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榮華:暫時沒想好

寶嫃乍然聽了那個消息,竟不知怎麼反應,更無法出聲,手死死地握着布老虎,一瞬間耳畔只聽到“怦怦”的心跳,急促非常。

顧東籬情知耽誤不得,也顧不上再跟她多說,便握住寶嫃的手拉她出門,誰知才一出門,卻見迎面卻來了一人,正是王妃蘇千瑤。

蘇千瑤的目光極快地掃過顧東籬握着寶嫃手腕,一瞬間雙眉挑起,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顧尚書……你這是在做什麼?”她輕笑着問,是不可思議的語氣,眉眼中又帶一絲輕蔑,“我若不是知道內情,還以爲顧大人你跟她……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牽連呢。”寶嫃倉皇的擡眸望向蘇千瑤,顧東籬本是要放開寶嫃,然而生怕她亂走不妥,又見蘇千瑤言語尖刻,便仍握着寶嫃的腕子,有意無意在她身前一擋,對上蘇千瑤道:“王妃說笑了,微臣如今有急事……”

“什麼急事?”蘇千瑤的聲調越發提高,“王爺剛要出征,顧大人就迫不及待地來到王府要帶走她……這知道詳細的是懂你的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你來搶人的呢。”顧東籬聽她竟是有心挑釁,卻不慍不怒,下巴微擡道:“若有些無知之徒如此以爲,那也罷了,王妃身份尊貴,該不會同那些人一般見識!”

顧東籬說完,手略緊了緊寶嫃的腕子,回頭看一眼,沉聲道:“跟我走。”

寶嫃惶然對上他的眼神,顧東籬一點頭,邁步往前而行,寶嫃來不及多想,急忙跟上。

蘇千瑤本來攔在廊中間擋着路,顧東籬說完之後,拉着寶嫃往前就走,蘇千瑤見他居然不理自己,心中極爲愕然,眼見顧東籬一步步靠近,幾乎忍不住要挪開步。

顧東籬行到她的身旁,略微點頭:“微臣告辭!”只是身形頓了頓,腳下分毫不停。

蘇千瑤轉頭瞪向顧東籬,卻見他已經極快走了過去,而在他身後,寶嫃紅着眼,被拖着往前而過,一隻手裡還捏着那布老虎。

蘇千瑤無言以對,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這是怎麼了……顧東籬這是瘋了嗎!”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回頭時卻見左茗正站在屋門口,見狀正要避開,蘇千瑤眉頭一皺,喝道:“跑什麼,還不給我滾過來!”

顧東籬拉着寶嫃往王府外而行,王府甚大,一時半會兒竟走不出去,顧東籬腿又長走的又快,寶嫃在後面走的氣喘吁吁。

顧東籬察覺,便停了步子,見寶嫃的臉色有些泛紅,想到方纔太醫所說,便一皺眉:“寶嫃娘子……得罪了。”

說完之後,便將人驀地抱了起來。

寶嫃嚇了一跳:“顧大人……”身子已經騰空而起。

顧東籬抱着她往外大步而行,寶嫃心越發亂,想讓他放自己下來,卻又不知怎麼說,這會兒……王府裡的太監侍女們見了這一幕,又稀罕又熱鬧,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顧東籬抱着寶嫃走了一段,他雖是男子卻到底是文官,又非習武之人,便也有些微微氣喘,寶嫃趁機叫道:“顧大人,快放我下來……”

顧東籬正要出聲,身後有人道:“喂喂,你帶寶嫃姐去哪?”

顧東籬抱着人回眸一看,卻見是一個半大少年,急急忙忙地往兩人處跑了過來,原來竟是嶽凌!

嶽凌先前從書房裡回了朝陽閣,自覺無趣的過了一夜,次日正想着要不要去找找寶嫃,卻聽說太醫入府消息,嶽凌聽說是寶嫃有事,便雞飛狗跳地往南苑而去,卻又撲了個空。

因此在這快要出府的當口攔下兩人,顧東籬見他到了,便將寶嫃放下,嶽凌忙問寶嫃:“寶嫃姐我聽聞你身子不適?”

顧東籬道:“抱着她出去。”。

嶽凌張口結舌:“啊?”

寶嫃搖頭:“不用,自己走……”

顧東籬道:“太醫囑咐你要靜養,你也得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

嶽凌在旁聽到一個“孩子”,嘴張開越發大:“肚子裡……孩子?”目光從寶嫃臉上往下,遲疑不定地落在她的腰腹之間,眼睛瞪得要掉出來似。

寶嫃的臉越發紅,顧東籬見嶽凌那眼神跟表情極爲奇怪,嘴脣亦蠢蠢欲動,便知道他隨時都會叫嚷起來,急忙道:“噤聲!莫要慌張,要她帶去見王爺,我的馬車在外面……”嶽凌這才反應過來:“啊啊,好……”當下不再遲疑,便道,“寶嫃姐,我抱你出去啊!”寶嫃本意不願,奈何顧東籬拿寶嫃寶嫃來“要挾”,便紅着臉哭笑不得地,任憑嶽凌將自己抱起來往外而去。

嶽凌到底是少年,且又武功根底強悍,輕而易舉地抱着寶嫃出了府,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馬車。

顧東籬上了馬車,嶽凌滿腹驚奇,也爬上去,起初想要問東問西,但望見寶嫃的模樣,卻又暫且忍了。

顧東籬的馬車走到十字街處便停了,往前人潮如織,再也無法向前一步,原來前頭的大路上正過兵,絡繹不絕。

趕車的馬伕大爲頭疼,本來是想抄近路去點兵處,誰知道這兒竟也這麼多人。

在馬車裡能聽到士兵鎧甲撞擊的聲響,杲杲走路的聲響,及圍在周圍的百姓談論聲,有人道:“聽聞蠻族犯境甚急,王爺又要出征啦!這王爺的親隨鐵騎就是不同,好生威風,那蠻賊定然是聞風喪膽。”

“若是有幸能一見王爺的天顏就好了!”

“是啊……我只不過聽聞,王爺前些日子害了大病,身子骨有些虛弱,也不知能不能上陣。”

“你這烏鴉嘴,哪裡聽來的混賬消息就敢在這裡胡言亂語,敢再說一句,爺爺不放過你!”

“我也只是聽人家說的……並沒有說王爺不好的意思……”那人慌忙辯解。

卻忽然又一有人,道:“我倒是也聽人說,王爺的確是病了,似乎雙腿都有些不好……”

“混賬東西!敢咒罵王爺!”那人大怒,撲上去揪住後面的人便廝打起來。

顧東籬聽着這些響動,心中沉沉,想道:“究竟是晚了……現在已經啓程了,人多眼雜地怎麼能相見,還是罷了,只不過要怎麼跟她說?”

顧東籬猶豫着:“寶嫃娘子,王駕已經啓行了……再要見王爺恐怕……”

寶嫃本正垂着頭,聞言便看向顧東籬。

一陣吵嚷之中,有許多聲音道:“王爺的車駕過來了!不要鬧了!”

顧東籬聽到這裡,正欲發話,卻見眼前人影一晃,竟是寶嫃掀起簾子,往外而去。

顧東籬嚇了一跳,叫道:“寶嫃娘子!”也跟着往外,嶽凌身法靈動,已經緊隨寶嫃跳了出來,竟先一步下車,寶嫃正往下,嶽凌擡手扶住她的腰,便將她接下來。

兩人落地瞬間,卻聽周圍一片寂靜,跟先前的嘈雜喧囂全然不同,寶嫃同嶽凌轉頭看去,卻見在巷子口,幾匹高頭大馬緩緩而過,然後便是極大的一架車輿,足能容十人似的,正中端然坐着一個人,白裘鐵甲,銀色面罩遮顏,凜然如神祗。

在場的百姓們已經紛紛地跪拜下去,寶嫃定定地望着,那人端正看向前方,並未往這處看上一眼。

極快之間,那車駕已經越過巷口,百姓們兀自跪地不起,寶嫃反應過來,拔腿往前。

嶽凌叫道:“寶嫃姐!”急忙追上,身後的顧東籬見狀,也越過一衆百姓,一路追着出了巷口,往前一看,卻見車駕已經同此處有一段距離了。

寶嫃眼睜睜看着,嘴脣一動:“夫……夫……”終於叫了出來,“夫君!”

在萬籟俱寂的一剎那,這個不算大的聲音卻顯得異常響亮。

寶嫃叫完之後,前頭數丈開外,車輿上那人的身子微震,手扶在把手上,緩緩地竟回過頭來。

他是一身陌生打扮:凜凜銀甲,腰間佩劍,寶嫃從未見過這樣打扮的“鳳玄”,更何況他的臉上還罩着面具。

然而就在他回過頭來目光相對的瞬間,寶嫃望着那雙眼,驟然便也紅了一雙眼,拔腿往前欲去。

車輿上鳳玄的手捏着把手,竟似要站起來一般,然而身形卻又有些不穩。

寶嫃見狀,雙腳驀地定在原地。

顧東籬奔到她身邊,略一低頭急急說道:“寶嫃娘子,不要再過去了……”若是能趕到他還未起行將他攔下,或許可以安排……但如今衆目睽睽,暗地裡還不知有多少人偷窺,變數萬千。

與此同時,鳳玄身邊兩騎發現鳳玄的舉動,便也緩了下來,其中一人撥轉馬頭看向這邊,一人卻似在對鳳玄說着什麼。

王駕依舊往前,士兵們有條不紊而過,馬蹄踏地,嗒嗒嗒地聲響,像是踩在誰的心上,那車輿不停,越來越遠。

車駕上的他定定看向此處,像是要把她看到心裡去。

寶嫃望着鳳玄,深吸一口氣,一手摟着布老虎,一手在自己的心口一指。

鳳玄雙眸微動,寶嫃望着他,竭力露出一個笑,手往下,在自己的腰腹上摸了摸,最後,便又一擡手,指向鳳玄。

這瞬間,鳳玄身形一晃,那近身的騎士只聽得“咔嚓”一聲,驚地垂眸,卻見是車駕上的扶手,那樣結實的檀木,竟被他生生地捏碎了。

“王爺……”那人低低地,冷硬的臉色有幾分無奈,衝旁邊另一員騎士使了個眼色。

那騎士見狀,便打馬往回而來,一路將走一半,卻見一個少年急急跑了過來,立身馬前擡起手臂:“寶嫃姐說把這個……給他!……會一起等他回來!”

那騎士一擡手,卻見少年遞過來是一隻小小地布老虎。

騎士一點頭,又看一眼寶嫃,卻見她已經轉過身,肩頭抖着,似是靠在顧東籬的身上。

騎士握着布老虎,轉過馬頭趕上車輿。

而後,一直在王駕出城之後,騎士纔將布老虎還給鳳玄,將嶽凌叮囑的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又道:“屬下不知何意,不過那少年確是如此說的。”

“我知道。”

鳳玄緊緊地握着那布老虎,將它放在自己的心窩處,似乎能從上面察覺到寶嫃的溫暖、氣息,他挑了挑脣,面罩下的脣角是極好看的笑的弧度,喃喃地低語:“娘子,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冷冷的銀面罩之下雙眸之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寶嫃叫了那聲“夫君”,已似是極限,待同嶽凌說了那幾句話,卻已撐不住,幾乎要暈厥過去。顧東籬情知她不宜如此大喜大悲,見鳳玄的王駕遠去,周圍人多眼雜,便半扶半抱地將她拉回巷子。

正快要走出人羣,顧東籬忽地聽到身後嶽凌叫道:“小心!”

顧東籬正不知如何,一擡眼,卻見有幾道黑影,從牆頭上紛紛躍下,竟是衝他而來。顧東籬一驚之下,本能的將寶嫃抱住,那幾人人還未到,暗器先至。

嶽凌大急,縱身一躍過去空手欲接,顧東籬想到前度鳳玄便在那暗器之下吃了大虧,生怕是同一撥人而嶽凌重蹈覆轍,便道:“不可用手!”

幸虧嶽凌反應極快,當下一咬牙,用手臂將幾支暗箭撥開,與此同時,幾個刺客卻也已經衝了過來。

顧東籬出來倉促,身邊兒只帶了三四個家奴,這一刻有兩人負傷倒地,另外幾個奮力抵抗,周遭百姓發覺不妥,紛紛驚叫避退。

嶽凌人迎戰兩個刺客,頗有些吃力,顧東籬抱着寶嫃,大爲爲難,實在不想寶嫃在這當口還受如此刺激,正無可奈何之時,卻有一道敏捷的影子,極快地躍進戰團,一道劍光如靈蛇一般,攻無不克,所向披靡。

嶽凌瞧着那人的身影有幾分眼熟,倉促中驚喜交加:“是你!”

137、榮華:暫時沒想好

寶嫃雖同鳳玄相見,但縱然相見亦不能相近相親,那遠遠一瞥,雖則欣慰,更多離別之苦,悲欣交纏,卻又因身邊並無可親近之人,便只忍着。

正昏沉之極,聽得一陣陣的呼喝之聲,寶嫃的人被顧東籬護着,略擡頭看去,卻見數道人影在身側縱橫,嶽凌擋在兩人身前,正竭力對敵。

寶嫃眼看此景,卻並不驚慌,亦無恐懼之色,顧東籬百忙之中低頭看去,見她神情悲傷之中帶着淡然,不由微怔。

正在危急關頭,卻有一人從天而降,如猛虎下山般,將那些刺客衆人盡數擊退,顧東籬望着那道人影,眉端一挑,原來這人他卻也是認得的。

嶽凌先沉不住氣叫了出來:“是你呀!”當初在連家村,除夕夜的小湖畔,嶽凌趕赴而去,將寶嫃救下之後,便見過此人,顧風雨。

一別月餘,顧風雨人仍舊是昔日模樣,帶着落拓氣息,然而劍勢卻越發凌厲似的,將數人打退,便道:“護着她先走!”

嶽凌反應過來,見無人糾纏自己,便回身道:“寶嫃姐,顧大人,我們先走!”

顧東籬聞言更無遲疑,將寶嫃抱上馬車,趕車的趴在車邊兒上,見狀抖抖索索的爬上來,正巧前方百姓已經四散,趕車的一聲喝,馬車起步向前而行,正快出了巷口,卻見一隊巡城士兵呼喝着趕來,原來是有些百姓逃竄之時,告知了巡捕司衙門兵士。

那領頭的頭目認得顧東籬的馬車,急忙上前跪地:“顧尚書無恙嗎?”

顧東籬掀開簾子,見來的是七八個人,他往後一看,見顧風雨縱橫披靡並無落敗之意,便當機立斷道:“此地靠近順天府衙,你們分一人去傳話,多叫些人來,並護我們回府!”那小頭目急忙起身,叫了一個士兵去傳人,其他數人圍在馬車周圍,護着出了巷子,又走了片刻,果真見順天府的衆差人持械急奔而來,足有二三十人,見了禮後便前前後後,圍在馬車周圍,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往尚書府而去。

寶嫃靠在嶽凌肩頭,對外事一概不關心,心中將鳳玄臨去的那一眼反反覆覆描繪了一遍,雙眸雖然閉着,眼睫間的淚卻始終未乾。

行人還未回到尚書府,顧東籬的人馬已經聞訊而至,一併回了府中,顧東籬落地,本欲接寶嫃下來,嶽凌卻先抱着寶嫃輕快地躍了下來。

顧東籬見狀,便邁步往府內去,府中的人聞訊,有人便行張望。

如此到了一處院落,早有人先行安排妥當,丫鬟們見一個英俊少年抱着一個柔弱的女子進來,便急忙迎了進去。

顧東籬站住腳,卻見那先頭替寶嫃診脈的太醫正進門來,顧東籬正欲傳他,見他來得正好,便道:“方纔在外頭受了驚嚇,勞駕再診一診。”

太醫領命入內,果真又仔細替寶嫃診了一番,回來後皺着雙眉,憂心忡忡道:“這位娘子先前身子虧了,只不過後來似養了回來,故而老朽在王府裡說她的身子尚能撐住,但是她的心緒似不安穩,若然大喜大悲,於胎兒恐怕……且她若無法安心、身子也無法調理得當,老朽恐怕……”

顧東籬聞言,只覺得頭頂一座山壓下來,心道:“你瑞望,真是做得好事……你去出征,卻也讓我擔這樣大的擔子……”略微嘆息,又想,“罷了,從小到大,你沒煩過我什麼事兒,好歹遇上此件你至爲關心愛逾性命的……就算讓我肝腦塗地也得替你守着護着啊。”顧東籬想到這裡,便打起精神,道:“這樣吧,太醫,我親自去太醫院說一聲,勞煩您這段日子就呆在府內,每日診脈,以保她安然無恙,如何?”

太醫聽,倒吸一口冷氣,望着顧東籬,那眼神就有些異樣,心道:“聽聞顧尚書爲人端直,怎麼這會兒對一個沒名沒分的側室如此上心,還要親自去太醫院說一聲……太醫院伺候的是王侯將相,你雖則是尚書,可是要如此……且不說聖上跟太醫院準不準,這名頭傳出去……讓人知道了你這樣着緊個側室,該如何說法……”

太醫便咳嗽了兩聲:“若是顧尚書想要如此,老朽又怎敢多言……只不過宮內……是否能準……”他躊躇着,不知該怎麼說好。

顧東籬道:“放心,宮內的事兒,我親自去說。必不會讓太醫爲難。”

太醫一聽,心裡翻了個白眼兒,面上卻道:“如此就甚好了。”

顧東籬卻又叮囑道:“不管如何,你卻一定要保證……寶嫃娘子萬無一失。”

太醫嘴角略一抽:“那是自然……老朽自然醫術不算太差……”

顧東籬微笑道:“便是知道您是太醫院裡頭一把手,故而才如此懇切相求的。”太醫望着他微笑之態,心道:“我都是在宮裡伺候皇后娘娘、貴妃等的……這還是頭一遭出來幹這種差事,沒奈何……”

兩人正說着,卻見有個丫鬟來到,輕聲對顧東籬道:“老爺,夫人有請。”

太醫聞言,心道:“葡萄架要倒了,看你如何處置。”暗忍着笑,裝模作樣道:“顧大人,老朽去開藥方……就先不奉陪……顧大人記得去太醫院說聲兒,今日若接不到太醫院出診的令牌,老朽怕是……”

顧東籬道:“這個你放心,我即刻便去……另外,那抓藥熬藥的人手,務必也要毫無紕漏。”

太醫見他居然關心至此,一怔之下,心頭略有疑雲:“就算是求子心切,也不至於要謹慎到這個份兒上,難道說裡面那人……”忽然間想到最初奉命出來,接的是王府的指派令……當初他也以爲是替王府哪位譬如王妃看病,沒想到竟是……

太醫心道:“如果是顧尚書的側室,爲何放在王府中……若說爲了避嫌,如今卻又如此大張旗鼓?不對……”

太醫到底也是在宮廷內廝混慣得,心中陡然打了一個哆嗦,頓時整個人肅然起來,便鄭重其事行了一個禮:“老朽遵命,顧大人放心便是了。”

顧東籬見他肅然應承,才放了心,又佈置了幾個親信在這院落周遭看守護衛,太醫見這陣仗,心中更是霍然明朗。

丫鬟先行回去覆命。顧東籬叫人準備馬車要入宮一趟,卻先去往內室。一步踏入,卻聽得裡頭有人嚶嚶哭道:“老爺纔不是那樣的人……我要親自聽他說一聲纔信呢。”顧東籬聽了這個聲,一笑入內,卻見一個麗人伏在桌上,似哭泣之態,兩個粉妝玉琢的女娃依偎旁邊,叫道:“娘,不要傷心……”

周圍還有幾個貼身丫鬟,見顧東籬進來,齊齊行禮:“老爺。”便都悄無聲息退了回去。那伏案哭泣的麗人聞聲,便擡起頭來,兩隻眼睛紅紅地,看向顧東籬

顧東籬咳嗽了一聲,那兩個小娃兒齊齊跑來,高低兩個女孩兒,一個大概七八歲,一個四五歲,分左右抱住顧東籬的腿:“爹!你不要我們啦?”

顧東籬一陣尷尬:“胡說,這是誰說的

那麗人哽咽着道:“聽說你在外頭有了外室,你還……還把她帶回來……”說着,就擡起袖子擦淚,“我知道你還是覺得我沒有用,沒有給顧家生一個男丁。”

兩個女娃一聽,一個就哭起來,另一個見狀,也跟着大哭。

顧東籬咳嗽了一聲:“原來是你胡說的,你啊……”

麗人扭頭看他:“不然呢,剛纔翠兒都看見了,你帶了一個人回來。”說着,不依不饒地跺跺腳。

顧東籬嘆一口氣,抱起一個女娃,又領着另一個的手,走到麗人身邊:“你總是胡鬧,在女兒面前也如此,若是害她們以爲我真個不要她們了,恨上了我這當爹的,可如何是好?”

麗人一怔,便停了哭。

顧東籬喚了兩個丫鬟,把孩子先領出去,見屋內無人了,才握住麗人的手,說道:“夫人,我跟你說過,那些風言風語的,你休要去聽,當初你嫁我的時候,不還有人總是給我身邊塞些美人侍妾,我要是喜歡,早就收了,何況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思,我要是真的想要,何必在外頭藏着掖着,直接就把人帶回來了。”

“那你、現在不就帶回來了?”麗人怔了一怔,嘴巴一扁又似要哭。

顧東籬道:“有些事我不想跟你說,你也知道你鎮日的跟那些人廝混,心裡是藏不住事的……很容易被人詐了去。”

麗人呆了一呆:“老爺……”

顧東籬無奈:“夫人,我只能告訴你,我帶回來的女子,是別人的妻室,那個人對我來說極爲重要,他有一件極要緊的事去辦,就把他最愛之人託付給我照顧,我若是無法替他護着……那女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只能死謝罪。”

“死?”麗人嚇了一跳,叫道:“老爺,我不許!”伸手揪住顧東籬的袖子,一臉驚恐。

顧東籬溫聲道:“我也不瞞你,她現在有了身孕,最怕大喜大悲,她的夫君一去……生死未卜,本就是極煎熬的事了,她本來也不願留在我們府上,是我受人所託,必要忠人之事……倘若你誤會了她,去爲難苛責她,害她不快……對腹中孩兒有個不妥,那你夫君我真沒有面目去見我那好友……”

麗人心頭怦怦亂跳:“老爺,你說的那個人是……是誰……我聽說這個女子最初是在王府裡的,難道……難道……”

“噓!”顧東籬正色道,“夫人,你只要爲我着想,就知道該怎麼做纔是最好的。”夫妻兩個面面相覷,頃刻,顧夫人道:“我明白了,老爺,我就知道你不會揹着我做壞事的。”

顧東籬哭笑不得:“夫人……”

顧夫人將他抱住:“老爺放心吧,有你這些話就我安心了,我會對那個女子好的,管保讓她在我們府上住歡歡喜喜的。”

顧東籬展顏:“我就知道夫人是最善解人意的了,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我怎麼還會在外拈花惹草呢。”

顧夫人歡喜地笑:“那是當然了……”

顧東籬咳嗽了一聲:“既然如此,我先進宮去,求個太醫令。”顧夫人道:“太醫啊!”她心中明白幾分:“她果然是跟王爺有關的人,怪不得老爺行事都不肯先跟我說……我倒是白吃了一頓醋。”當下催促道:“老爺快去吧,我收拾收拾,就也去看看妹妹。”

“妹妹……”顧東籬望着她。

顧夫人笑眯眯道:“我會把她當妹妹來看待的……”心裡又想:“老爺說是那個人的妻室,如果是王爺話,髮妻不是王妃蘇千瑤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可老爺從小到大最要緊的人就是王爺了,不管了,總之對她好些就是了,老爺也會高興地。”

顧東籬放心入宮,顧夫人急忙叫丫鬟進來,打水洗臉,重新換衣裳,貼身丫鬟問道:“夫人,老爺怎麼說?”

顧夫人便道:“老爺是個明白人,想事情比咱們都明白,聽着,從今天開始,不許有人再在府裡頭亂嚼舌根,那位是咱們府裡貴客,誰要是胡說八道,傳了一句進她的耳中,我就對他不客氣。”

那丫鬟見她的態度大變,驚道:“夫人?”

顧夫人低頭打量自己的裝扮,又道:“你們也不許再跟我說三道四了,不然話,一併責罰……我已經跟老爺說了,要把那位當親妹妹來看待,你們也要把她當主子看待,都懂嗎?”

衆丫鬟啞口無言,只好遵命。兩個女娃兒跑進來:“孃親!你好了嗎?”

顧夫人握住她們的手:“孃親當然好好地,爹仍舊最疼我們三個,以後你們不許鬧啊。”大一點的女娃道:“那麼爹不納妾嗎?”

衆丫鬟急忙豎起耳朵,卻聽顧夫人傲然道:“納什麼妾,爹有我就夠了,那位進府的是我們的貴客,你們要好好地對待她,知道嗎?”衆丫鬟跌了一地眼珠,兩個小孩兒倒是乖巧,齊齊道:“知道了孃親!”

顧夫人得意洋洋道:“我這樣賢惠又能幹,老爺以後當然更疼我,寶貝們,我們去看看你們的小姨姨。”

寶嫃躺在牀上,人雖然已經清醒,卻因鳳玄的離開而懨懨不樂,嶽凌自回來後就不離左右,很是緊張地望着她,寶嫃對上他的一雙眸子,不由笑道:“怎麼啦?”嶽凌道:“寶嫃姐,你沒事嗎?哪裡不舒服嗎?”

寶嫃道:“我好好地,沒事的……我又不是紙紮的,就是有點……”無非是有些想念鳳玄罷了,然卻欲言又止。

嶽凌道:“寶嫃姐,你別擔心,王爺是極厲害的,而且……”他看左右無人,便湊近了,低低道,“我聽軍師說,這一仗王爺也是準備了很久,所以……你只管放心。”

“真嗎?”

“那是一百個真,我哥哥早在三天前就已經開拔了,只不過京內人不知道罷了,”嶽凌搖晃着頭,“我本來也想跟去見見世面,哥哥真是的……恨不得把我關進牢房裡好好護着,幸好王爺說留下來護着寶嫃姐也算是大功一件,若是寶嫃姐沒事,他回來後我會編就入軍營啦,這麼一想……我就……”

寶嫃聽到這裡,就默然不語。嶽凌一咬舌頭:“寶嫃姐,我也不全是因爲王爺的命令才留下來的,……其實我也想護着你無事。”

寶嫃一笑:“我知道……”

兩人正說着,就見門口有人悄悄地一探頭,嶽凌警惕,喝道:“什麼人?”那人又探頭出來,嶽凌愕然,卻見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梳着雙髻,正好奇地看向這邊。

嶽凌愕然,寶嫃也有些意外,卻聽外頭有人低聲喝道:“魏紫……不要亂跑驚了人!”

一語完後,卻另有個聲音道:“阿黃也要看……”緊接着,一個大丫頭旁邊,多了另一個圓乎乎的臉,而後卻是一個盛裝的女子將她們兩人捉住:“怎麼不聽話,孃親跟你們說什麼來着的……”

正碎碎念,一擡頭望見嶽凌同寶嫃,目光從嶽凌身上越過,看向寶嫃,便笑道:“你……你……你醒着啊?”

寶嫃見她衣着華貴,相貌柔美,料想是顧府什麼人,心頭一緊,急忙翻身起牀要下地。

顧夫人卻鬆開兩個孩子,飛一樣衝過來,將寶嫃按住:“別動別動,妹妹……開始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別動了胎氣!”

寶嫃愕然,顧夫人說完之後,捂嘴:“我、我怎麼說出來了……”

那兩個女娃兒上前,姚黃咬着手指道:“娘,什麼叫胎氣?”

魏紫道:“我知道,就是說小姨姨要生小寶嫃寶嫃了。”

姚黃道:“我會有個弟弟嗎?”

魏紫道:“我不知道。”

兩個孩子一問一答,旁邊三個大人一頭的汗,嶽凌也不知說什麼,只好連連咳嗽,顧夫人呵呵笑着:“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嘛……”

寶嫃見她全無惡意,心頭漸漸放鬆:“你是……顧大人的夫人嗎?”

顧夫人一聽,很是歡喜:“我就是,妹妹真聰明。”

寶嫃見她熱情十分,臉上不由一紅:“我只是猜的,我……”

顧夫人見她臉紅,又看她年紀並不大,又如此瘦弱,再想起顧東籬跟她說過的那些話,一瞬戒心全無,反生出一份憐惜:“妹妹,你怎麼瘦這樣兒”

寶嫃愕然:“啊?”

顧夫人頗爲自信道:“不過沒事,你留在這裡,不出一月,一定會好起來。”

魏紫同姚黃掩着嘴笑:“纔不信,孃親做飯難吃的緊。”

顧夫人臉色發黑:“當然不是我要做!”伸手就去捏魏紫的臉,兩個小孩尖叫着,撒腿就跑。

寶嫃看看這一派其樂融融,心裡放寬之餘,又苦笑道:“我……我怕在這裡會打擾,我想……想……”

寶嫃雖未說完,顧夫人卻已經明白:“想什麼?不許多想,有身孕的人最忌胡思亂想了,你就安心留在府內,我會好好地照料你的。”

寶嫃聽了這話,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卻極快地涌出淚來。

顧夫人見狀,忙安撫:“沒事的,妹妹……”

寶嫃含淚將頭轉過去,不願讓她看到自己落淚的樣子。

顧夫人有心再勸慰兩句,奈何她不知詳細,也怕說錯,便只道:“妹妹你放心,你那個人……你夫君一定會回來的,你要放寬心好生養着身子,他回來也纔會高興的,不然的話,讓他見了……豈不是更加難過?”

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寶嫃將淚擦去,寶嫃點點頭,擡手將帕子接過來:“多謝。”

顧東籬自宮內出來,正欲上車,卻望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在前頭一閃隱沒。

顧東籬心頭一動,並不上車,只邁步緩緩往前而去,轉彎之後,卻見眼前空無一人。他左右看看,本來轉身欲走,腳步一頓瞬間,輕聲道:“既然回來了,怎不相見?”話音剛落,有人輕嘆一聲,從天而降,悄無聲息站在他的身後:“見了又能如何呢。”顧東籬雙眉皺着,終於轉過身來,望着眼前之人,那人頭髮凌亂衣着簡陋,自然正是顧風雨。

兩人一照面,顧風雨一笑:“堂兄……還是說顧大人,別來無恙?”

顧東籬望着他這模樣,又看看周圍,終道:“你跟我來。”

顧風雨不動:“去哪?”顧東籬道:“回府,怎麼,你不願意?”

顧風雨垂眸:“我這一身狼狽的緊,怎麼敢去你府上。

“夠了,”顧東籬雙眉緊皺,“當初你意氣風發的時候,我有攀附過你嗎?”

顧風雨擡眸看他,顧東籬道:“說起來可笑,我只是覺得,如今的你……比之先前虎牢的副統領,更像是一個人

顧風雨身子發抖:“你何必……”

“你別想錯了,我不是羞辱你,”顧東籬轉過身去,“我是想說,我現在總算能認出你了……堂弟。”

顧東籬說完,便邁步往前向馬車而去,雖是頭也不回地走着,耳朵卻豎起來仔細聽後面的動靜,隱隱地聽到似有極淺的腳步聲,顧東籬人走着,卻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兩人先後上了馬車,車內一片寂靜,行了一段路,顧東籬纔出聲說道:“你暫且就住在府裡吧。”

顧風雨擡頭看他,顧東籬又問:“……早上的事,是哪一派所爲你可清楚嗎?”

顧風雨道:“是誰的人我不清楚,只不過該不是衝你去的。”

顧東籬一震:“是衝寶嫃娘子?”

顧風雨竟嘆了一口氣:“本就有人疑心她了,你帶她出去,不更是將彼此置身險境嗎?”

顧東籬一時無語,他着急心切,的確有些冒失了。

顧風雨慢慢道:“我並非是有心責怪你,你必然也有你的理由,只不過……王爺一出城,這京內就該變天了……你可有準備?”

顧東籬擡眸看他:“你看出什麼來了?”

顧風雨默然:“先前人在局中,身爲棋子,也看不出什麼來……從高處跌下來後,反倒是清醒了許多,放心讓王爺出城,主上是要動手了嗎?”

顧東籬沉吟看他。

顧風雨擡眼,兩人目光相對,顧風雨的聲音極低:“只是……他真能狠下心來動手嗎?若然動手……那後果……”鎮靜如他,聲音卻依舊有些微抖。

顧東籬轉頭,望着隨着馬車行進微微顫動的車壁:“他的背後是江山,若是不想當昏君,狠不下心來也要狠心……”

顧風雨手在腰間軟劍上撫過:“需要我做什麼嗎?”若有若無地挺直了身子,目光自車頂上掠過。

顧東籬回頭看他:“你想要‘東山再起’?”

顧風雨竟一笑,淡淡道:“說起來你怕是不信的,我起初是極想的,只是到現在……只覺得一切皆如雲煙而已,這幾個字聽來,幾分可笑似的。”

“你不想再如昔日一般……那……”顧東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尹素雪呢?你可也能放下?”

顧風雨聽了這個名字,心頭揪起,嘴角卻浮現勉強笑意:“她?她早就忘了我是誰了,我又何必記掛着她呢……”

顧東籬想了想,點頭:“本就是孽緣,你若想開,倒是值得欣慰之事。”

顧風雨手按軟劍,忽地“噓”了一聲,顧東籬一怔,卻聽得耳畔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冷哼聲,淡若煙雲,極快消失。作者有話要說:frogbrothers扔了一顆地雷frogbrothers扔了一顆地雷抱抱萌物~~^^無意中聽到一首歌,忽然想到九哥,又看到某隻在評論區打“小天真”,於是又。。抱着九哥狂搖,九哥:滾開啦死後媽……嚶嚶嚶……大家基本都猜中了出現的是老顧,接下來老顧估計要改頭換面一下~嗯呢,今天更得還算早,欣慰。。

138、榮華:暫時沒想好

寶嫃暫住顧東籬府上,起初的忐忑惶惑漸漸地被顧夫人及她的一對女兒給哄得轉了歡顏,雖然還是會牽掛鳳玄,但有了顧夫人的開導,兩個女娃兒的陪伴,心情怎會不好。

寶嫃每天看着兩個女娃兒在她面前如花似的、那等活潑可愛之狀,惹得她總也想到腹中的孩兒,暗中思想自己同鳳玄的孩兒會是什麼模樣,是男孩女孩,是否也是這般可愛……於是,倒是把想念鳳玄的心思轉了大半過來,也明白自己該好好地調養,務必要把未出生的小寶嫃寶嫃給養得好好地,好等待鳳玄回來。

她一想開,又加上老太醫的妙手,身子便一日好過一日。

而寶嫃人在尚書府,就宛如世外桃源,全不知京城之內已經風起雲涌。

蘇千瑤從蘇府中出來,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大門,眉眼裡帶幾分涼薄,嘴角一動,喃喃道:“不過如此。”

她轉過身,在丫鬟的攙扶下彎腰進了轎子。

對於王妃蘇千瑤來說,起初,神武王的離開讓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她覺得意外的是,那個人在離開之前,竟然叫顧東籬來王府帶走寶嫃。

顧東籬的性子蘇千瑤略有了解,甚至在她知道是連世珏代替真的王爺呆在王府裡後,蘇千瑤想通了許多事情,這許多事情其中的一件就是同鳳玄素來關係極好的顧尚書……居然在最初來過幾次後,再也未曾上門。鳳玄有傷在身,按理說顧東籬要來的更勤快些纔對,——這個疑竇在知道王爺是假冒的時候得以解釋。

蘇千瑤釋然,心知顧東籬大抵也看出這位王爺的“不妥”,可顧東籬是何等謹慎聰明的人,無憑無據又關乎舉國上下,他自然不會輕易就大聲叫嚷出來。

蘇千瑤想到這裡就覺得可笑,又覺得渾身發冷:這京城之內眼明的人還不知多少,獨獨她是一個大笑話,不知情的人還好,在知情的人眼裡,她又算什麼?

大概是轎子搖晃的厲害,又或者是先前受了氣,腹中一陣絞痛。

蘇千瑤想到左茗吐露的那句話,想到方纔在自己孃家所遭遇的,忍着痛咬牙暗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何況是你們先負了我的……就別再怪我……”全然不知自己的臉色已經鐵青。

轎子轉彎,忽然猛地一停,與此同時只聽得“嗒嗒嗒”地馬蹄聲甚急,有人道:“閃開閃開……直送刑部的急件!”

蘇千瑤被晃得身子一歪,手撐着轎壁,剛要喝罵,肚子裡卻疼痛難忍,只好默默的聽那馬蹄聲遠去,心道:“刑部?哼,什麼貓兒狗兒的也敢橫着走了……”

但蘇千瑤卻不知道,這同她轎子擦身而過、從城外餐風露宿進京的一匹飛馬上,那信差背上包袱裡頭所帶的一封輕飄飄的摺子,將會在京城內引發怎樣的讓人無法預計的軒然大~波。

而在許久以後,京師的百姓們都無法忘記那連綿數日的令天地風雲也爲之無光的皇城變故。

但是在數萬京城的百姓之中,卻只有少數聰明人才會記起,那場大變的開端,僅僅是來自於一個天下人都沒有聽說過的偏僻小縣城縣令所遞上來彈劾奏章。

可是在史書之中,史官卻用極爲鄭重的一筆清楚明白地記載着:

光聖三年,雲州樂陽縣縣令趙瑜,上書彈劾丞相楊瞿三大罪狀。

百官爲之戰慄,龍顏亦震怒,聖上當場以“污衊朝廷重臣”的罪名,傳令特使五百里加急前往雲州將趙瑜緝捕回京。

此後半月,邊疆傳來神武王爺戰事不利節節敗退的消息

後又五日,衍生“朱雀之變”。

就在朱雀之變當日,樂陽縣趙縣令一身素服,被虎牢特使“押解”着,正進京師的東華門。

沒有人知道,這醞釀了不知幾年的風雲突變,就會在這樣一個看似毫不起眼的平常日子爆發。

——暫且從頭說起。

趙瑜所彈劾楊丞相父子的罪狀並不算多,但是每一條,都足以致人死地。

第一:縱容門生官吏囤積大筆民財,爲了斂財放任土豪欺壓搜刮百姓,卻在土豪財勢滔天之際羅列罪名處死,然後收歸家財爲己用,數目之大堪比國庫。

第二:結黨營私,一手遮天,賣官鬻爵,殘害異己

第三:勾結蠻邦,圖謀不軌,更……於長陵之戰中暗派刺客企圖加害神武王爺未果,其心可誅。

趙瑜這奏摺神奇地來到京城,又神奇地出現在皇帝手中,然後由宦官之口宣讀。

在宦官悠悠揚揚還帶着顫抖的餘音之中,滿朝震驚。

百官如被雷電擊中,無能出聲。

趙瑜的老父正在府中賞花,據說聞聽此處便暈厥過去。

已經有人在拭目以待看趙家倒黴。

但是無人知曉,趙翰林屏退左右,對驚慌垂淚以爲大禍臨頭的夫人低聲說道:“夫人放心,瑜兒雖任性胡鬧,但這一次做的極對。”一臉欣慰。

趙夫人愕然,只以爲老頭子嚇糊塗了,依然落淚不止,爲自己不孝子的性命及趙家前途擔憂。

趙瑜那一封彈劾書信飄飄揚揚的從樂陽縣遞上皇帝手中……從朝堂上引爆然後導致滿城風雨衆說紛紜之後,蘇千瑤便入了宮。

在皇后宮中見了禮,蘇千瑤擡眼看向自己的堂姐,覺得皇后似有些瘦了,不知爲何,眉眼裡頭略帶着幾分憔悴。

“堂姐是怎麼了?看來好像沒什麼精神?”蘇千瑤打量着皇后娘娘,好奇地問。

皇后娘娘瞥一眼她,懶懶地:“沒什麼,近來事兒多……你怎麼有空進宮來了?”

蘇千瑤一笑:“王爺出征去了,這王府裡空落落地,我心裡也慌得很,就進宮來跟堂姐說說話兒。”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聲:“真是有勞王爺了。”

蘇千瑤道:“都是王爺應該的,他不去誰去呀!”

皇后掃向她,忽然問:“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擔心王爺似的……”

蘇千瑤笑着摸了摸肚子,道:“好歹我也懷了身孕,王爺定然也會凱旋大歸的,我擔心什麼呢?再擔心也是瞎擔心,沒什麼用的。”

皇后輕笑了一聲:“沒想到你倒是挺看得開的……”本不欲多話,可看着蘇千瑤喜滋滋的模樣,便又忍不住道,“不過,這戰場上刀槍無眼,可沒有誰是常勝將軍,妹妹還是多替王爺燒香拜佛祈福的好。”

蘇千瑤似傻似天真地點頭道:“堂姐怎麼知道?別看我表面兒沒事人似的,暗地裡可是早中晚三炷香地……一次也不落,所以王爺肯定沒事兒!”

皇后淡淡地嘆了一聲:“嗯……”

蘇千瑤見她不願搭理自己似的,便道:“堂姐,可聽說最近有個芝麻綠豆官上書彈劾丞相的事兒?”

皇后道:“聽說了,是雲州趙知縣,還聽說趙翰林知道這個消息後就暈死過去,至今臥病不起。”

蘇千瑤眨巴着眼,笑:“堂姐,你說這七品芝麻官兒是不是瘋了?……聽說這個趙瑜當初得罪了丞相才被貶的官,難不成真的在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呆膩了,所以才……”

皇后嘆了一口氣:“這些是朝堂上的事兒,本宮不懂,也不願摻和。”

蘇千瑤笑道:“不過是跟堂姐閒暇磨牙罷了,橫豎沒別人聽到,堂姐你說,這姓趙的是不是要倒大黴了,聽聞聖上已經下令去將他緝捕回京受罰了。”

皇后嘴角扯了一扯,終於道:“大概是吧……不過這位趙縣令膽子倒是頗大……說起來……雲州,這個地方聽來耳熟,對了,你府上那個王爺的第幾個侍妾似乎也是從雲州來?”

“哦……那個狐狸精啊,”蘇千瑤冷笑,“哼,遲早要她好看。”

皇后微笑地看着她:“妹妹,你又要做什麼?千萬別意氣用事呢,聽聞她可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

蘇千瑤臉上嫌惡之色一閃而過:“不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貨嗎……堂姐提她做什麼……”

皇后嘆道:“雖然如此,不過雲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似乎都挺大膽的……說起來怪了,你可記得顧東籬那個同鄉,就是那個貌不驚人的女子,本宮依稀聽說也是雲州來的……後來竟在王府裡了,我一直想問問你是不是這樣兒,是怎麼一回事,正好你來了,可能爲我解惑?”蘇千瑤聽到這裡,臉上就露出幾分躲躲閃閃地神情,支吾着道:“那個……那個是顧東籬看上的人,王爺就是替顧東籬先看着,顧東籬家那個不好相與,總是喜歡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是嗎?”皇后一笑,“你要不說,我還以爲是王爺又……弄了個雲州來的女子呢。”

蘇千瑤臉色極不自在:“堂姐說什麼呢……王爺怎麼會看上那種民婦……”

皇后凝視她的神情,不以爲意似的說道:“既然不是就算了,不然的話,我倒是有些奇怪,王爺好好地呆在京內,若不是,也都是在塞外,怎麼會忽然間跑到雲州去認得一個民婦呢。”

蘇千瑤身子猛地一晃,幾乎坐不住似的。

皇后掃了她一眼,卻假裝沒看到,又說道:“不過那也沒什麼,反正妹妹有身孕了,再多的狐狸精也都比不上你。”

蘇千瑤鎮定下來似:“我就想能跟堂姐一樣,能夠母憑子貴呢。”

皇后聞言,只覺得這話似有幾分刺心,卻只皺了皺眉,並沒搭腔。

蘇千瑤低頭絞了絞手上帕子,忽然又道:“不過我怕沒堂姐這樣聰明……唉,堂姐,我聽聞後宮裡頭也不怎地安穩,太子可好嗎?”

皇后聽了這個,臉色更冷了幾分:“還好,就是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妄圖對拓兒不利……”

“那堂姐可要小心纔是!”蘇千瑤忙道。

皇后哼道:“這個你自然放心,有我在,誰敢動拓兒,我便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蘇千瑤聽着這個陰狠聲,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兩人正說到此,外間有人進來,人影小小地,見蘇千瑤在場,臉上便露出驚喜參半的表情,正是小太子劉拓。

蘇千瑤見狀,急忙起身見禮。

劉拓上前,分別跟蘇千瑤和皇后見禮,便站到皇后身邊去,又看向蘇千瑤:“嬸嬸,王叔出征了?”

蘇千瑤忙答“是”,劉拓卻只是虛晃一槍,又問道:“那寶嫃……她還在你府上嗎?”當着皇后的面兒,好歹把那聲“姐”嚥了回去。

皇后聽了,便輕輕皺眉:“拓兒……”

蘇千瑤笑道:“太子惦記她做什麼?”劉拓掃一眼皇后,不安道:“多日不見,有些想念了。”

皇后臉上笑吟吟地,心頭卻一沉,便道:“拓兒,休要胡鬧,怎麼一見面就問起一個不相干的人?何況是那種身份……行了,以後不許再問!你去見你父皇吧。”

劉拓小臉上的一喜悅一掃而光,低下頭,默默道:“是,母后。”行禮過後,轉身往外而去。

蘇千瑤望着這幕,笑道:“堂姐,我將來的孩子能像是拓兒這麼乖巧懂事就好了。”

皇后眉頭又是一皺,這會兒卻沒上次那麼隱忍了,漫不經心說道:“拓兒將來是要當皇帝的,是註定的九五至尊,當然要格外地懂禮識大體,別的……什麼孩子怎麼能跟拓兒相提並論呢。”

蘇千瑤的眉端不受控制地抽了兩下,繼而又笑道:“娘娘說的對,是我失言了,只是嫉妒拓兒實在伶俐呢,時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退回府了,改天再來見娘娘。”

皇后道:“那本宮就不留你了。”望着蘇千瑤出了殿門,皇后臉上淡淡的笑意才一掃而光,取而代之是一抹冷笑,嘴角嗤了一聲,以旁人無法聽到的聲音道:“什麼東西……也敢來攀扯太子……”

139、榮華:暫時沒想好

寶嫃再見到顧風雨的時候,全沒有認出那位貴公子似的男子就是那個曾被她誤認爲是乞丐的人。

把潦草瘋長的鬍鬚都刮沒了,又換了一身衣裳,雖不是什麼名貴的錦衣華服,卻跟昔日那一身有着天壤之別,顧風雨出現的時候,寶嫃正在做一件小衣裳,——這是她最近用來打發時間的,權當是給未出生的小寶嫃寶嫃打算。寶嫃從窗口望見一名極爲英俊的男子踱步出來,除了雙眸似曾相識外,渾身上下都是一派陌生,寶嫃正在發愣,不知爲何會有個陌生男子忽然闖了進來,就見到顧家的兩個女娃兒爭先恐後地跑過去,喚道:“叔叔……”

寶嫃這才知道是顧家的親戚,便安心仍舊低頭做自己的針線活,耳旁聽着魏紫姚黃同那男子說話,聽着他低沉的聲音,心中隨意想道:“咦,這個人說話的聲音似在哪裡聽過。”

如此慢慢地過了一會兒,談話的聲音才漸漸沒了,寶嫃正想歇息一會兒,卻聽到對面有人輕聲道:“寶嫃娘子,別來無恙。”

寶嫃驚怔,擡頭去看,卻見正是跟魏紫姚黃說話的那位青年男子,寶嫃猶疑地看他:“你是跟我說話嗎?”

他的眼睛裡這才帶了一絲笑意:“寶嫃娘子你不認得我了嗎?當初在連家村,你對我有多次施飯之恩。”

寶嫃一呆道:“施……飯?你……你”一怔之下,目光對上顧風雨的一雙眼睛,驀地驚道,“難道你就是那個……”

話音未落,便又掃見顧風雨腰間的軟劍,寶嫃一看,再無猶豫,驚喜交加道:“是你!怎麼會是你?!”

顧風雨望着她笑逐顏開的模樣,眉眼盈盈裡都是笑意,這一剎那就好像看到了萬里晴空,他的心裡也豁然開朗似的隱隱覺得歡暢:“寶嫃娘子,你終於認出我來啦。”

寶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是呢,是你……不過你怎麼……就變成這樣兒,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顧風雨笑着,自然無法跟寶嫃說他原先身居高位的時候,是這時侯也無法相比的,只是欣慰於她能認出自己來:“讓你受驚了……只不過,堂兄他非要我……”說到這裡,英俊的臉上稀罕地浮現一絲羞赧之色,習慣了懶散落魄的打扮,忽然間如此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寶嫃這纔想起方纔魏紫姚黃叫他叔叔之事,便道:“對了,你跟顧大人是……啊你們都姓顧,我居然都沒有想到!太好了!”

寶嫃從離開連家村就沒有見過熟悉的面孔,忽然間見了改頭換面的顧風雨,一時歡喜無比。

顧風雨見她對自己全無防備,也絕口不提自己騙她之事,心內反而有些愧疚:“寶嫃娘子,那一次……我……”

寶嫃道:“那一次?”

顧風雨硬着頭皮:“那次我騙了王爺,把你帶走……讓你受了好些苦吧……”

寶嫃這才記起來,臉上的笑意略微斂了斂,隨即卻說:“那個啊……沒事,反正已經都過去了,而且……我知道你或許不是故意那麼做的……現在你回來了,應該、應該就沒事了吧?”寶嫃心善,等閒不肯記人的壞,可是說到最後,卻又有點兒心有餘悸,擔憂地望着顧風雨。

顧風雨見她如此大度,心中滋味難明,聽到最後卻也一愣,望着寶嫃的神情,這才明白過來:是怕自己又來擄走她呢!

顧風雨一時哭笑不得,急忙說道:“這次不會了……我絕對不會再做那種事……寶嫃娘子放心吧。”

寶嫃見他答應,才也鬆了一口氣:“你不要再那樣就好啦……我得好好地等夫君回來呢。”

顧風雨見她喃喃自語,垂眸之際面上又浮現一絲甜蜜之意,他一愣之下,便道:“寶嫃娘子放心吧,王爺一定會順順利利的凱旋而歸。”

寶嫃聽了這一句,便笑眯眯地用力點頭。

當下顧風雨便留在顧東籬府上,如此過了數日,就在外頭爲了趙瑜那道彈劾奏摺而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之際,卻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造訪,原來是王妃蘇千瑤。

彼時顧東籬並不在府內,顧夫人聞言,便急忙出來相迎,不料蘇千瑤卻並非是衝她來的,而是想要見寶嫃。

顧夫人雖然不敢冒犯王妃之尊,也不知道蘇千瑤究竟來意如何,但憑着女性的本能嗅到一種不祥之意,便在心裡猶豫該找個什麼樣兒的藉口推脫了,誰知蘇千瑤道:“她好歹也是在王府內住過一段時日,難道本王妃親自來看看都不行嗎?”

顧夫人被她趾高氣揚的氣勢壓制住,只好道:“那……那臣妾陪王妃去……”

蘇千瑤道:“我自己去便是了,不用顧夫人陪。”

顧夫人這下卻不依了,大着膽子先出了門,只說:“王妃來了府內臣妾卻不作陪話,老爺回來會怪責臣妾的。”

蘇千瑤皺着眉看她一眼,哼了一聲也沒說別的。

兩人往寶嫃的居所而來,蘇千瑤看院落周圍守衛森嚴,院子裡頭又有許多伺候的丫鬟之類,顯然是顧東籬對寶嫃十萬分上心,心中便更爲不悅。

早在她們來到之前,顧夫人暗地裡便指使了一個小丫頭過來報信,因此寶嫃便早一步知道是蘇千瑤來了,兩人剛進院落之時,寶嫃在窗邊看得明白,心裡也猜到蘇千瑤大概來意不善,便深吸一口氣,邁步出來。

蘇千瑤進了廳內,見寶嫃剛從裡面轉出來,兩人初一照面,她一眼就瞧出寶嫃比之先前的面色更好了些,身段也略見豐潤。

蘇千瑤心中懊惱憤恨之極,面上卻仍舊冷冷說道:“你在這裡似乎住的不錯呢。”

寶嫃對上她挑釁的眼神:“都是顧大人同夫人照顧。”

蘇千瑤哼了一聲,自顧自的落座:“聽聞,你有了身孕?”

寶嫃微微一笑:“是啊。”

蘇千瑤也冷冷一笑,見顧夫人站在旁側,便說道:“顧夫人,這兒不用你相陪了,我有幾句話要跟她說說,你下去歇息吧。”

顧夫人本就知道蘇千瑤不是個好相處的,若是換在平日,自然是蘇千瑤說什麼她便應什麼,可是此刻明知道蘇千瑤似乎不懷好意,生怕寶嫃吃虧,便硬着頭皮仍舊站在原地:“臣妾不累,相陪王妃是理所當然。”

蘇千瑤見她仍舊如此,便轉過頭來,冷冷地望着她:“你是聽不懂我說話嗎?”

顧夫人心裡發顫,卻還是站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寶嫃走到她身邊,擡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既然王妃想跟我私下說兩句話,那麼夫人就先去歇會兒吧。”寶嫃說着,手在顧夫人的手背上輕輕按,示意她放心。

顧夫人同她四目相對,猶豫片刻,終於道:“好……吧。”

顧夫人行了禮,果真就退了下去,蘇千瑤一揮手,跟隨着她的侍女們也盡數退出門去,偌大的廳內只剩兩人。

蘇千瑤起身,幾乎走到寶嫃的身邊才站住了,說道:“你老實跟我說,出征的這個王爺,是不是真的劉鳳玄?”

寶嫃聞言,便愕然看她,蘇千瑤緊緊地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忽地一笑:“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寶嫃只是沉默,蘇千瑤低低說完,仰頭又笑了兩聲,廳內一陣沉默。

沉默過後,蘇千瑤說道:“讓我猜猜,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對了,是從他在宮內病了的那場,假的就變成真的了吧?”

寶嫃見她全然知情,若在昔日,早就忍不住,然而此刻經歷過那麼些匪夷所思之事,寶嫃生怕說錯什麼,也不願意說謊,便咬着脣,不肯出聲。

蘇千瑤見她一直不說,便又道:“怪不得……他肯把你留在王府裡,我還以爲你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或者他到底是個念舊的人,沒想到,原來真相……只是因爲他纔是真的!”

說前面那些話的時候,她語調低低地,到了最後一句,卻歇斯底里地叫了出來。

寶嫃嚇了一跳,不由地後退一步。

蘇千瑤見了她的動作,便往前又道:“我說的可對嗎?那個無恥下賤的假貨哪裡會有什麼舊情……不過是個卑賤的草包而已,但是自從他從皇宮內回來,他就沒動過府裡的那些**,反而把你捧到了手心裡,我就知道!你們……你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寶嫃死死的咬着脣,望着蘇千瑤猙獰的臉孔,輕聲問:“你說的卑賤的草包……是指珏哥嗎?”

蘇千瑤一怔,旋即冷笑:“珏哥?你叫的可真親熱!”

寶嫃默然,蘇千瑤湊近了,看着她嫩白的臉,咬牙道:“你跟那珏哥一樣卑賤,你們本來應該生生世世地呆在那個的偏僻小村落裡,但是卻做出如此該誅九族的醜惡之事,你知道你在我眼裡是什麼嗎?就像是一隻可惡的醜陋爬蟲,卻妄想有朝一日飛上枝頭……”

寶嫃聽到這裡,就輕聲地說:“我不是爬蟲,也不卑賤,更沒有想要飛上枝頭。”

蘇千瑤雙眉一皺:“你說什麼?”

寶嫃說道:“我說我不是你說的那樣。”

蘇千瑤見她神情平靜,並不惱怒,便笑了出來:“你可真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就跟那個騙子珏哥一樣,怪不得你們會是夫妻,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令人作嘔,簡直令……”

寶嫃想了想:“你說珏哥不好,這麼看不起我跟他,那麼怎麼會沒有認出他來?”

蘇千瑤怔住:“你說什麼?”

“既然你都沒有認出來有什麼不同,爲什麼要罵他跟我卑賤,分明都是一樣的人,”寶嫃想着,又說道:“雖然先前夫君回到連家村的時候,我也沒認出真假……可是後來……後來我知道了,就再也沒有認錯過,可是,現在你跟我說從宮裡出來的時候,他就不是珏哥了,那當時爲什麼你還是沒有認出來?”

蘇千瑤嘴脣一抖:當時聽了廖漣澤的話,認定了鳳玄是假貨,她便極盡輕蔑刻薄……

想到她曾當着那人的面兒用極惡毒的言語咒罵,詆譭……那些話,她不敢想象對面那個竟是真的劉鳳玄,想到那一幕她懊悔的幾乎想要吐血。

蘇千瑤咬着牙:“那是因爲……他故意的……對!是他、跟你……故意騙我我纔沒有看出來!”

寶嫃看着蘇千瑤變幻的神情,說道:“夫君真故意騙了你嗎?”

蘇千瑤身子一顫:當初鳳玄從皇宮出來,對侍妾們各種冷淡,對她也是,她全不以爲意,後來以爲他是假貨,指責他的時候……似乎他也並沒有就說過一句他是連世珏這種話!

蘇千瑤忍不住後退一步。

寶嫃道:“其實……我明白你的心情。”

蘇千瑤震動,不可置信地望着寶嫃:“你說什麼?”

寶嫃看她一眼:“我當初一心以爲是珏哥回去了……後來、後來來了京城才發現原來他是王爺,不是珏哥,我……很害怕,也恨他……爲什麼要騙我,可是……其實他並不是要騙我,事實上在最初的時候他也說了自己不是珏哥,但是我好不容易盼了他回去,我太高興、也太害怕會再不見了珏哥……到了京城後我明白一切後,雖然沒有跟他說,可是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我會遠遠地離開他……”

“什麼?”蘇千瑤質疑地望着她,“你居然……他可是王爺……”

寶嫃搖搖頭:“他是王爺,可是我的不是夫君啊,當時我想,他害我……害我……失了名節,我也不能再跟珏哥在一塊兒了,我就只有……只有死路一條。”

“那你怎麼沒去死……”蘇千瑤惡毒地望着眼前的人。

寶嫃怔了一會兒,手擡起,在胸前一按,衣裳底下是那枚玉佩。寶嫃想到她同鳳玄好不容易熬到柳暗花明的種種,不由一笑,才說:“是啊……我當時走投無路啦,真想即刻死了,可是……可是……幸好……”

蘇千瑤妒恨交加地望着那一抹甜蜜的笑意:“你還不是貪圖他王爺的身份,你想取而代之當王妃是不是?”

“不是,”寶嫃搖頭,“我沒有想這樣,我喜歡跟他在起,是因爲認定了他纔是我的夫君……是真正對我好的人。”

蘇千瑤只覺得她在胡說八道,怒道:“閉嘴!那我算什麼!我纔是大舜的王妃!誰也別想跟我爭!”

寶嫃看着她:“我沒有想跟你爭王妃位子,我根本不喜歡這個地方。”

蘇千瑤咬牙切齒:“那麼你把他還給我!”

寶嫃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便問道:“那麼,你是想要夫君,還是想要王妃的位子?”她稍微停了一下,又說,“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夫君仍舊以珏哥的身份跟我在一起,你會不會還想要我把他還給你?”

蘇千瑤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寶嫃卻認真地看着她:“你爲什麼不回答?”

蘇千瑤握拳:“你這麼問有何意義,他根本就是真的!真的便假不了,我何必回答如此無稽之談!”

寶嫃望着蘇千瑤的臉,輕輕地說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麼?!”

寶嫃看她一眼,並不回答。

蘇千瑤卻忍不住:她看重的是王爺的這個身份,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很清楚,可是她受不了被一個村婦用這種看破的眼神望着自己

蘇千瑤衝到寶嫃身邊,說道:“你不要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神情,你算什麼東西,敢教訓我?我告訴你……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是不會在乎的,何況不管是真是假,他很快就會是一個死人!”

寶嫃心頭顫了顫:“你說什麼?”

蘇千瑤笑道:“你聽得很清楚,那個混賬他很快就會死在戰場上,再也回不來了……”

寶嫃身子發抖,猛地叫道:“不許你這麼說!”蘇千瑤一挑眉:“我說怎麼了,你是永遠都等不到他回來的,看你還能得意多久……”她笑着,附在她耳畔說道,“其實我跟他說過,不管王爺是姓劉還是姓連,王妃,始終只能是我一個,他死了倒是好,省得……”

蘇千瑤還沒說完,寶嫃一擡手,用力給了她一記耳光。

蘇千瑤懵了,反應過來後便尖叫了一聲:“你敢打我?”她的聲音極尖細,在廳內迴盪。

寶嫃氣得臉色發白,握拳瞪着她道:“你再說一句,我就跟你拼了!”這刻,因裡頭動靜太大,外面的侍女們紛紛進來,顧夫人並未遠離,只守在門口,見狀也慌忙跟着進門,卻見蘇千瑤捂着臉,而寶嫃握拳瞪着她,一副要打起來的架勢,顧夫人不由地目瞪口呆。

蘇千瑤尖叫道:“反了反了!給我把這**拿下!”她帶來的侍女們一聽,便圍了上來,要拿寶嫃。

顧夫人見狀,不顧一切的衝出來:“不要動手,有話……好好說

蘇千瑤怒道:“本王妃無須跟你多言,給我把她拿下狠狠地打!”

顧夫人十分驚怕,顫聲道:“快護着寶嫃娘子!”尚書府的侍女們聽了,趕緊把那些王妃的侍女擋住。

蘇千瑤怒不可遏,瞪着顧夫人道:“你是要逆命嗎?”

顧夫人苦着張臉,但是她雖則慌張,卻不敢退卻,一溜小跑到寶嫃的跟前,擋在她身前,結結巴巴道:“王……王妃息怒,我家老爺有……有命……”

蘇千瑤幾乎跳腳:“你給我滾開!”

顧夫人見她似母老虎一般,便打了一個哆嗦。

寶嫃見她害怕,便拉住:“夫人,你不用因我爲難。”

正在這一刻,卻聽得有人道:“這是怎麼了!還不住手!”從門口進來兩人,一個斯文,一個威武,一個貴氣,一個銳利,卻是顧東籬跟顧風雨,後面還跟着人,卻是嶽凌。

顧夫人一看自家夫君到了,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立刻飛撲了過去:“老爺!”

美人在懷,顧東籬咳嗽了一聲,臉色幾分尷尬,卻仍溫和問道:“夫人你無恙嗎?”

顧風雨在旁邊,目不斜視,掃了一眼看寶嫃無礙,便仍站定了,唯有嶽凌飛奔過來:“寶嫃姐你沒事嗎?”

寶嫃對他一笑,這時侯顧東籬安撫了顧夫人,便道:“不知王妃駕臨,有失遠迎。”

“不用虛言假套,”蘇千瑤望着顧東籬,餘怒未休,“顧尚書,這個**打了本王妃,你是朝廷官員熟知律法,你說該如何處置!”

顧東籬道:“這……臣剛到,還不知發生何事,具體情形,也要等查驗過後才論。”蘇千瑤臉上那麼清晰一個紅手印,可見是寶嫃用力極大,顧東籬居然能做到視若無睹,也算是一種本事

蘇千瑤氣得哆嗦,道:“顧東籬,你是想袒護這個**嗎?”

顧東籬道:“這……”正要再打太極,卻聽得旁邊顧風雨道:“王妃?這裡有什麼王妃嗎?”

顧東籬一聽,心頭猛地一震,便看顧風雨。

兩人目光相對,顧東籬便對顧夫人低低說了幾句話,顧夫人點頭,喚着府內的丫鬟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蘇千瑤瞧着這一幕,卻未反應過來,只怒道:“是你何人,膽敢在此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顧風雨一負手,淡淡然道:“蘇小姐或許不認得在下,在下是前任虎牢副統領顧風雨。”

“虎牢副統領……顧風雨?”蘇千瑤一皺眉,又冷笑,“好一個副統領,既然是虎牢副統領,自然該知道對王妃大不敬是個什麼罪名。”

“這個在下自然知道,”顧風雨淡然不驚,“只不過,在下當初在虎牢任職時候,不巧正好知道了一些內情……自覺似乎並沒有犯什麼大不敬。”

蘇千瑤一怔:“你是什麼意思?”

顧風雨的嘴角挑出一抹冷笑:“既然蘇小姐執意要問,那麼我就只能說了,當初您藉助皇后之力強要嫁給王爺,成親當夜王爺便不忿離開……此後王爺從邊塞連寄了和離書信給王妃,王妃拒不接受,暗地裡盡數付之一炬,可有此事?”

蘇千瑤聞言,臉色陡然鐵青:“你……你從哪裡……聽……聽來的……”

因此事並非榮耀之事,因此她誰也不曾說知,而以鳳玄的性子,自也不會跟任何人提及,沒想到虎牢的人竟然知曉。

“王妃忘了虎牢最擅的是什麼了嗎?王爺同京內的聯絡書信,我們是不會放過的,”顧風雨淡淡掃她一眼,“王妃還想繼續聽嗎?”

“你……你……”蘇千瑤幾分心虛,想要喝罵,卻又有些無從出口。顧風雨見她如此,便又慢慢說道:“後來王爺見事情無果,便借回京之際,又同王妃說及此事,因王妃始終不答應,王爺便寫了一封休書,誰知王妃竟將此事鬧到陛下跟前,陛下將王爺喝罵了一番,休書也付之炬。”

蘇千瑤身子一晃,幾乎站不住腳,想要讓顧風雨不要再說了,然而卻又說不出一個字。

顧風雨看一眼旁邊的寶嫃,又說道:“後來,就在長陵之戰後,王爺……託人又給了王妃最後一封休書,王妃應記得此事吧?”鳳玄的休書自是給了連世珏,借連世珏的手給王妃,這件事顧風雨自然知情,但也不能在此公開說個明白。

蘇千瑤顫聲道:“胡……胡說……無稽之談!我沒見過!”

顧風雨嘆道:“王妃說沒見過,原本是個好藉口,倘若你仍舊將那休書付之一炬,倒不失爲極好的計策,只可惜……這一遭王妃並沒有當回事,也不曾再鬧,便只把休書收了起來,——如今這休書在王府何處,王妃可要聽我說出來嗎?”

蘇千瑤猛地喝道:“住口!”

顧風雨負着雙手,緩緩說道:“當初王爺幾次三番和離,那些信中說的也極爲明白,甚至保證和離後不會耽擱王妃再嫁之事……有王爺作保,王妃縱然沒有這個名頭,也會另有明路,王妃卻全不領情,後來王爺又修兩封休書,足見王爺對王妃已經仁至義盡了,這些事世人雖然不知,身爲虎牢副統領我卻是一清二楚……古人云‘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你說是嗎……‘王妃’?”

作者有話要說:

太晚了,本來想明天再更的,不過上次因爲請了假,但是有同學木有看見,還等到凌晨一點。。摸啊,有時候請假會在文案上標明的,大家留心哈

爲了不讓空等一場,雖然晚了,卻還是發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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