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許紹輝
照片上的男孩,穿着乾淨雪白的襯衣,俊秀的臉龐,細長的鳳眼,緊緊抿着薄薄的嘴脣,一幅故作正經的酷臉,正是彆扭的許紹輝,照片下面標註着縣級三好學生幾個大字,佳佳不禁微微一笑,果然很優秀。
“王佳”
周老師的聲音傳來,佳佳急忙回頭,周老師走過來摸摸她的頭:
“在這裡站着幹嘛,裡面等就好了,怪冷的”
說着扶着佳佳的肩膀進了教學樓,正中間是一面明亮的理容鏡,寬闊的樓道,綠色的油漆裙子,週日沒有學生上課,安靜中帶着一份嚴謹的肅穆,佳佳和周老師順着大黃紙的簡易路標直接上了二樓。
二樓頂頭的房間外面已經站了幾個家長,外面貼着硬筆書法小學組決賽,兩扇對開的大門開了一半,裡面空間很大,看着像個會議室,座位上坐着五六個學生,看來還沒到齊,門口的接待老師很年輕,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歲,烏黑的長髮披在後面,一個小學老師來說,她有點太漂亮了些。
周老師拿出佳佳的參賽證,遞過去,那個老師看了看,驚訝的衝佳佳一笑:
“哦!你就是三裡堡小學的王佳同學,我看過你的初賽作品,印象深刻,很有骨架,如果以後有時間,我建議你可以練習一下毛筆書法,對你應該更有幫助”
說着又上下打量了佳佳一圈道:
“防寒服和帽子手套可以放在後面的桌子上”
佳佳敬了一個標準的隊禮:
“謝謝老師”
周老師衝她點點頭,佳佳走了進去,每張桌子上都貼了名字,佳佳在第三排靠窗的一邊,靠着玻璃窗是一溜暖氣,燒得很熱,所以溫度不低,外套是穿不住的,佳佳脫了外套,摘了帽子摺好,放在後面的桌上,整理好自己的頭髮,才重新坐在座位上。
周老師和那個女老師攀談:
“您貴姓”
年輕女老師目光從佳佳身上收回來,客氣的說:
“哦!我姓許,許玥,是這裡四年級的語文老師”
周老師意外的看着她,許老師笑說:
“我是今年新分配來的大學生,直接就帶了四年級”
“哦!原來是省城的大學生,這倒怪不得了”
許玥好奇的問道:
“您是王佳同學的媽媽?”
周老師笑了:
“不,我是王佳的班主任,你知道,我們三裡堡小學是這次進入決賽的唯一一所鄉村小學,所以校長很重視,加上這孩子的父母都很忙,我就保駕護航來了”
許玥的目光不禁又看向佳佳,安靜的坐在那裡,拿着一本書低頭閱讀,穿着一件白色手織的套頭毛衣,湖藍格子的長褲,腳下是一雙棕色的皮鞋,柔順服帖的頭髮籠在後面,用猴皮筋扎住,露出白皙的頸項和晶瑩的臉龐,清爽漂亮,說實話,和幾個城裡的孩子坐在一起,看不出來絲毫的土氣,而且還要更出色幾分。
許玥目光滑過她,落在旁邊的馮樂珊身上,自己班裡的學生,縣財政局長的千金,水紅色的毛衣,映着微微昂起的小臉,好看又時髦,和旁邊的王佳一紅一白,像兩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樣鮮豔美麗。
許玥在書法上頗有造詣,因此這次被校長點名抓來這裡幫忙,她看過這幾個孩子的入圍作品,她覺得,最出色的該是紹輝和這個王佳,馮樂珊也不錯,但是稍顯軟嫩,沒有書法該有的力道,對於王佳一個六歲的鄉村孩子入選,她和所有的評委老師一樣,都非常好奇,到底是個怎樣的孩子,才六歲就能寫出這樣的字。
這一見卻是大出意外,溫溫柔柔的小女生,安靜秀氣,而且很漂亮,一點兒也不像村子裡出來的孩子,真不知她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回過神來,一擡頭見許紹輝揹着書包走了過來,許玥不禁笑了,心道,早晨自己去接他,小子還不和自己一起來,生怕別人知道自己和他的關係,人小鬼大。
對這個小大人的侄子,許玥一點兒法子也沒有,小小年紀一副大人的模樣,尤其今年暑假過後,不知道那根筋不對了,竟然成天捧着三國志費力的看,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再看不懂的就直接來問自己,雖然好學是好事,但是許玥總覺得,才四年級的孩子,看三國志有點太早了吧,三國演義倒是可以涉獵,不過這小子執拗的很,每天捧着看,也不知道是着了什麼魔。
許紹輝衝許玥,一舉手行了個隊禮,把參賽證遞了過去,許玥登了記,見自己這個早熟的侄子此時的目光好像不太對,眼睛裡面竟然透着絲絲明顯的驚喜,使得一雙鳳眼裡的光芒更加瀲灩,即使是自己的親侄子,許玥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長的不差,不過這樣子可是太少見了。
許玥順着他的目光好奇的看過去,如果沒看錯的話,他應該在看那個小王佳,許玥嘴角輕輕牽起,臉上露出一絲興味,自己這個侄子,別看小,卻是個冷性子,男生還湊乎,女生他基本誰也不理,就是驕傲的馮樂珊和他說話,他也不太搭理,所以現在的反應,令許玥萬分驚奇。
許紹輝脫了防寒服放好,走到座位上坐下,他的座位在佳佳和馮樂珊中間,馮樂珊看見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喂!許紹輝,你來了”
佳佳詫異的轉過頭,正好對上許紹輝的目光,
“王佳,真的是你”
許紹輝驚喜的招呼,佳佳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衝他點點頭,繼續低下頭去看自己手裡的書,許紹輝眼中燃起的喜悅瞬間熄滅,不禁有些生悶氣,心道這麼久不見,連句話都不說,遂也不理馮樂珊,低下頭悶悶的擺弄自己手裡的鋼筆。
馮樂珊見他不理自己,哼一聲也扭過臉去,許玥在前面不禁暗笑,看來紹輝認識王佳的,而且平常一臉酷酷的紹輝,主動打招呼,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更令人意外的是,這個小女孩竟然不怎麼搭理紹輝,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時間到了,評委老師們也都陸續就坐,雖說是縣裡的硬筆書法比賽,但是也遠沒有後來的正規,每人發了一張16開的作文紙,自選題材。參賽的學生也早知道規則,在家裡都練得很熟練了,所以每個人都提筆就寫,基本不用怎麼思考。
佳佳其實很痛苦,她的字當年可是下過功夫的,前世小學的時候還在村子裡,老師要求的並不嚴格,只要寫得正確就好,可是返城後,他們那個班主任卻非常重視卷面分和字的漂亮度,佳佳的一筆爛字,被老師當着全班同學屢次批評,而當時自己剛剛進城,衣服、口音、甚至很多習慣都一時改不過來,所以班裡的同學對她都有些歧視。
這也是後來造成佳佳有些自卑的主要原因,別的她當時無力改變,但是成績和字最起碼可以努力,她每天堅持練字,沒有一天間斷過,初中畢業的時候,除了英語以外,其他科目的成績都上去了,而且字也漸漸練了出來,現在想起那個時期,佳佳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所以她的字應該說寫的還不錯,但是現在自己畢竟才六歲,寫字的時候,總是要故意寫的幼稚很多,想着容易,但是做起來其實不簡單,想到此,不禁暗暗嘆口氣,開始絞盡腦汁的寫的即稚嫩又好看,至少看上去不能像自己本來的那樣圓潤成熟,所以她寫的不快。
鈴聲響了,她纔剛剛好寫完,十份書法,幾個評委老師挨個傳閱,並且交頭接耳的互相商量,周老師不禁有些緊張,一個閱覽室,對於縣城裡的小學真的沒什麼,可是對於他們三裡堡小學卻是太令人期待的事情,畢竟孩子們的課外書太貧瘠了,課本之外,孩子們也需要知道了解外面的世界,這對孩子們的將來至關重要。
幾個評委老師最後選出了前三名,許玥接過最後的評選結果看了看,不禁掃了下面第三排一眼開口宣佈:
“縣硬筆書法小學組決賽,第三名是第一中心小學的馮樂珊同學”
周老師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側頭看了王佳一眼,小丫頭倒是比自己沉穩,絲毫看不出緊張,馮樂珊上前接了獎狀還有獎品,獎品是一個精裝的皮革面筆記本。
許玥頓了一下繼續宣佈:
“第二名是三裡堡小學的王佳同學”
下面幾個參賽的學生立刻看向佳佳,目光裡有不信和輕蔑,還有一股子明顯的優越感,王佳對這樣的目光一點也不陌生,當年自己完全做不到無視,可是現在她卻可以坦然面對了,城裡人多什麼,其實只要自己努力,一切都可以改變。
佳佳從容的上臺接受獎狀,她的獎品是一支盒裝的英雄牌鋼筆,這個倒是很實用,周老師提到嗓子眼的心,忽悠一下落了回去,目光驕傲的看着領獎的王佳,心裡盈滿自豪,這是我的學生,這是我們鄉村小學的學生,沒有先進的教具,沒有寬敞明亮的教室,一樣優秀,甚至更優秀。
第一名是許紹輝,佳佳其實早就料到了,這小子的字她見過,一看就知道是從小練的,比自己半路出家的強多了,一筆一劃都很有體,自己的字和他一比的確落了下乘,佳佳覺得即使自己認毫不隱瞞的用自己的真實實力去寫,也不一定就能勝過這小子,出了教室,佳佳纔回頭對跟在後面的許紹輝一笑,伸出手:
“恭喜你,許紹輝,你很棒”
紹輝一怔,眼神一亮,伸手握住佳佳伸過來的友誼之手:
“你來比賽,怎麼芸芸沒告訴我”
佳佳歪歪頭眨眨眼笑說:
“我不是一樣不知道你也來比賽嗎,所以,彼此彼此”
抽出手衝他揮了揮:
“我先回去了,再見”
說着和周老師下了樓,後面馮樂珊的媽媽正在和許玥說話,馮樂珊在一邊看了半天了,佳佳一走,她才走過來不屑的說:
“許紹輝,你怎麼認識那個鄉巴佬”
許紹輝臉色一變,掃了她一眼低聲說:
“鄉巴佬,你還不如鄉巴佬呢,而且就在剛纔,你就敗在了鄉巴佬的手下,許老師,我先走了”
說完了再也不理馮樂珊,飛快的跑了,馮樂珊氣的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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