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首相府,還是那間她住了九年的屋子。
只是這一次,凌茉不再是被好生地供養着的小姐,而是被手銬銬在絞架上囚犯。
那個絞架她認識,是曾經她綁過母親的那一架,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被反銬在這裡的人,卻變成了自己。
平靜,很平靜!
自她被關進這間屋子開始,她的表情就平靜得令人心驚。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恨這裡,寧可死,她也不願再住進這間屋子,可她的母親顯然很瞭解她的個性。
所以,她又回來了,回來這生不如死的地方。
不發脾氣是因爲發了也沒用,不吵不鬧,是因爲吵了也沒用。
她只是安靜地呆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等着,等着……
終於,緊閉着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有輕而淺的腳步聲緩緩傳入她耳裡。
“餓了嗎?”
凌茉:“……”
再看到母親的臉,她真的很想狠狠朝她臉上吐一口口水。
她差一點就得到了,就是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壞了她的好事,要不是她,現在雲薇諾一定已經生不如死。
可就是這個偏心的女人,讓她失去了一切,甚至淪這階下之囚。
她恨她,恨她,恨她!
一步步走近,無視於女兒眼中明顯到無法忽視的火焰,雲清河輕輕將手裡的盤子擱下,這才如平素一般溫柔大方地開口:“我給你拿了些牛奶和麪包,要不要吃一點?”
“幹嘛這麼好心?”
並不領母親的情,凌茉只是冷冷一笑:“你都那麼對我了,還怕我餓死了不成?”
“不是。”
雲清河搖搖頭,也笑了一下,然後擡頭看她,死死地看着她:“是怕你死不了!”
“你說什麼?”
怕她死不了是什麼話?
所以纔給你送了這些過來,所以,這些東西……
猛地意識到什麼,原本平靜的凌茉突然便狂燥起來:“你下毒?”
並不否認她的話,雲清河只是主動端起了牛奶杯,慢慢的送到了凌茉的嘴邊:“不想受苦的話,就吃了這些吧!”
大駭,凌茉一扭頭便想要撞翻她手裡的牛奶。
可惜她忘了她的母親身手堪比頂級特工,除非她自己想被好刷撞到,否則,她是沒辦法在母親的面前得手的。
所以,只虛晃了一下,牛奶杯便又回到了凌茉的脣邊,而且,甚至不灑一滴……
“不是你說的虎毒還不食子麼?你居然要親手毒死我?”
終於被激怒,凌茉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張牙舞爪地罵道:“呵!你算什麼母親?你算什麼媽媽?”
“所以說,你想真的上絞架?”
凌茉:“……”
真的上絞架?
意思是說雲薇諾那個踐人想絞死她麼?
雖然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當她親耳從母親嘴裡聽到這一切,她還是忍不住激動不已。
凌茉要怒未怒,雲清河卻捏着玻璃杯輕輕撞她的嘴:“總歸都是個死,選個更舒適的辦法不是更好麼?”
呸的一聲!
她真了吐了雲清河一臉口水:“你這個毒婦……”
“是啊!我是個毒婦。”
任臉上那灘口水一點一點地往下滑,雲清河笑了一下,自嘲道:“要不然我怎麼可能生出得你這樣惡毒的女兒?”
又似被刺到,凌茉又跳着叫囂了起來:“對,就是你,就是因爲你,就算我這麼惡毒也是因爲你的基因不好,要死也該你去死。”
“好!”
這一聲好字來的突然,凌茉呆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卻聽雲清河又平平靜靜地說了一句:“如果你覺得這樣上路對你才公平,沒關係,我可以陪你一起死!”
“你……你說什麼?”
擡眸,淡漠的眸光寒凜凜地掃過凌茉的眼,雲清河當着凌茉的面將手裡的牛奶喝了一半,然後,看着她笑:“我說,我可以陪你一起死!”
凌茉:“……”
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可母親的眼神卻讓她明白,她沒有開玩笑。
而且,她已經主動喝了一半摻了毒的牛奶,這就代表她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弄死自己了。
不,去她的公平,去她的可以陪她一起死。
她根本就不想死,不想死!
“誰讓我是你媽媽呢!誰讓我當年生了你呢?誰讓我生了你又沒有好好養呢?”
說罷,雲清河將喝了一半的牛奶又送到凌茉的嘴邊:“喝了它,你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不,不不不!
她不想死,不想死……
可是,母親的眼神太可怕,這讓她明白,她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心死一般,她終於妥協:“好,死就死,不過,在我死之前,你是不是先放開我?”
說罷,凌茉用眼神指了指自己被吊着的雙手,說:“我這樣很不舒服!也沒辦法吃東西喝牛奶……”
“我餵你!”
雲清河再一次將牛奶送過來,可凌茉卻避之不及地扭開了頭:“我想自己來……我是說,反正我都要死了,想舒舒服服地死去,不要這麼狼狽!”
“如果我放開你……”
雲清河定定地看着女兒的臉,一本正經地問:“你會逃跑嗎?”
廢話,她當然要逃……
可這種話她怎麼可能當着母親的面說出來?眉頭一跳,凌茉否認般反問道:“您是在開玩笑嗎?這種情況下我能逃得出去?”
雲清河:“……”
不是逃不逃得出去的問題,而是,你會不會逃的問題?
很想再問這麼一句,可看着女兒臉上那樣明顯的期待之色,那些話,終還是生生咽回了肚子裡。
“算了。”
得不到母親的迴應,凌茉故做委屈:“如果您真的這麼爲難的話,我就這麼被銬着吧!”
似是不忍,雲清河猶豫了好一會兒,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我放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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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河真的放開了凌茉……
只是在手銬被解開的同時,凌茉便猛地撲向了她。
做爲一個曾經經歷過魔鬼訓練的女人,雲清河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還擊,只是,原本以爲的攻擊卻在瞬自己之間變成了抱腿。
那一刻,凌茉跪在她腿邊,抱着她悽悽慘慘地叫着:“媽……媽媽……”
“茉茉!”
明知道她在演戲,明知道她這麼做是別有目的,明知道……
可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這個女人再壞,也是她的女兒,是她曾一心一意要拉回正軌的女兒啊!
感覺到母親的大手在自己頭頂上撫摸,凌茉含着兩泡淚,大哭起來:“媽,我不想死,我還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您就不能好好跟妹妹說一下,再給我一次機會麼?”
“你怎麼……還是……”這麼執迷不悟?
心很痛,因爲一次一次的失落,因爲一次一次的絕望!
她知道這個女兒沒救了,可爲什麼還是那麼不捨得呢?
手還在她柔軟的長髮上撫摸着,雲清河的眸光輕輕扭轉,不經意地落在窗外的某個點上……
茉茉,這是媽媽給你最後的機會了,如果你還是這麼執迷不悟,如果你還是不肯棄惡從善的話,媽媽就真的救不了你了。
“媽,求您了,求求您了!”
太瞭解母親,太瞭解她因爲那些年的不離開而對自己的愧疚之情,凌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有云寶呢!還有可憐的雲寶呢!他都已經那樣了,要是我也死了,您也死了,他該怎麼辦啊?”
聞聲,雲清河原本清冽的眸光已現水霧,手還放在她頭上,只是再也不肯動一動:“不用擔心他!”
“爲什麼不用擔心他?雲寶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他不是……”
猛地擡起頭來,彷彿聽到了什麼驚天的秘密:“媽,您說什麼……”
“雲寶是我隨便取的名字,那個傻子也不是你兒子。”
凌茉:“……”
“也許你知道了會傷心,可是,那個孩子早就不在了。”
正因爲那個孩子早就不在了,所以無論是帝王師還是宋二少都始終找不到那個孩子。
只有她知道,因爲,她在十年前就曾親自下令查找過凌茉的那個孩子,只是,找回的只是更慘的那個消息。
十多年前,她漂亮的女兒被凌時初賣給了姚家忠那個老混蛋。
女兒寧死不從纔會在姚家被逼跳了樓,原本,那就該是終結,可偏偏……
凌茉沒有死!
凌茉沒有死,但姚家忠還是覬覦她的美色,於是,他一招瞞天過海騙過了所有人。
大家都以爲凌茉死了,其實,她是被姚家忠帶到了國外。
被軟禁,被殲-污,甚至,懷上了那種人的孩子。
後來,她逃了出來,卻將孩子無情地拋棄……
“我騙你說雲寶是你的孩子,只是不想讓你繼續做傻事,但有一件事,我沒有騙你……”
說着說着,堅強的女人眼眶裡又涌動着淚花:“你的兒子,在你送給那戶人家後,真的被虐,被打,被折磨。也真的發了半個月的高燒,也就是那一次,最後,他終於沒能挺過去……”
所以,那個孩子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凌茉:“……”
聽到這裡,凌茉大氣也不敢再出一聲。
若說這輩子凌茉唯一於心有愧的,就是那個孩子……
不錯,她是不愛他,因爲他的父親是個魔鬼,所以從她知道那個孩子存在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試過各種方式想讓孩子胎死腹中。
她一共‘殺’過那孩子三次,可那孩子居然神奇在她肚子裡活了下來。
於是,她告訴自己,她需要換一種方式。
所以,抗拒變爲了迎合,她百般討好那個老男人,終於在臨產前之際取得了那個老男人的信任。
直到她順順利利地生下一個男孩,那個老男人幾乎把她當成了皇后。
也就是那一年,她終於找到機會逃走,爲了不被孩子拖累,她選擇了一家人把孩子寄養。原以爲,那麼命大的孩子,無論在什麼條件下都能活下來。
可是怎麼……
還是死了麼?
她是不愛那個孩子,她真的不愛那個孩子,可也真的無可抑制地在難過……
原以爲早就麻木掉的心,竟然還會有痛的知覺。
最悲傷的一刻,脣邊突然被貼上了什麼東西,下意識地讓了一下,雲清河卻執着地將牛奶杯朝她手裡送:“喝了它,你就可以到另一個世界去補償那孩子……”
“這麼說,你還是決定要毒死我?”
凌茉的眼神暗下來……
就連眼中的淚水都收得極快,彷彿她方纔那般哭泣也不過只是做做樣子。
“聽我的話,喝了它!”
那時凌茉的眼神很冷,準備到如同浸到了雪水裡:“如果我不喝呢?”
“茉茉……”
任是母親如何勸說,她始終不肯接過那杯牛奶。
昂起頭,笑着,她故意露出那種無所謂的表情:“我知道你曾經受過殺手訓練,不用任何器具就能直接殺死我,現在我就在這裡,要殺的話你就來,但這杯牛奶……”
用力打翻雲清河手裡的杯子,她怒喝:“我不喝!”
握得再緊,也禁不住她這樣的大力,最後的半杯牛奶終還是灑了,在花團錦繡的地毯上印染出重重的痕。
看着滾倒在地還滴嗒着的玻璃杯,雲清河的目光驟寒:“無論你喝與不喝,我都不會讓你離開這間屋子……”
“是嗎?”
勾着眉頭,凌茉看向雲清河的眼裡只剩下化骨的冷。
她這一生原本就是個悲劇,她也不在乎讓自己悲的再徹底一點,想要的男人得不到,想要的母愛得不到,想要的姐妹情的得不到。
那麼,她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說什麼無論她喝與不喝,她都不會讓她離開這間屋子……
如果換了別人這麼說,她可能真的會緊張,可是,這個女人再狠也是她的母親,這個女人不會真的要她的命。
所以,凌茉根本不在乎,還挑釁般對着雲清河聳了聳眉:“您知道的,只要我想,我就一定有辦法離開,就像我那天從親王王邸中成功地溜出來。”
雲清河:“……”
“想知道我怎麼做到的嗎?”
無比得意,凌茉用一種近乎炫耀的口吻告訴雲清河:“因爲我用了九年的時間,在這間屋子下面挖了一條密道,直通向阿爾伯特王邸那邊的廚房……”
“你是逃不掉的……”
“如果是我一個人,肯定逃不掉。”
話落,她又笑笑地看着自己的母親,眸中精光乍現:“但現在我手上有您,您說,那位深愛您的首相大人又會怎麼做呢?”
“我喝了牛奶。”
聞聲,凌茉一臉的不在意,還說:“可你現在不是還沒毒發麼?所以,在您七孔流血之前,我還能暫時利用一下您的身體。”
七孔流血……
這是她的女兒,親生女兒,她曾爲了彌補她,更疼更*她九年。甚至,涎着臉跟墨靳雲要求留下她一命。
如今,她卻這樣詛咒自己,還一幅無論自己死得多慘,她都完全不會在意的嘴臉。
哀,莫大於心死!
雲清河閉了眼,咬着牙道:“你會後悔的。”
“值得我後悔的事太多,不多這一件!”
聞聲,雲清河終於睜開雙眼,只是黑幽幽的眸光,已閃着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是!”
雲清河沒有再說話,只是右手微微一動,手心業已多了一把銀色的小手槍……
不是第一次被槍指着,但被母親用槍指着還真是頭一回。
凌茉笑了一下,毫無懼意:“殺我,用得着您動槍麼?”
聞聲,雲清河眸光一顫,原本扣在掌心的袖珍手槍突然一個反轉直直地遞給了凌茉:“你再壞,也是我生的,我就算再狠心,也不可能親手殺了你……”
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雲清河:“給我的?”
“不是要逃嗎?”
那時雲清河的臉色很冷,但神情卻異常堅決:“拿着這個,不是比沒拿更有把握?”
不得不說,凌茉完全沒有猜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剛纔甚至還想過要用她做人質,可現在……
伸手接過那把槍,凌茉抿了抿嘴,終還是緩緩地擠出了兩個字:“謝謝!”
道完謝,原本打算肋迫着雲清河做人質的凌茉終於臨時改了主意,不再理她,只是毫不猶豫地向着雲清河的身後走去。
“茉茉,別進去!”
當然知道那裡有什麼,所以,她讓她不要進去……
可是……
憤而回頭,凌茉卻非常不耐煩地開口:“我沒拿你做人質已經夠便宜你了,別再矯情了行麼?”
被女兒這麼一吼,雲清河的眼淚瞬間滾下來,悽然地站在那裡,她哽咽不止卻還在苦苦哀求:“就當媽媽求你了。”
聞聲,凌茉只是嘲諷般咧了咧嘴,然後二話不說直接挪開了擋在暗道上的那張牀……
牀底下的某塊木板拿開,便能看到一個黑幽幽的洞,凌茉深深地看了那洞口一眼,回首,又是輕蔑一笑……
只是當她毫不猶豫地跳進暗道,內裡,突然槍聲大作……
黑暗中,凌茉甚至還未搞懂發生了什麼,整個人都已被狙擊槍射成了篩子……
背對着那一幕,雲清河痛不欲生的跌倒在地,手按在心口那處,哭的聲嘶力竭。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媽媽,對不起!我不能再救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暗道,早在幾天前就被墨靳雲的人搜了出來。
其實,牛奶裡沒有毒,麪包也沒有毒,那只是她想看看凌茉是否有懺悔之意而對她做的一個測試。
可惜,凌茉根本就不肯喝……
來之前,是她厚着臉皮向丈夫求了最後一次情,她乞求那個深愛自己的男人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她告訴他,那把槍就是結果。
如果她肯認錯,如果她肯回頭,如果她不接那把槍,暗道裡的狙擊手永遠都不會扣動板機。
可如果她接了槍……
一切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