說那些人在後面嘖嘖讚歎,寶嫃挽着籃子出了人羣,連世珏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頭看着她的臉,有心問問趙瑜是怎麼跟她認得的,卻又沒問。
寶嫃道:“夫君,我們去取推車,然後去我孃家吧?”
連世珏道:“好。”
兩人便去了那相識的布莊,把寄存的車子取了,出來門口,寶嫃拉一拉連世珏:“夫君……”
男人低頭看她,不知何事,卻見寶嫃在腰間翻了翻,把個藍布的袋子取出來,捧在手中道:“夫君,方纔賣了布,每匹有二十文,一共五匹,就是一百文,掌櫃的見我許久沒來了,好生唸叨,說以後讓我多送過來……多算了我十文。都在這裡了,給你。”
連世珏垂眸望向她,一時沒有接。
寶嫃拉住他的手,把錢袋放在他手心裡:“夫君,你收着。”她軟軟的小手握着他的大手,男人笑了笑,擡手摸摸她的頭,將錢袋收了起來。
這鎮子是樂陽縣最富庶的,就在縣城旁邊兒,每當大集的時候,縣城內也格外熱鬧,什麼物件兒都有。
寶嫃是極少出來走動的,見這麼多人,穿戴的很新鮮,兩邊的攤子又這麼多,貨品琳琅滿目,一時目不暇給,不停地給男人指點某某好看,某某稀奇。
且鼻端不時地嗅到種種香氣,各種炒菜的濃香,油炸糕的甜
香,蔥油餅的油香……他們都走了半天道才趕來的,一時飢腸轆轆。
連世珏推着車,寶嫃便在旁邊跟着,兩人沿着大街走了會兒,連世珏便看寶嫃:“餓了嗎?”
寶嫃摸摸肚子:“我不餓。”
連世珏望着她:“當真不餓?”
寶嫃略覺臉紅:“有一點點餓……夫君呢?”
連世珏一笑,環顧四周,卻見前頭有一座酒樓,乃是整個樂陽縣裡頭最氣派的了,男人心念一動,便欲往那邊走,然而轉念之間,卻又反應過來。
他雙眉蹙了蹙,想到自己懷中那有限的二百文錢,錢少是少,最要緊的是,這些都是寶嫃織布賺回來的。而要在這酒樓上吃上一頓,恐怕這些錢夠不夠還是未知。
若是在以前,他是絕不會爲錢銀擔憂的,但是現在……
寶嫃拉拉他的袖子:“夫君,我們可以去我孃家吃。”
連世珏看着她,心裡似酸,似歡,一擡頭望見前頭有個露天的飯攤,前頭架一口大鍋,熱騰騰地冒着熱氣,搭起的棚子底下許多人坐着,三三兩兩圍着桌子,有的埋頭開吃,有的翹首以待。
到了跟前,卻見攤主正握着塊麪糰,一刀一刀往鍋裡頭削麪,那面片自他手中的麪糰上飛跳入水,雪白麪片在沸水裡翻滾,煞是好看,原來賣的是“刀削麪”。
旁邊是攤主的婆娘,將煮好的面用鐵笊籬撈上來,倒在碗中,又從旁邊一口鍋舀點滷子,往上頭一澆,便端了上桌。
聞着那味道,倒是不錯。
連世珏看了會兒,那攤主就招呼:“大哥吃麪嗎?咱這面實惠,一文錢一碗,保準吃飽。”
連世珏便看寶嫃:“喜歡吃這個嗎?”
寶嫃倒的確是餓了,在這兒站了會兒,聞到那面跟滷子的香氣,一時更勾得肚子裡咕咕叫,聽了連世珏問,就咬着脣小聲問:“夫君,我……”
“不喜歡?”
“當然喜歡的,可……”寶嫃是想她在外頭吃是不是有些太過奢侈,卻又不好意思就說。
連世珏見狀,便也明白幾分,就直接對那攤主說:“兩碗麪。”
那攤主笑問:“好咧!請裡面坐,一會兒就好!”
連世珏將推車放下,握着她的手進了棚子底下,那攤主婆娘急忙找了個靠裡的空閒座兒,又頻頻看兩人,這男的俊女的美,裡頭埋頭吃麪的食客們一時也看個不停。
寶嫃從來沒有出來吃過飯,一時緊張地擡不起頭。
過了片刻,那婆娘快手快腳地把兩碗麪端了上來,寶嫃一看,果真是實惠管飽,比他們在家裡用的碗要大三倍,雪白的面片,上頭的滷子,無非是些肉渣,鹹菜絲,麪湯上漂着幾枚綠綠的香菜跟三四點油星。
寶嫃欣喜地盯着面:“好香啊!夫君,我這碗好大,我吃不了。”
連世珏道:“不急,慢慢吃。”他握了筷子,低頭吃了口面。
寶嫃道:“夫君,要不要給你撥一些?”
“我吃這碗就夠了,你吃你的。”連世珏說着,便看她一眼,夾了一口開吃。
往常寶嫃在家裡,對着連家二老,自然束手束腳,飯桌上更是頭也不敢擡,讓她吃什麼她都不太敢,連世珏瞧她瘦的很,吃的又少,多半是先前虧了,便有意想讓她多吃些。
寶嫃見他開始吃了,自己也才試着先喝了口湯:“真好喝!”也跟着吃了起來。
這攤子雖然簡陋不打眼兒,但面倒是做的不錯,頗有嚼勁,配着鹹鹹的滷子很勾人食慾,男人慢慢吃着,一邊看寶嫃,卻見她專心致志地也在吃麪,滿面喜色地咬住一片面片,細細地嚼着,彷彿在品味,又喝一口湯,還意猶未盡地嘆一下,咂咂嘴,又伸舌頭舔一舔脣角,那滿足而自在的樣子,就彷彿在吃什麼了不得的山珍海味,讓人看得也食慾大增。跟在家裡頭的木訥膽怯判若兩人。
連世珏看着寶嫃的模樣,又看看這簡陋不堪的飯攤,手在胸前的錢袋上一碰,便叫道:“寶嫃……”
寶嫃驀地擡頭:“夫君,什麼事?”
她嘴上帶着點油光,粉嫩地微微嘟着,連世珏對上她明亮的雙眼,有些叫不下去,就只柔聲說道:“沒事,……吃吧。”
寶嫃歡喜無比,放開肚皮,奮力把面吃了一半,兀自戀戀不捨地抱着碗。
連世珏看她實在吃不下了,便忍着笑:“行了,吃不了就別吃了。”寶嫃摸着肚子:“可是剩下了很浪費。”連世珏道:“你再吃就把自己撐壞了。”寶嫃雖然聽他的話,卻還是眼巴巴地盯着那裡頭的面片:“扔了真的怪可惜的……”
連世珏擡手,將她的碗拿過去,極快地將剩下的面片吃了個精光,又喝了兩口湯:“這下好了吧?”
寶嫃呆呆地看着他:“夫君……”
旁邊的食客見狀,各也覺得詫異,那攤主的婆娘更是嘖嘖有聲,南來北往的那麼些,從沒見過這樣兒寶貝自家娘子的,一時看的她也有幾分眼熱起來。
連世珏起身,付了兩文錢,便同寶嫃出外,寶嫃呆呆
走了半路,便問道:“夫君,你是不是沒有吃飽?”
連世珏啼笑皆非:“再吃,我就跟你一樣撐壞了……是了,要去你孃家,先去買點兒東西吧。”
寶嫃一愣:“買東西?”
男人道:“頭一次上門,空着手總不好的,正好你賣了布,有錢,喜歡什麼就買點什麼吧。”
寶嫃有些緊張:“真的嗎?可是婆婆……”
男人笑着搖頭:“放心,天塌下來有夫君替你撐着,去買吧……”
寶嫃呆呆地站着,似有些不可置信,男人在她的肩頭輕輕撫過,想到先前在麪攤上沒說的話,便又道,“你放心,以後賺錢養家的事兒,交給我。”
寶嫃瞪大眼睛:“夫君……”
晴空碧雲之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男人毫不避忌地將寶嫃摟入懷中,微微低頭,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放心……以後夫君……不會再讓你吃苦啦,會讓你過好日子的。”
寶嫃覺得自己的身子熱成了個小火爐,可偏生心好像極熨帖,說不出的舒服,也顧不得羞澀,手指在男人的腰間抓了兩下:“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據說手機上看起來,寶嫃寶嫃的名字被框框了,有點暈,該怎麼辦呢+_+
上章真的有難懂嗎?等我回頭再細細斟酌一下。。
嗯,明天就要中秋了,大家中秋快樂啊~~XDD於是我也想請中秋假了
25、解甲:我心素已閒
寶嫃輕輕地抓了男人的腰兩下,小聲說道:“夫君,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我都覺得是好日子,一點也不苦。”
男人將她緊緊抱着:“嗯。”他們兩個相擁着在縣城大道上,這正午時候人越發多,也有不少人望向他們,竊竊私語,眼神古怪,男人卻旁若無人地,似乎除寶嫃之外其他的人或者物都不存在,將她抱了一抱才鬆開:“去買點東西吧。”
寶嫃聽了話,果真便買了一包糕點,一罈子黃酒,男人跟在旁邊,寶嫃問某物好不好,他一概便說好,然而她問的多,買的卻少。
男人見她最終只買了這兩樣,便問道:“你爹喜歡喝酒嗎?”寶嫃一點頭:“雖然不想爹喝多,可是他平日裡辛勞,喝點也是好的。”
買罷東西,寶嫃看看時候不早,怕耽擱時間,便同連世珏出了城。
出了縣城,又經過那繁華大鎮,兩人又足足走了三四里路,纔到了地頭。
連世珏推着車,不動聲色地看,卻見眼前的村莊,整個李家莊看起來面積不大,房屋也多是破破爛爛地,相比較而言,連家村簡直顯得富裕太多了,起碼那邊的屋子多是磚牆,屋頂上也是瓦片遮風擋雨,然而這裡,卻是土胚的牆,被風吹雨打顯得凹凸不平,屋頂也是茅草屋遮擋着。
寶嫃頭前領路,往村裡去,遇到幾個人,都不大認得兩人,又驚又疑地去了。好歹撞見個熟悉的,驚喜交加地同寶嫃寒暄,又不停打量男人。
男人在後,只聽她說什麼:“寶嫃妹子可回來了,快回去看看吧……這是你當家的?真是一表人才,都說你嫁得好,果然不假。”
寶嫃聽她誇獎自己夫君,自然高興,可聽她話頭不對,就道:“我家裡怎麼了?”
那村婦道:“你爹前日裡翻地傷了腳,在家裡動不得……”
寶嫃變了臉色,顧不得再跟人多話,急急忙忙地就往家裡頭去,連世珏推車跟在身後,卻是走了一會兒的功夫,便停在一個小而破舊的木門前,寶嫃推開門急急地便走了進去:“爹!娘!”
連世珏在後一打量,看那木門有些千瘡百孔的意思,門頭頂上竟還長着幾根草,院牆也是草草圍成,可見破敗。
他將車子放在門口,便也隨着寶嫃入內,一擡頭,卻見面前是三間茅草屋,歪歪扭扭地立着,就宛如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隨時都會壽終就寢一般。
男人吃了一驚,仔細定睛一看,見那屋頂上的茅草,有的地方竟塌陷下去,這樣一來,下雨的話勢必屋內也就陰雨連綿了,而這還是小事……就說是屋頂塌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只是這院子裡收拾的倒是乾淨,屋門口左邊,靠窗口處一小塊的地方有幾棵花草,其後則是開墾的幾塊菜地,種着些時下菜蔬,屋門口右邊,有一棵不知道是什麼的樹,樹後卻用矮木籬笆圈出了一個場地,養着幾隻雞。
而他進門的地方,緊擠着門口則堆放了好些柴草……竟把個院子弄得滿滿當當。
男人正在打量的功夫,聽得屋裡頭一聲歡叫,而後有人急急地出來,一擡頭望見他,頓時惶恐又驚喜地招呼:“姑爺來了,快……快請進屋!”
連世珏見是個中年婦人,雖然簡陋衣裳,也有些蓬頭垢面地,但長得倒有幾分似寶嫃。
他張了張嘴,卻到底叫不出,就只一點頭:“多謝。”倒是把婦人愣了愣。
寶嫃也跟着出來,道:“夫君,你進來吧,我……剛纔太着急了忘了夫君了。”
連世珏便進了門,一進屋門,眼前頓時發黑,這堂屋的光線很是暗淡,婦人在前,寶嫃在旁,同他一併入了右手間的屋內。
只是個方寸大小的臥房,有個黑臉膛的中年男子起身:“世珏來了?”
連世珏一照面,便留意到他的腿腳有些不方便,便想到方纔那村人的話,就道:“您有傷,不必勞動。”
寶嫃也扶着李老爹坐下:“爹……你怎麼傷了,怎麼也不叫人帶信去跟我說一聲?”
李老爹有些精神不振,悶聲道:“不是什麼大傷,養一養就好了,不算什麼。”
李大娘聽了,就從旁道:“寶嫃啊,你爹聽了……世珏回來了,心裡高興,就想早點把地裡的活弄完了,去看一看你們,誰知道忙裡出錯地,竟……讓鋤頭傷了腳。”
李老爹皺着眉,顯然也有幾分懊惱,重重嘆了聲:“行了,別說了,還不給女婿倒水?”
李大娘便去倒水,連世珏坐在凳子上,就聽寶嫃同她爹說話,過了會兒李大娘倒了水上來,寶嫃正把帶的禮物給李老爹看,李老爹看了糕點跟酒,眼中透出訝異的神情。
李大娘趁機拉一拉寶嫃,便將她拉了出去。
屋內,兩個男人面面相覷,各自有些無言,李老爹想了會,便問道:“你們家裡,親家公親家母可都好嗎?”
連世珏慢慢道:“承蒙記掛,都好。”卻也仔細聽外頭動靜。
只聽李大娘道:“寶嫃啊,你這是怎麼了,買這麼多東西回來,你婆婆知道嗎?”
寶嫃道:“娘,
你放心吧,是夫君讓我買的,夫君會跟婆婆說的。”
“真的?”
“真的,娘,夫君對我可好了,我們剛纔還在縣城裡吃了飯,東西也是夫君說要買的。”
李大娘一陣動容,半晌出聲,有點酸楚:“你這孩子,我跟你爹時常後悔當初輕率地就送了你出去,時時刻刻地擔心你受苦遭罪……你丈夫去了當兵,還以爲你這一輩子就這麼瞎了……沒想到,老天爺開了眼……”說着,便傳來啜泣的聲響。
李老爹聽了,想說聲,卻只道:“喝點水吧……走了這麼長的路。”
連世珏便拿了那碗,莊戶人沒有那麼講究,只用碗盛白水而已。他喝了口,聽外頭寶嫃道:“娘,你可放心了吧……對了,阿如呢?”
李大娘道:“在地裡忙呢,你爹傷了,不能下地,本來我跟寶嫃如在翻地的……趁着地溼,好把苞米種子下了,我不放心,就先回來看看你爹。”
寶嫃忙道:“娘,阿如還小,你讓她一個人在地裡幹活?”
李大娘放低了聲音:“沒法子……你當初比她年紀還小,而且現在不趕緊地播了種子,秋收也要耽誤了。”
李老爹聽到這裡,雙眉更是鎖成了一個川字,連世珏便慢慢問道:“地裡還沒有忙完嗎?”
李老爹道:“差不多了……家裡頭也都忙完了?”
連世珏道:“昨日已經下了種子。麥子也打的差不多了。”
李老爹便道:“只可惜我傷了腿,不然也……差不多弄好了。”
連世珏望他一眼,見男人臉黑瘦,寫着一臉愁苦,就道:“先養傷爲上,不用擔心其他的。”
兩個男人同兩個女人分別說了會兒話,連世珏便站起身來:“失陪片刻。”李老爹瞠目結舌中,他已經出了門。
門外李大娘跟寶嫃的對話嘎然而止,李大娘正說:“你不能就回來……不然你婆婆……”一看連世珏出來,就停了下來,寶嫃生怕男人是要走,就忐忑迎了過來:“夫君……”
連世珏看一眼李大娘,終究一拉寶嫃,低低問道:“你們的地,就跟家裡翻地播種一個樣吧?”
原來這兩日,他在家裡頭,同寶嫃兩個把那地翻過,又下了種子,心裡隱約有數。
寶嫃只覺得他問的有些古怪,卻也點頭:“一樣的。”
連世珏一點頭,便道:“天色還早,你爹傷了不能勞作,不如我們去地裡幫一把,你們有多少地?”
寶嫃大爲意外:“夫夫……夫君!”
連世珏道:“難道很多嗎?”
寶嫃慌忙搖頭:“只有四畝地,不算太多。”
連世珏望着她的臉,微微一笑:“那我們去吧,快着趕的話,等天黑前是能弄完的。”
寶嫃結巴着:“可……可是……”卻被男人拉着出了門:“好了,快點把翻地用的鐵杴跟種子找齊了,不許囉嗦,不然天色要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嗯嗯,某苦力又要被奴役了,啥時候寶嫃寶嫃好好犒勞犒勞他啊。。中秋快樂哦XDD
PS經提醒發現上章好像有個蟲子,貌似我又不經意間顯示了自己在算術方面驚人的天賦。。。=3=
再改個~
26解甲:清川澹如此
兩人走得快,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田地邊兒上,遠遠地就看到個小小人影伏在地裡頭,頭也不擡地正在忙活,在她旁邊,倒是有個小小的白色影子,做一團趴着,打老遠聽到腳步聲,便警惕地爬起來,卻原來是隻小白狗兒。
那狗兒扭頭望向寶嫃跟連世珏的方向,喉嚨裡發出一聲叫,而後便汪汪亂叫地往這邊衝來。
那趴在地上的影子聞聲便擡頭,叫道:“小白你怎麼啦?”扭頭也來看,卻見那小白狗如離弦的箭般衝向田地邊來的兩道影子。
連世珏看那小狗衝過來,心中先是一驚,卻聽身邊寶嫃也發一聲歡叫,叫道:“小白,小白!”便跑了向前,那小白狗衝過來,猛地撲到她懷中,嗚嗚有聲,又伸舌頭舔動。
連世珏見一人一狗親熱之狀,便笑了笑,一擡頭,卻見眼前地裡頭站着個半大的丫頭,臉兒微圓些,看來十三四歲,有幾分可愛,正瞪大眼睛看向這邊。
丫頭看了看他,又望蹲在地上的寶嫃,驀地揮動胳膊叫道:“姐!”
只喊了一聲,那丫頭也撒腿往外跑來,地上跟小白親熱着的寶嫃聽了,便也站起身來,叫道:“阿如!”
說話間,姐妹兩個便也撞在一起,那丫頭張開手將寶嫃一抱:“姐你可回來了!”又驚又喜,誠惶誠恐。
寶嫃摸摸她的頭:“阿如,你瘦了,吃苦了吧?”又看她的手,見雙手掌上全是泥。
寶嫃如用力搖頭:“沒有沒有……”眼圈紅紅地道,“我在家裡吃點苦沒什麼,我心裡就擔心姐你呢,我想去看你,可是娘說我穿的不好,去了只給姐丟人,成天就盼着姐你回來了,你又偏不回來……想死你了……”說話間,便要涌出淚來。
寶嫃急忙替她擦擦眼睛:“阿如,姐沒事,姐不是好端端地嗎,你以後想我,就直接去找我,不用管娘說什麼……姐姐也想你啊!”
她兩個姐妹情深,見了面便開始說心裡話。
那邊上連世珏便拿着鐵杴拎着犁,走到地頭瞧李家的田地。
起初他對這些事情都是一無所知,前兩日家裡要忙活,才學會了,他本是個聰敏之極的人,這些農事上雖生疏,但一接觸就極快地上了手,什麼翻地,下種,打場,……早半個月的話,他絕不會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會像個農夫一般在烈日下揮汗如雨,頭頂蒼天面朝黃土地……可是現在,他對這些辛勞,甘之若飴。
當因爲勞作而使得汗流出來的時候,他甚至有種欣慰跟痛快的感覺。
李家的是四畝地,自從李老爹傷了,李大娘跟李寶嫃如兩個一直在地裡忙活,拼命翻了一畝多點,婦道人家力氣終究有限,再加上寶嫃如年紀又小,李大娘回去照顧李老爹,她獨自留在地裡忙活,一邊忙一邊累,累也罷了,就想寶嫃,還不知寶嫃過得什麼日子……有時候就忍不住默默地哭。
乍然見了寶嫃,恍若夢中,兩人一時難捨難分,等回過神來,卻聽身邊咔嚓咔嚓作響,原來是男人拿着鐵杴把地頭的草鏟了去。
寶嫃如這才震驚地反應過來,看着連世珏,又對寶嫃小聲道:“姐姐,他怎麼來了?”
寶嫃道:“是你姐夫說要來幫忙的……起先我們是進城去賣布了。”
“可是我聽說他纔回來,”寶嫃如越放低了聲音,“他那樣子能幹活兒?”很不歡喜地掃了連世珏一眼,語氣裡帶了些輕蔑。
“寶嫃如,你姐夫當然能幹啦,家裡的地都是他犁平下種的。”寶嫃掩飾不住滿臉歡喜,“不然的話,又要去求人家來幫手,他回來後,姐姐可不知多輕鬆呢。”
“真的?”寶嫃如皺着眉頭,狐疑地又看連世珏一眼,“可我聽說他是個遊手好閒的……”
“不要亂說!”寶嫃忙道。
寶嫃如撓撓頭,嘟起嘴道:“算啦,你就不願意我說他的壞話,哼,反正你自己喜歡就是了……我聽人家說那場大戰死了不知多少人,還以爲姐姐會……沒想到他回來了,唉,也不知道是姐姐的福氣,還是什麼……”
“你再說,我不理你了。”寶嫃瞪向寶嫃如。
寶嫃如低頭看看在兩人之間不停搖尾巴的小白狗兒:“我就是爲了姐姐好嗎,但凡我們家裡好一點點,姐姐當初就不用那麼急地嫁給他了……”
“你姐夫很好!”寶嫃低低道,正要再說,一眼看到連世珏,頓時吃了一驚,顧不得跟寶嫃如多說,叫道:“夫君!”急急地跑了過去。
李寶嫃如一轉頭,也呆了呆,卻見兩人說話的功夫,連世珏已經推着那木犁,走出了十幾步遠。
但凡農家犁地,一般是用牛或者馬,驢子之類的在前頭拉,後面的人只負責把犁按住別犁到別處去。
像是普通農家,沒有牛馬,一般就是一人在後按着犁,一人在前拉着行走,這樣力氣均衡,犁的才深,種子也好下。
李寶嫃如見連世珏一個人推着犁走遠,便皺眉道:“逞什麼強,就愛耍威風……”跑到地邊上一看,卻見他犁過的地,泥土深深地向兩邊翻開,簡直不遜於牛馬拉的犁。
李寶嫃如吃驚地張大嘴,正在這時,身後李大娘趕來了:“哎唷這怎麼成……世珏一個人……”
李寶嫃如這才把嘴合上,看着自己娘,道:“娘,你別叫,你還不曉得他?跟姐姐定親成親,就來過我們家一趟,屁股沒坐熱就走了,你就讓他逞強去,看他能撐多久,不過是做給我姐看的,肯定一會兒就走了!”
李大娘道:“阿如,別這麼說你姐夫,他跟你姐姐來,還帶了糕餅跟酒呢!”
李寶嫃如又張開嘴:“啊?這是怎麼了?難道去打了一次仗,就換了一個人不成?”
李大娘從旁邊打了她一巴掌:“呸,別亂說,再亂說你姐就不高興了!”
且不說孃兒兩在這說話,那邊上寶嫃急着道:“夫君,我給你拉着吧?”在他們家犁地的時候,寶嫃便在前頭拉繩子,當時連婆子在旁邊挑挑剔剔地,一會兒說連世譽不來幫手,一會兒說老頭子身體不好……只累了她的寶貝兒子了。
男人便也沒說什麼,任由寶嫃跟他配合,但寶嫃心裡明白的是,她在前頭,幾乎用不上什麼力氣,只是在地裡走就是了,身後那犁車,總是不緊不慢地跟着她,她肩頭跟犁車之間的繩子,總處於無法繃緊,卻也讓人看不出太過鬆弛的狀態。
平常都是連婆子求連世譽來幫忙犁地,或者請有牲口的人來幫手犁地,而連世譽來的時候,寶嫃就會在前頭拉,每一次拉完了一畝地,寶嫃肩頭都會被勒出紫紅,三畝地全弄完了後,她的肩頭往往都被磨得火辣辣地,最狠的地方皮都磨破了血糊糊地。
可是連世珏掌犁的這一遭,寶嫃卻是一點兒也沒覺出累跟痛,三畝地全弄完後,她肩頭上別說破皮出血,連一點點青紫都沒有,只有一星麻繩摸過的微紅而已。
男人也沒說什麼,連婆子當然也看不出什麼。但只有寶嫃自己心裡清楚,男人必然是在照顧着她的。就算是她察覺繩子鬆了,加快了步子,身後的犁卻也隨着加快,總不會讓她吃力,她的步子再快也是有限,哪裡比得上他?
“不用,”男人看她一眼,眼神溫和,“去撒種子吧,忙的快的話,天黑前是能整好的。”
四目相對,寶嫃心頭動了動,看看他犁過的地,新鮮的泥土整齊地翻開兩邊,像是歡快地咧着嘴似的。
寶嫃忍不住問:“夫君,上回在家裡頭犁地,你是不是……故意沒讓我……遭罪?”
連世珏聞言便道:“要讓你遭罪,我這夫君可是白當了。好了,快去吧。”
他加快步子,便從寶嫃身旁往前犁去了。
寶嫃在原地站了會兒,望着藍天之下曠野之中男人那魁偉的背影,終於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口氣,才扭身回到地頭。
李大娘正擔憂地望着她跟連世珏,見她回來了便道:“寶嫃啊……這世珏……”
寶嫃道:“娘,我們撒種子吧……夫君說了,他犁地,我們就撒種,會快一些。”
李大娘呆了呆:“可是讓世珏幹活……”
寶嫃道:“娘,你放心吧,他能幹的……”說了這句,臉上就有些甜絲絲地笑。
李寶嫃如在旁邊看着,更覺得不服,一歪頭,鼻孔朝天道:“我不信狗改得了□,看着吧,一會兒他就得叫累不幹!”
李大娘忙要呵斥,寶嫃卻笑道:“那你就等着看,如果他沒叫累不幹,姐就擰你的嘴!”
當下寶嫃如同寶嫃兩個女人便拿了種子,往犁好的溝壑裡撒,她們撒好種子,李大娘就在後頭把土平了把種子埋起來。
李寶嫃如干一會兒,就擡頭看看連世珏,就指望着他叫苦撒手不幹的時候。誰知道,眼睜睜地看男人推過了一壟地,轉回來,極快地又推了一壟,又轉回來,很快把一畝地都犁完了,她們兩個女人撒種子,幾乎都趕不上他!
剩下的三畝地,他只在犁完了第二畝的時候停了停,一手扶着犁,擡起袖子是個擦汗的樣子。
李寶嫃如頓時很欣喜,跑到寶嫃身邊用力將她一撞,差點兒把寶嫃撞倒:“姐你看,我說他不行了吧!你還不信我的!”
寶嫃看了一眼男人:“嗯……”低頭又撒種子。
李寶嫃如見她不驚,就追過去:“姐,你怎麼不信我啊?我就說……”正說着,卻聽李大娘道:“寶嫃如,別纏着你姐姐,你看你姐夫……”
李寶嫃如得意回頭,卻見男人正有條不紊地又扶着犁開始往前,李寶嫃如瞪大眼睛,寶嫃的聲音徐徐從旁邊傳來:“再說你姐夫的壞話,我就真擰你的嘴了。”
李寶嫃如很是沮喪,只好又開始撒種,撒了一會兒,那小白狗就跑來在身邊亂晃,李寶嫃如道:“他一定是裝的,你說呢小白?”
小白狗汪汪叫了兩聲,寶嫃如道:“姐不信我,你卻是相信的,對吧小白?”小白狗又叫兩聲,然後歡快地撒着腿斜跑出去。
李寶嫃如眼睜睜地看小白狗跑到連世珏身邊,嗅嗅聞聞,撒歡兒似的跟着他跑,氣憤之餘大叫一聲:“小白!”
耳畔就傳來寶嫃跟李大娘的笑聲。
在李寶嫃如的憤憤跟震驚之中,田地邊上有那些經過的農人,見狀都駐足觀看,有人就跟李大娘攀談,李大娘就說是自己女婿,當兵纔回來,就趕着來幫忙了,惹了好些人眼熱稱讚。
連世珏很快地犁完了餘下的三畝地,又幫着李大娘攏土埋種子,寶嫃如見他如此會“裝”,只好化憤怒爲力量,極有效率地加快手腳撒種,四個人一頓忙活,在天剛剛黑的時候,便把四畝地的活兒全都做完了。
李大娘竭力要留兩人吃飯,叫寶嫃如去捉一隻肥雞出來宰,寶嫃倒是想留,可是想到連婆子的話,卻又不敢,就看連世珏。
連世珏道:“改天還是會來的,不忙在這一時半刻。”寶嫃如正不願意宰那辛辛苦苦養好的雞,聞言就歡喜撒手,那母雞仍舊回了雞圈裡轉悠。
連世珏說罷了,就把寶嫃拉到旁邊,從懷中掏出寶嫃曾給他的錢袋,從裡頭倒出大約一半的錢,放在寶嫃手心裡。
寶嫃不解,捧着錢問道:“夫君,這是做什麼?”
連世珏道:“你爹傷着了,我看他的腳傷處,也沒上傷藥,大熱的天,不好養……你把這些錢給你娘,夠不夠?不然全給他們吧。”
寶嫃幾乎不能相信,失聲叫道:“夫君!”
連世珏望着她:“家裡頭有我,別擔心,有我在,她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他口裡的“她”,自然是連婆子。
寶嫃眼中的淚生生地就涌出來,她的確是有心想要接濟接濟孃家的,可是連婆子厲害,何況當初她嫁的時候,是靠連婆子家給的彩禮才撐過了最難的日子,她實在不敢,也開不了那個口……可是沒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
連世珏拍拍她的肩:“快去吧,別叫你娘忙活了,改天我們再來的時候再吃飯,別耽誤了……乖。”
27解甲:請留盤石上
寶嫃轉了身,深吸一口氣,把男人給的錢捧着去給李大娘。李大娘驚得變了臉色,怎麼也不肯收,寶嫃只說是男人的意思,叫自己爹孃放心。
李大娘哆嗦着手把錢接了,含淚望着寶嫃:“寶嫃啊,娘先前還擔心着……現在看來,卻是……總算放心了。”百感交集,擡起袖子拭淚。
寶嫃道:“娘,我就說夫君對我好吧。”她從小到大都忍氣吞聲地,先前說這話,總帶着幾分強顏歡笑的意思,但現在卻是實實在在滿腔歡喜,恨不得對天下人都這樣宣告。
且不說寶嫃同李大娘李老爹在說話,那邊上等寶嫃捧着錢離開後,寶嫃如才從藏身的門後探頭探腦地出來,仍舊打量男人。
男人看她一眼,也不搭腔。寶嫃如索性站出來,望着他問道:“你當真是連世珏嗎?”
男人眉頭挑了挑:“嗯?”
寶嫃如撅着嘴,低頭看着地面,擡腳踢了塊小石子,道:“怎麼跟以前不大一樣。”
男人道:“哪裡不一樣?”
寶嫃如摸着頭道:“脾氣好像不太一樣了,難道真是姐說的,是我看走眼了?還是真是打仗的緣故自己變了脾氣……”
男人笑而不答。
寶嫃如皺着眉,總是不放心,又看了男人幾眼,越看越是疑惑,終於嘟囔道:“算了,不管怎麼樣,因爲你是我姐夫,所以我覺得你還是現在的樣子比較好,我姐也開心些。”
“她以前很不開心嗎?”
“你們連家那母老虎,吼一聲我們村都聽到,”寶嫃如又撅嘴,“也就是我姐能忍,纔沒有給她連骨頭渣都不剩地吃掉。”她一邊說一邊打量連世珏,卻見男人的神情仍舊是淡淡地,又似乎透着一抹笑意。
“我說你娘,你怎麼不生氣啊?”寶嫃如瞪着眼。
連世珏看她一眼,正要說話,裡頭寶嫃出來,只聽李大娘道:“捉兩隻雞給你拿回去,殺了給世珏補身子……”
寶嫃如一聽,顧不上跟男人說話,蹦起來道:“娘!幹嗎捉我的雞……”一看到寶嫃,聲音卻又低下去,“捉就捉好了,幹嗎要殺了……”
李大娘喝道:“少在這裡磨牙,快去捉雞。”
寶嫃如眨巴着眼就求寶嫃:“非要捉不行嗎?”
寶嫃道:“不用捉啦,雞還小……娘你先讓阿如養着吧,我家裡也養了一隻母雞,已經能下蛋了。”
李大娘道:“一隻孤單了些,捉兩隻作伴會長得快,正好我嫌太多了,你捉家去兩隻倒好,”說話間又搓着手,小聲說,“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又出力又出錢地,總不好就讓你們空手回去。”
寶嫃無法,就道:“那不要多了,要一隻就好。”果真李大娘挑了隻挺肥的雞,怕跑了,就把腿兒綁在一塊。
李大娘把只咯咯叫的雞放在寶嫃的籃子裡,很有些不捨得,就道:“這一路上還得走老長時間,真不留下來明天再走嗎?”
寶嫃道:“出來的時候沒跟婆婆公公說,怕他們擔心。”
李大娘默默地點點頭:“那以後就再來啊。”
寶嫃也答應了。
寶嫃如站在旁邊,伸手摸那隻在籃子裡探頭探腦地雞,說道:“姐,我好不容易養的雞,可別殺了吃啊。”
寶嫃便點頭答應:“姐知道了。”
連世珏推了車子,出了李家的門,屋內菜油燈的光芒微弱,一出大門,基本上就只靠天上月亮照明瞭。
李大娘跟寶嫃如一氣兒將兩人送出了村子,寶嫃百般叫她們回去,兩個都不走,只叮囑寶嫃以後常常回來。
寶嫃同連世珏走出好遠,月光底下,依稀還能見到村頭上兩個站着相送的影子。
寶嫃不免落了兩滴淚,男人看着她,默默地說:“上來吧,我推着你。”
寶嫃纔打起精神來:“夫君,我要跟你一塊兒走,我不累,倒是你今天太累了。”她低聲說着,便湊到他的身邊,伸手輕輕拍拍他肩上的塵,“推了那麼久的犁,手掌是不是磨破了?我來推車好不好?”
男人扭頭看她,月光下她的眉目如畫,淡淡地籠着曾皎潔月色,分外溫柔:“別擔心,我沒事。”
寶嫃慢慢地抱住他的胳膊:“夫君……”滿心的感激、欣慰、喜悅,無法言說,只化作這樣輕如晚風的一聲。
正是農忙時候,入了夜路上還是有晚歸的農人來來往往,但是回到連家村的路有三四十里,算來足有一個多時辰,如此走了一個時辰,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夜也越來越寂靜,只有月色越發皎潔明亮,風吹路邊的綠樹,會發出刷刷的聲響,伴隨路邊草叢裡夏蟲的歡快鳴叫。
以前在連家,一入了夜,連婆子便不許寶嫃出門了,此刻面對這樣靜謐深沉的夜色,放眼是黑幽幽似望不到邊的原野,偶爾從路邊草叢裡傳來不知是什麼的異動,還真有些害怕。
陡然間,有道影子從前頭的路邊上竄了出來,在道中央人立而起似是看過來,足有一手臂高,寶嫃嚇得尖叫一聲,撲到男人身上。
那東西卻也驚了一驚,極快地又伏底身子溜走了。寶嫃驚魂未定,卻聽男人道:“是個經過的畜生,別怕。”結實的手臂在她身上一抱。
寶嫃也反應過來,便去看前頭,卻見路上空空如也,那畜生早跑個無影無蹤。
籃子裡的雞低低叫了幾聲,寶嫃道:“夫君,我知道,那是黃鼠狼子!”
連世珏笑了笑:“哦,原來是此物。你怕它做什麼,它還怕你呢。”
寶嫃冷靜下來,咂了咂嘴,小聲道:“夫君,你不知道,我聽說,黃鼠狼子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兒?”
寶嫃道:“它會魘人。”
“魘人?”
“是啊,我聽說,如果看誰不順眼,或者誰得罪了它,它就會上誰的身,折騰的可厲害呢,”寶嫃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似乎還怕那東西忽然出現,“夫君,你沒聽說嗎?我聽說過好幾樁事情呢,很稀奇!”
她說着,男人便笑眯眯地聽着:“真那麼稀奇啊,可是看它的樣子也平常。”
“我聽人說它就跟狐狸精是一樣的本事。”寶嫃的聲音已經近乎耳語了,像所有鄉民一樣,她也是很敬畏這些東西的。
男人聲音溫和:“嗯,放心吧,它們欺負的是那些心術不正的惡人,像是娘子這樣的好人,它們也不捨得欺負。”
夜色裡,寶嫃的臉又有些發紅:“夫君……”心中那一縷膽怯隨風而去,聲音也甜甜地,在男人的肩膀上一靠,將臉在上頭蹭了蹭,又站直了繼續往前走。
男人歪頭看她,倒是恨不得她一直就抱在自己身上纔好,想到這念頭,便也忍不住悄悄笑了。
這一路鄉野路途,本該是枯燥無味地,可在兩人不停地交談中,卻分毫都不感覺孤寂。不知不覺,寶嫃指着前頭一團漆黑的村落,叫道:“夫君,過了這丁家莊,再過楊村就到我們村了。”
男人便讚道:“娘子真能幹,認路認得這麼準。”
寶嫃便道:“我以前都在這周遭走慣了的……”
男人聽她欲言又止,就道:“以前?”
“唔,就是要飯的時候,”寶嫃低低說完,“夫君你口渴嗎?”從籃子裡摸了摸,把水葫蘆摸出來,又摸了摸,摸了一根被布裹着的胡瓜,那隻雞被碰動了,便又叫了兩聲,彷彿是抗議被驚了好夢。
寶嫃把葫蘆的塞子□,踮腳喂男人喝了兩口,又把那根胡瓜擦了擦,給男人遞過去:“夫君,吃。”
男人望着眼前那根頗粗的胡瓜,情知是李大娘給帶着路上吃的,他卻想起寶嫃在菜園子裡摘了個鮮嫩的小胡瓜喂他的場景,便張開嘴咬了口,又道:“你也吃。”
他吃一口,寶嫃也咬一口,兩人甜甜美美,很快把那胡瓜吃光了,這功夫,丁家莊也過了。
男人便叫寶嫃坐在車上,一鼓作氣出了楊村,眼看就望見連家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了,兩人心頭都有些高興。
獨輪車骨碌骨碌地過了綠蔭道,寶嫃仰頭看天,看從樹蔭叢中透出了漫天的星星,像是天幕上鑲嵌的珍貴的寶嫃石,一閃一閃,格外好看,寶嫃“哇”了聲,讚歎道:“夫君你看,真美。”
連世珏看她仰頭看,他便也看了一眼,然後目光仍舊只在寶嫃身上:“嗯,是啊。”
獨輪車緩緩地到了村頭,大槐樹在黑影裡似乎在歡迎兩人的迴歸,打穀場上靜靜地,這時候人都已經差不多睡下了。
男人忽然就很想在這裡多留一會兒,晚風,繁星,乾爽地散發着麥香氣的寬敞場地,以及車上他嬌美的小娘子……
他忽然很想就在這裡抱她一抱,親她一親,跟她一起靜靜看着如此的星辰,一夢地老,一夢天荒。
男人正隱隱出神,耳畔卻忽然聽到古怪的動靜,距離不遠,似呻吟,又似喘息,壓抑着,卻難免又泄出來。如此的夜色裡尤爲曖昧,伴隨着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麥草被壓蹭着。
男人心底一怔,然後雙眉就蹙了起來,急忙看向寶嫃,卻見她依舊在呆呆地看天。
他一時沒了方纔想逗留的心思,就想趕緊推着車過。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寶嫃道:“夫君,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兒?”她坐在車上,伸長脖子開始張望。
28解甲:垂釣將已矣
星光燦爛,月色朦朧,寶嫃坐在車上,身子是疲憊的,心裡也歡悅的緊,擡頭癡癡看滿天星同月爭輝,夜風徐徐吹拂,小推車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響,伴隨着男人的腳步聲,草叢中的蟲鳴聲,她看着看着,便閉上眼睛再細細地聽一聽,抿着嘴,簡直喜悅的要笑出聲來。
推車兒隨着路面不平而略有顛簸,她的裙裾在暗夜裡也蕩了幾蕩,寶嫃正自歡喜,耳畔卻傳來有些奇異的動靜。
寶嫃起初還以爲自己錯聽,詫異地睜開眼,豎起耳朵細聽一聽,便歪頭問男人:“夫君你聽到什麼動靜了嗎?”
身後那人的腳步明顯地遲緩了一下,而後含糊說道:“沒……沒有。”
寶嫃一怔,眨了眨眼,皺眉又聽,終於又聽到了,好像是人吃痛時候的呻吟聲,彷彿是從旁邊的場地上傳來的。
寶嫃極目望去,他們一路走來都是摸黑而行,所憑藉的只有天上的月光星光,眼睛早就適應了夜色,打穀場上麥堆林立,空閒的場地平整如鏡,上頭的明明暗暗,動動靜靜,都看得一清二楚。
寶嫃竭力瞪着眼睛看,驀地望見從一堆麥草之後,似乎有東西在蠕動,月光下似乎白花花地在扭着,寶嫃乍看一眼,不知是何物,瞬間嚇得渾身發冷,一下子就從車上跳下來,靠到男人身邊:“夫君夫君……”她擡手指着那個地方,“什麼……什麼東西?”
連世珏瞧了一眼那麥垛背後露出的半截交疊在一起的身體,不知是哪對兒野鴛鴦,大概是太激烈了些才暴露了身形,又或許是沒想到這麼晚還會有人路過,那下面的腿在月光下顯得雪白,正動情地往上勾着,竭力迎合。
連世珏的目力是極好的,但饒是他素來冷靜,乍見到這樣激情的場景還是有些臉熱,急忙看寶嫃,卻見她正瞪大眼睛看,一臉地震驚,也不知看懂了沒有。
連世珏想也不想,擡手將她的雙眼捂住:“別看了。”
“夫君……”寶嫃看不到,便叫了聲,一片茫然。
連世珏把車放下,將她一抱重新放在車上:“不許看。”
兩人說話這功夫,耳畔就傳來男性的數聲急促低喘,而後是一聲女人的銳叫,勾心動魄,從草垛後傳來。
寶嫃驚得一哆嗦:“夫君,到底……”
連世珏不再說話,只重新推起車子,邁大步往前而去,車子飛快地離開了七八步,角度轉換,草垛就把那半截兒身子給完全遮住了。
一直等又過去了一段距離,完全聽不到聲響也看不到情形,寶嫃才戰戰兢兢把住車架子,緊張地回頭看他:“夫君,方纔那到底是什麼?爲什麼夫君說不能看?”
連世珏看看她,咳嗽了聲,一本正經地說:“總之不能看……嗯,看了會、會……長針眼的。”趁着夜色,也看不清他臉上的一抹異樣的紅。
“長針眼?我感覺那是……”寶嫃思索着,開始回憶。
“不許再想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似的,心中卻有些啼笑皆非:有些怕她想起來明白過來,可隱隱地……似乎又另有一種奇異的渴望,在他心尖上搖擺不定地。
寶嫃見他不想說這個,就也不敢再提,只好按下好奇之心。
幸好他走得快,黑暗中只聽得嚓嚓的腳步聲,眼看已經到了連家大門前了。
連世珏停了車子,便上去推門,誰知門已經關了,他便敲了數下,過了一會兒纔有人道:“誰啊?”
連世珏看寶嫃,夜深了,寶嫃不敢大聲,就放低了聲音道:“婆婆,我們回來啦。”
才聽到連老頭的咳嗽聲,開屋門的聲音,腳步聲,連婆子不悅的嘟囔聲,然後是門閂被抽出,連婆子站在門口上:“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連世珏把車子先搬進了院內,寶嫃挽着籃子跟着進來,忐忑道:“婆婆,有事耽擱了。”
連婆子道:“說了讓你們早點回來,看看這都是什麼時候了,我都睡了一覺了!還擔了些心事!”嘮叨着,又問,“布都賣了嗎?”
寶嫃正把門重新閂上,一聽她說這個,沒來由地心虛:“賣、賣了……婆婆。”
“錢呢?”連婆子理所當然地伸出手來。
寶嫃就看連世珏,男人正把車子放在牆角,聞言回身道:“在我這裡。”
連婆子喜地湊過去,道:“世珏,賣了多少錢?”
寶嫃心事重重地,一眼瞥見那隻雞還在牆角上趴着,她心裡擔憂會有野貓,便把籃子裡的雞抱出來,把繩子解開,雞咯咯叫了兩聲,連婆子回頭看:“哪裡來的雞?”
寶嫃忙道:“婆婆,是我娘給的。”
連婆子瞅了一眼,哼了聲:“這麼瘦。”
寶嫃抱着雞,又去捉那隻蹲在牆角的,一併抱着放進柴房裡去,一邊兒走一邊兒有些膽怯地回頭,看連世珏同連婆子說話。
卻聽連世珏道:“錢在這裡。”把手中的錢袋拿出來。
連婆子忙要接過來,連世珏道:“其中一半給了寶嫃家裡。”
連婆子一聽,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什麼?”
寶嫃此刻已經走到柴房邊上,聞言腳也發軟,依照她對連婆子的瞭解,這功夫連婆子必然要大發雷霆了。
果真,連婆子把那錢袋接過來掂量了一下,變色道:“怎麼又把錢扔到那個無底洞的窮家裡去?她整天在我們家吃着喝着還不夠?還要把錢再扔回去?”
連世珏雙眸一眯,卻未說話。
連婆子生生咽一口氣,不衝他發作,卻轉頭望着寶嫃,喝道:“寶嫃,你給我過來,你說,是不是你又纏磨世珏?真看不出你居然這麼有心眼兒啊?那麼多錢,買幾隻雞不行?弄一隻瘦歪歪的回來戳老孃的眼!你們家裡打得好算盤!你是想把我們這個家掏空來補你那個窮家是不是?!”
寶嫃被她一喝,嚇得手一哆嗦,兩隻雞趁機跳下來,跑進柴房裡去。
寶嫃站在柴房門口,不敢挪步,連婆子氣迷心竅,發了飆,邁步走過來,一指頭戳到寶嫃的腦門上去:“你這小狐媚子!世珏纔回來幾天,你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先是不把爹孃放在眼裡,儘管着你這狐媚子去了!現在又拿錢去貼補你們家,你是不是想攛掇着世珏把我們氣死啊?”
自從連世珏回來後,雖然說連家兩老極爲高興兒子好端端地回來了,但連世珏的表現,卻讓他們大爲不滿,尤其是在維護寶嫃這一點上。這幾日礙於連世珏在家,他們始終都“忍”着,但是心裡卻十分窩火,先前天剛黑的時候,見兩人還沒有回來,兩個老的已經嘀嘀咕咕說了半天,他們自然不會真的怪他們自己的兒子,於是都把罪名落在寶嫃頭上。
把錢給了李家這件事,便是導火索,把連婆子心裡的火點的炸了開來。
這功夫,連老頭也聽了動靜出來了,陰着聲音喝道:“不賢惠!不賢惠!把我們好端端地兒子迷瞪的眼中連爹孃都不顧了,我們連家留你到現在,不是讓你吃裡扒外,吹枕頭風,欺負公婆的!”
寶嫃被連婆子把頭戳的往後一仰,剎那間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垂着頭不敢做聲。
連婆子見連老頭幫腔,氣焰越發高漲:“你聽清楚了?給我去把錢一個不剩地要回來!快去!你這敗家貨,喪門星!”
她唾沫橫飛地叫着,便要伸手去擰寶嫃,誰知剛一伸手,卻撲了個空。
男人把寶嫃往身後一拉:“留錢是我的主意,跟她沒有關係。”
連婆子的手僵在半空,怔了怔道:“世珏,你自然是這麼說!你得多護着她!難道連爹孃都不顧了?”
男人垂着眼皮:“那錢是她織布得來的,也輪不到你來分配使喚,如果她願意,就算是都給她孃家也是理當的。”
連老頭呆若木雞,氣得渾身發抖,急忙過來,扯着嗓子叫道:“世珏!你這是怎麼了!爲了個婆娘,你敢這麼跟你爹孃說話!”
男人面色冷冷地,分明是個決不妥協的模樣。
連婆子看着,驀地發了一聲哭嚎,一拍大腿哭道:“苦命啊……好不容易把兒盼回來了,卻是個只聽媳婦話的,跟媳婦合起來要氣死爹孃不成?蒼天啊……”
寶嫃在男人背後,忍着淚拉他的袖子:“夫君……”她往旁邊邁了一步,“婆婆,你別這樣,會叫鄰居聽到的。”
連婆子越發大聲:“你還怕聽到啊?你已經做出來了……早晚要逼死我們兩個老的啊……啊啊……”
正聲淚俱下地十分誇張,連老頭也惡狠狠地盯着寶嫃:“這樣的禍水,不要了,不要了!”
寶嫃一聽,腦中發昏,身子一晃竟有些站不住腳。
驀地身子被緊緊抱住,原來是男人伸手出來將她摟入懷裡,壓抑着怒氣道:“夠了。”
沉沉的一聲,卻似乎帶着凜冬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慄,連婆子正欲再大聲地哭嚎幾句,聞言便神奇地嘎然而止,嘴巴還大張着,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抱着寶嫃,望着連家二老,緩慢而清晰地說道:“都聽好了。——寶嫃是我娘子,不是連家的下人,你們若是看不起她欺壓她,就是看不起我欺壓我,我只這麼一個娘子,我自要疼她愛她護着她。如果你們真的受不了,也成,我帶她走。”
連家兩個老的一聽,雙雙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彷彿被凍僵在了原地,這刻竟是連喘氣兒都忘了。
29解甲:客從遠方來
連世珏不說則已,一說,連家二老只覺的天都要塌了。
其實連世珏說的是帶着寶嫃離開,但在二老聽來,卻本能地以爲是他想要分家而已,——無論如何想不到男人竟是要徹底離開家的。
“天……”連婆子立刻就想繼續哭嚎。
連老頭在旁一扯,連婆子那一嗓子就噎在了喉嚨裡。
“世珏,”連老頭望着連世珏,“你剛回來,就想分家?”
連世珏一聽,就搖頭:“不是分家。”
連老頭更驚:“不是分家,那是什麼?”連婆子也忘了哭鬧,只是瞪着看。
夜色裡,他的聲音很清楚。連世珏道:“我不想留在這了。”
這話一出,連寶嫃也都驚得魂不附體地:“夫君……”
連婆子張口結舌:“世珏,你這是啥意思,離開連家村?”
他很肯定地回答:“是。”
“這是爲啥?不,這不行!”連老頭總算明白過來,頓時大叫,有些暴跳如雷,兒子纔回來,就說要走,這可怎麼得了。
“夫君!”寶嫃拉着男人的袖子,雖然不知要說什麼,只是哀求的眼神卻是不言自明。
頃刻間,連婆子在瞬間腦中轉了無數個念頭,是要當機立斷撒潑打滾好,還是抓着寶嫃哭天搶地罵好……但是當看到“自己兒子”的眼神的時候,卻只生生地嚥了口唾沫。
她反而伸手拉了拉連老頭,兩個老傢伙一起過活這麼多年,早就心思相通。
連婆子鎮定了一下,便道:“兒啊,怎麼爹孃不過是說了你媳婦兩句,尋常口角,誰家沒有?你就因爲這個要搬出去?這要是傳出去給四鄰八舍聽見了,就算娘不做聲,他們也得把寶嫃的脊樑骨給戳斷了。”
連婆子素來雖然喜歡作威作福,但是狡詐的小心思上卻也很有一套,她看對付連世珏顯然是沒有法子,就只從寶嫃身上下手。
孰料連世珏淡淡地:“我帶她離了這裡,誰敢戳一下試試看。”
連婆子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暗自瞪了連老頭一眼,兩人眼神相對,都覺得挫敗無比:怎麼就生出這麼個兒子!
連老頭幾乎給噎死:“不孝子,不孝子……”當下連連咳嗽,前仰後合。
連婆子將他攙住:“世珏,看把你爹氣的……”她飛快地打定主意:畢竟是自己兒子,可不能硬碰硬,眼睜睜地把剛回來的兒子又氣走,事到如今只好先服個軟。
連婆子一邊扶着連老頭一邊便看寶嫃,雖然仍舊板着臉:“寶嫃,也不勸着世珏?難道你真要看着他離開這個家,讓我們兩個老的沒人送終?”
寶嫃還沒做聲,男人已經道:“跟她沒關係,我做主的。”
連婆子差點也給噎死,寶嫃見狀不好,拼命地拉了男人幾下:“夫君,夫君……”她素來不敢違逆的,就只小聲道,“夫君,別這樣……我不想、不想……”
連世珏望着她的模樣,眼神緩和了幾分。
連婆子察言觀色,當下裝模作樣地抽泣一下,趕緊順着臺階下:“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兒子,圖個啥啊……算了,快回去睡吧,先別鬧騰了,明天再說!”又看寶嫃一眼:“快叫你丈夫先歇息吧,半夜三更的……”扶着連老頭匆忙撤退了。
兩個老的進屋之後,院內重新寂靜下來,寶嫃仰頭看着身邊的男人:“夫君。”連世珏垂眸看她:“嗯。”
寶嫃又是驚又有些怕,心裡頭很難受:“夫君,我們先睡好不好?”
連世珏怔了怔,才道:“好。”
寶嫃便回屋子,開了門摸黑進內,不留神碰到地上的凳子,腿就給磕了一下,頓時疼得鑽心。
寶嫃忍着不哭,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
她蹲在黑暗裡捂着臉過了一會兒,聽到院子裡嘩啦嘩啦的水聲,寶嫃便出來,卻見月光下,男人擦了擦身子,正提了一桶水要往身上澆。
夜深了,井水更是冰涼,寶嫃生怕男人被井水冰壞了,正要去攔擋,男人的手臂一動,木桶傾斜,月光下水如白銀般嘩啦啦閃過一道光,澆在他的頭臉身上,水流遍身,又落了地。
寶嫃倚靠門邊兒上,怔怔看着男人的背影,高大的身形,□的半身,月光下他有些孤單地站着,寶嫃看着看着,便慢慢地走了過去,從後面張開手臂,將他抱住。
他早就聽到她放慢了腳步過來,卻假裝不知道的,一直到她將自己抱住才呆住。
“夫君……”身後寶嫃輕輕地說,“夫君……”她細瘦的手臂用力,似是用了她全部的力氣將他抱得死緊。
他遍體都是冰涼的水,水沾溼了她的身子,但是他卻覺得□的後背上有一股熾熱的感覺,必是她的淚烙印在他的背上。
片刻,男人將寶嫃的手掰開,轉過身同她面對面。
寶嫃垂着頭,將頭抵在男人的胸前,也不吭聲。
男人擡手小心捏着她的下巴:“寶嫃。”這是他頭一次當面叫她的名字,那樣渾厚低沉的嗓音,聽得她心中掠過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身體被他抱着,無法按捺地激動。
“嗯。”
“怎麼在發抖?”他問。
“夫君……”她望着他水淋淋地臉,不知怎麼說,“我……我有點怕。”
“別怕,”他對着她的眼睛,“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怕。”
寶嫃凝視着他的臉:“夫君……”她踮起腳尖,手撫摸着他的臉,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口。
就是想要表達一下她心中的感覺,形容不出是種什麼感覺,只是想要如此地親近他而已。
月光下,男人的俊臉上難得地出現一抹赧顏,他看了會兒寶嫃,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對了,你爲什麼那麼怕……他們?”他並沒有說是自己爹孃,而只是看了一眼連家二老的屋子。
寶嫃隨着看了一眼,低聲說:“我……我嫁過來的時候,我娘說,要聽從公婆的話,聽從夫君的話,不好跟公婆和夫君爭競。”
“那麼,就算她欺負你也可以嗎?”他想到方纔連婆子的動作,他都不捨得動他的小娘子一根手指,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惡憤怒。
“一開始我也不高興,可是我跟她爭的話,她就會叫嚷的更厲害,只要我不搭理她只是聽着,她說一會兒就會停了,”寶嫃搓着手,緩緩地說,“而且是公公婆婆,就算是有錯,我也只是個媳婦,當小輩的該聽着的。”
“你啊,”男人無奈地笑笑,“怪道你妹子說,你會給吃的渣也不剩。”
“啊?”寶嫃意外地擡頭看向男人,“寶嫃如?她、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男人摸摸她的臉,“她說她很放心,因爲……看到你跟着我很開心。”
寶嫃的臉兒騰地便紅了:“夫君……寶嫃如就愛亂說話。”
“我不覺得是亂說。”他放低了聲音,眼睛從她朦朦朧朧的眸子上往下,移到那桃花瓣似的嘴脣上,然後俯身便吻了上去。
略有些生澀的動作,漸漸地放得緩慢而溫柔,他學着放慢了速度,細細地親吻她的脣,就好像剛纔她輕輕地親了自己一下那樣,充滿了溫馨疼愛的感覺。
可是很快地,緩慢的動作便有些無法滿足身體的慾望,男人無師自通地侵入她的脣齒間,捉到那藏在裡頭忐忑不安的香滑小舌,像是逮到美味的獵物一般強力地絞住不放,飢渴而源源不斷地吸取她脣上口中舌尖上的香甜,迫不及待地像是要將她吸入自己腹中。
寶嫃幾乎喘不過氣來,憋得滿臉通紅,整個人暈陶陶地,感覺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也不知不覺地越來越用力,迫使她緊緊地貼着他堅硬地胸膛,最後她的雙腳都有些離了地,身子軟軟地像是被獵人捉到手裡的小動物。
有什麼東西也迅速地堅硬起來,地在她的小腹處,像是兇狠的兇器,叫囂着要衝殺釋放似的。
寶嫃不懂,也來不及想,就在她幾乎暈過去之前,身子一鬆,是男人及時地將她放開。
寶嫃雙腳落地,竟站不住,晃了晃便要跌倒,男人將她拉住,寶嫃眼神都有些渙散,像是喝醉了似的“醉醺醺”地望着男人:“夫……夫君……”身子無力,忽然本能地想要他再抱一抱她。
男人卻沒有再如方纔一樣親密地抱她,只是低低咳嗽了聲:“我……再洗一洗,你……回房去吧。”聲音格外低沉,似隱忍着什麼。
寶嫃昏頭昏腦地,有些意外,又有點兒莫名地失望,可本能地便順從了,“哦”了一聲,站穩了步子,就暈陶陶地回了房中。
一直又摸黑坐定了,臉才火燒火燎起來,寶嫃捧着臉,想方纔發生的事,有那麼好幾個瞬間,她以爲自己的舌頭幾乎都給他吃掉了,奇怪的是沒有痛的感覺,反而蘇蘇麻麻地,感覺很異樣。
寶嫃伸出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嘴脣,發現手上是溼的,原來剛纔靠得男人太近,他身上的水把她也弄溼了。
寶嫃擡起袖子來摸摸,忽然嗅到手臂上傳來的些許汗味,寶嫃呆了一下,猛地從凳子上起身:“是了,夫君剛纔抱我抱的那麼緊,忽然就不肯抱我了,一定是覺得我身上有汗味兒,他那麼愛乾淨……”
自從來到連家,男人一天幾乎都要洗上幾次,雖然是夏天裡頭,但他洗的次數卻也太多了些。
寶嫃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只以爲男人愛乾淨,並沒多想。
寶嫃想通了這點,就摸黑點了油燈,拿着出了屋,到廚房的水缸裡舀了些水,才端着木盆到了柴房中。
那兩隻雞已經“相親相愛”地湊在一起,在牆角上睡了。寶嫃放下油燈,又放下木盆,解開衣裳,拿着汗斤子蘸水,擰的半乾了,先把頭臉給擦了一遍,又擦洗身子。
她不敢跟男人似的直接沖水,這樣卻也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洗完了,身子冷的直打哆嗦。
寶嫃急急地換上乾淨的衣衫,把水倒了,卻發現男人已經回屋了,她把柴房的門拉上,自己便也回了屋。
將油燈放在桌上,寶嫃發現男人已經在炕上臥了,寶嫃急忙過去把他搖起來:“夫君,頭髮還溼着,先別睡。”
男人被她叫起來,汗斤帕子不夠用,寶嫃就從櫃子裡找了乾淨的舊衣裳給男人擦頭髮。
一直把他溼淋淋的頭髮擦的半乾,寶嫃又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給他梳理整齊。
夜靜靜地,直起的窗扇上撒着半扇皎潔的月光,燈影下她的臉顯得不那麼瘦削,微微溼着的髮絲垂在臉前,有種淡淡溫柔的美感。
男人卻總是垂着眸子,不動,也不言語,看來像是很冷傲的雕像。寶嫃給他梳理好了頭髮,手指不留神摸到男人的腮邊,摸到很硬的鬍鬚,刺刺地有些扎手。
男人抖了一下,把臉微微轉開了去:“好了……睡吧。”聲音壓得太低,聽來似乎有些沙啞之意。
油燈滅了,兩人臥在炕上,寶嫃依舊習慣地摟着男人,手垂在他腰上,時不時地手指頭碰一碰那敏感的腰腹。
倒不是有心的,只是因爲今天一整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時而歡喜地似要到了雲端上,時而驚悸的彷彿見了鬼,寶嫃一時半會兒哪能睡着。
男人起初背對着她臥着,過了一會兒就也默默無聲地轉過身來,將寶嫃抱住,一隻手就擒住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寶嫃便小聲道:“夫君,你沒睡啊?”
男人“嗯”了聲,聽着她溫柔的聲音,想了想,道:“寶嫃,方纔在外頭,有些話我沒說完。”
“那夫君說吧,我聽着。”
男人思考着:“是這樣,以後要是有人再對你無理謾罵,你可以裝作沒聽到,但如果他們胡亂指使你,你就不用聽他們的,也不用做。如果像是今晚上一樣,又罵你又動手的話,就算是打不過他們,你也要學着避開。知道嗎?”
寶嫃愣愣聽着:“我……我知道了。”
男人握着她的小手,溫聲道:“不僅要知道,還要照着做,有的人是很喜歡欺負別人的,你越是軟弱,他們越是欺負得厲害,所以要反擊。”
“哦……”她似懂非懂。
男人聽着她弱弱的聲音,嘆了口氣:“你的性子太柔善了些,雖不是壞事,可我總擔心你會被欺負,又受氣,你這小……”欲言又止,又笑笑,“罷了,橫豎現在有我。”
“夫君。”寶嫃往他懷中湊了湊,“我知道你是爲我好。”
“你啊,真是讓人……”男人無奈地笑,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很重要,倘若,以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不管是誰欺負你,你就照我先前說的,拒絕不過,就逃開,然後記住一定要把事情跟我說,記住了嗎?”
寶嫃用力點頭:“記住了。”
寶嫃察覺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掌裡頭也有些刺刺地,很是粗糙,寶嫃心裡一動,便拉住男人的手,在眼前一點一點扳開攤平。
被她的手指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掌,男人卻只道:“做什麼?”
寶嫃盯着他的手:“夫君,你的手掌是不是磨破了。”她說話間仔細看了看,心裡陡然有幾分難受,藉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得清男人的手掌上,除了掌心,手指跟掌心周圍都磨破了,看起來有些可怖,他竟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男人將手一握:“不礙事,養兩天就全好了。”
寶嫃卻握住他的手不放,慢慢地把他的雙手都抱到懷裡,放在她身上那最柔軟的地方,又低頭在上頭親一下,再親一下:“你爲什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不想讓夫君這樣受苦。”
“這對我來說不算是苦。”男人的手碰到那柔軟的所在,心裡也軟的一塌糊塗,低聲說,“寶嫃……我問你。”
“什麼?”
“如果我真的要帶你走……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對面的人好像很緊張,剎那間連呼吸也停頓了,男人靜靜地等着,感覺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寶嫃說:“夫君去哪,我就去哪,夫君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黑暗裡,他竟喜歡的笑了笑。
卻聽寶嫃又小聲道:“夫君,你不會真的要離開連家村吧,不要因爲我……”
男人啞然失笑:“好啦,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的,你也別給我胡思亂想地,夜深了,明天再說,先睡吧。”
寶嫃哪裡睡得着,抱着他的手不放,男人無奈,想了想說道:“娘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寶嫃一呆:“故事?”
男人道:“你愛不愛聽?”
“愛聽。”
“愛聽就好,嗯……”男人笑了笑,像是哄小孩似的,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是說,有一座大山上,有兩個老虎兄弟。”
寶嫃抱着他的雙手,黑暗裡眨了眨眼。
男人道:“大老虎,很聰明,又能幹,所有人都喜歡他,老虎弟……他不算太聰明,可是……他的爪子跟牙齒都極爲鋒利,他很會打架,整座山上的……野獸,都打不過他。”
“好厲害啊。”寶嫃有些害怕,喃喃地,“老虎弟弟千萬不要到我們村,不然就壞了,肯定要咬死很多雞,狗……老虎還吃人。”
黑暗裡,男人的嘴角略微抽了一抽,是想笑,卻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