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時間也不算是最近了，是夏天的事兒。”黃老道，“那時候我晚上吃完飯遛彎。你也知道，遛彎麼，家離醫院比較近，我就去急診科看一眼。”
“師孃沒訓您？沒事就去醫院，亂糟糟的。”周從文微笑。
“遛彎，有什麼好說的。”黃老嘟囔了一句，“好好聽我說，別總打岔。”
“是，是。”周從文連忙應到。
“當時遇到一個患者，說是排尿困難。沒有尿頻尿急尿痛，就是尿少。從前也沒有腎衰竭的病史，檢查沒發現腎功能異常。”
周從文的眉頭微微皺起來。
最怕的就是這種什麼檢查都是陰性的患者，他們身上有可能蘊藏着某種大病，尤其是這個案例被老闆提起的時候。
“患者血壓正常，除了略有乏力之外沒有自述疼痛和其他不適。”
“周從文，要是你會怎麼考慮？”
黃老聊聊兩句話說完，便直接考周從文。
鄧明心中嘆了口氣，這麼點條件，想要給出正確診斷難比登天。
果然，就像是鄧明預料的一樣，周從文隨即抱怨道，“老闆，您給的條件太少了吧。”
“少麼？不少了。”
“尿少，腎功能正常……要是我的話會多問兩句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估計時間比較短，那證明患者對自己的身體極其在意，稍有不對就來醫院就診。”
周從文按照自己的邏輯開始說起來。
黃老唆着雞爪子，彷彿沉浸在美味之中，根本沒聽周從文在說什麼。
“要是腎功能正常，我首先會懷疑缺血，要做B超和CT。至於缺血原因的話……有可能是腹主動脈夾層引起的腎動脈有問題，導致腎臟缺血。因爲時間短，腎功能還沒變化，但尿已經減少了。”周從文眼睛一亮。
“查了，主動脈外徑不寬。”黃老含含糊糊的說道，“沒有胸痛、血壓不高、主動脈外徑不寬。”
鄧明恍惚中看見周從文的腰挺的更直，彷彿一頭雄獅遇到了對手似的。
“要是這樣的話，首先排除馬凡綜合徵。”周從文道。
“沒有馬凡，排查了。”
“接下來詢問有沒有外傷史。”
“沒有，也問了。”
周從文說一樣，黃老否認一樣。
幾句話後，一向凌厲的周從文也沒了鋒芒。
他皺着眉，盯着黃老看，眼睛直勾勾的，卻完全不知道老闆當時是怎麼做的診斷。
“老闆，想不出來。”周從文很快放棄。
“夏天麼，咱912的急診安裝了很多滅蚊器，噼裡啪啦的聽着都難受。”黃老淡淡一笑，“我注意到患者身邊沒有蚊子，就問他是不是有高血壓病史。”
“蚊子？！”周從文皺眉。
“長期口服降壓藥，有一部分人的味道會變，蚊子不再叮咬。”黃老說道。
“……”周從文無語。
這事兒他還真就不知道，類似的總結從來沒出現在期刊雜誌以及自己的臨牀經驗中。
“這種事兒屬於玄之又玄的經驗總結，沒辦法寫成報導發表。”黃老唆着手指頭，意猶未盡的含糊說道，“我62歲開始口服降壓藥，那之後我就很少有蚊蟲叮咬的苦惱。要不然大夏天出去遛彎，咬都被咬死了。”
“患者是升主動脈起始部開始的主動脈夾層，內膜向心髒內撕裂！”周從文馬上說道。
“這題不算你回答上。”黃老笑道，“換你在，你肯定沒辦法診斷。”
這話說的是，周從文承認。
老闆在某種程度上屬於耍賴，但他也在有意無意之中告訴了周從文一個比較少見的臨牀經驗——口服降壓藥物的人羣，一部分人會有蚊蟲叮咬減少的現象。
這個不起眼的點，是診斷的起始，剩下的在普通人看來還很模糊，但在周從文看來順理成章。
黃老說的病例是很特殊的沒有典型體徵的主動脈夾層。
而且這個病例還和其他沒有典型體徵的病例不同，隱藏的尤其深。
主動脈夾層的典型臨牀症狀通常是急性劇烈胸痛和高血壓，但臨牀上偶爾也能遇到沒有胸痛的病人。
而沒有胸痛的患者也會有其他症狀，比如說左右臂脈壓差極大等等。
周從文明白老闆一直記得這個病例的意義，沒有胸痛、血壓不高、主動脈外徑不寬的主動脈夾層臨牀的確很罕見。
而患者血壓正常，這一點足以矇蔽絕大多數醫生，不會往主動脈夾層上去考慮。
估計患者是平時口服降壓藥物，血壓控制的很好。因爲有主動脈開口位置夾層出血，導致心包填塞進而……
“老闆，你太耍賴了！”周從文想到這裡，忽然說道。
黃老哈哈一笑，他清楚周從文已經想到了自己哪裡顛倒了檢查順序。
事情原本是自己看到患者身邊沒有蚊蟲，所以詢問了血壓病史，知道患者這幾天血壓控制的很好。
因爲口服藥物後血壓偏低，所以患者最近沒服用降壓藥物。
這些事兒黃老沒告訴周從文，周從文自然無從猜起。
雖然是玩笑，但周從文知道老闆的意思，但他還是笑呵呵的抱怨道，“老闆，您不能隱瞞、串改病史。”
“那好，你看旁邊第三個卡座上靠邊的男人，他有什麼病。”黃老問道。
周從文知道老闆不喜歡的是被人奉承，可能早已經習慣了吧，太多就有些厭煩這是必然的。
但吃飯的時候，自家老闆喜歡人間煙火氣，並不願意坐單間。
回頭順着老闆說的位置看去，周從文看見一個彪形大漢正在喝酒。
這人是典型腳踩箱在喝，塑料箱子，裡面裝着24瓶大綠棒子的那種。
大綠棒子已經被喝了一半，男人半咧着懷，卻沒什麼醉意，一看就知道他的酒量極好，特別好。
可踩箱喝酒，本應該興致頗高，但奇怪的是他卻愁眉不展，只是沉默的一杯一杯灌啤酒。
喝啤酒，這麼大量，還愁眉不展，要不是有心事就是痛風。那人不是有犯愁事兒，而是關節疼痛所以緊鎖眉頭。
周從文瞬間想到診斷，便按圖索驥尋找線索。
……
……
注：吃降壓藥後蚊蟲叮咬少，不是在期刊雜誌上看到的，而是聽一位朋友說起過這事兒，我詢問了臨牀將近百名患者，有一定概率出現類似的情況。但具體藥物之類的沒有研究，這裡隨便說下，大家就當看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