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虎子,從造型、陶質和土垢、土鏽來看,應該是戰國晚期抑或是西漢早期的灰陶虎子。”
張天元一邊觀察,一邊低聲對歐陽曉丹說道:“這玩意兒,只顧着從贗品的‘百萬軍中’去尋覓一批又一批‘高精稀’陶瓷器的人,是不屑一顧的。關注歷史文化的人,卻視其爲可遇而難求的真古董。”
“你不會真要買吧?”
歐陽曉丹忍不住問道。
不管這是不是陪葬品,在歐陽曉丹看來,買這種東西總感覺怪怪的。
“那是你不瞭解啊,我閒時偶然翻讀到一本雜誌,其中有篇不長的文章說到了虎子。
文章寫道,元人陳芬作《芸窗私志》,其中提到有人問瑤卿:‘溺器而曰虎子,何也。’
瑤卿回答:‘神鳥之山,去中國二十五萬裡,有獸焉名麟主,服衆獸而卻邪。此**溺,則虎伏地仰首,麟主於是垂其背而溺其口。故中國製溺器曰虎子也。’
虎子竟然是‘百獸之王’的溺器,當真的神乎其神,自然便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一隻把玩於股掌之上,也是件快樂的事。”
“神經病啊。”
歐陽曉丹真是無法理解張天元的這種思維。
張天元卻有自己的看法。
這種東西,聽着不怎麼文雅,但卻是很罕見的藝術品,就算自己不用,放到博物館裡去展覽,也是相當不錯的。
顧名思義,虎當然便指的是老虎,虎子者,老虎生的小虎也。
但這裡所說的虎子,卻並非就是老虎之子。
不妨讓我們回味一下《芸窗私志》所說到的虎子。
中國的道教理論認爲,麟和虎皆爲祥瑞之獸。
虎大王是八面威風的,竟然會俯首貼耳,伏地張口爲麒麟接小便,足見,麒麟的威風,又遠在它虎大王之上了。
於是權勢顯赫者爲顯赫自己的威嚴,便學着麟主的作法,製造出來個虎形溺器,稱之爲虎子,以表示自己身份地位之尊貴,如麟主一般之高高在上。
據典籍載,最早借着“麟主溺虎”的傳說造出虎子來的,是春秋戰國時人,有陶虎子、青銅虎子、漆器虎子,花色品種不少。
1980年湘南五里牌三號戰國墓,就出土了一件彩繪漆虎子,作臥伏狀,黑漆彩繪,飾雲氣紋,有四足,頭爲圓筒狀,造型生動,紋飾拙樸典雅,閃爍着楚文化的熠熠光輝。
不過,考古工作者在長期的考古發堀實踐中,發現過新石器時期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良渚文化、黃土侖文化都有與虎子相似的陶器,但並非就是虎形。
於是,學者專家們有的認爲是溺器,有的則認爲不是,於是來了個折中,稱之爲獸子。
但有的如商周黃土侖文化獸子,長不足10釐米,高不足6釐米,容積如此之小,一定要稱其爲溺器,容量未免太小,恐怕確乎是不怎麼得當的。
即便如有的學者們所說,是‘洗手時淋水的’器具吧,遠古時期,矇昧原始,纖秀小巧若此,用來澆水洗手,恐怕還‘文明文雅’得過於早了些時日,未免拔高了中華文明的進程。
何況那時‘麟主溺虎’是否流傳尚未可知,有點兒像是生生地將它硬塞進‘溺器’的行列的。
由於這虎子上面碎掉了兩片,張天元笑着對那攤主說道:“這缺掉的東西呢?”
“您要的話在這裡。”古玩商販一臉的笑,趕忙從大提袋的側袋中摸出個報紙包包,打開,是兩塊碎陶片。
他說:“我不磨整一下口,牙牙碴碴的難看……這東西是我在工地上弄到的,那個挖機師傅算是懂得點古玩,他從土中找出來兩片碎片,想買的,問起殘片來,東西在,可以照着修復。買家不問,我就地扔掉完事……”
他振振有詞,張天元卻沒心思聽下去。
殘片上有兩圈絃線,在虎子口頸上試着一拼合,正好與左上方部位相吻合。
只要這東西不缺少碎片,那麼修復起來就會非常容易,對於張天元來說,這當真是小菜一碟。
說老實話,他倒是巴不得這東西碎呢,那畢竟價錢上要便宜不少。
物以稀爲貴,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迄今爲止,公、私藏品中皆罕見戰國和兩漢陶虎子,歷史文物價值不可否認。
它的別具風采而完美的造型,具有十分突出的藝術價值。
嶺南古陶瓷博物館珍藏着一隻漢代陶虎子,是目前所見少數幾件早期陶虎子之一,無提樑,前後各有一系。
其四肢亦如戰國虎子作奔跑狀,相比之下,前者顯得有些皮軟無力,四爪不上翹,腿彎曲弧度亦略小,胸、臀不夠圓滾,成橫臥直筒狀,細些觀察,似乎少了些我所珍藏的虎子的健美強壯的雄風。
讓我們回頭看看,典籍是如何記載2000多年前的虎子的吧。
虎子之名最早出現在《史記·萬石列傳》集解之中,有“蘇林曰:賈逵解周官,楲,虎子也”,楲即溺器。《周禮·天官·玉府》提及“掌王之燕衣服祍席牀第凡褻器”,此處所說之褻器,東漢著名大學者鄭玄爲其作注,說其中也包括虎子。
而傳說西漢武帝時李廣兄弟狩獵,射殺一猛虎,便取其頭骨爲枕,以示服虎之威;制其形爲溺器,以示厭辱其兇。
鄭玄作注時沒有提及此事,諒是贊同瑤卿的麟主之說而不屑於李廣之說吧。
張天元亦以爲瑤卿之說更能使人接受,能讓猛虎服帖,能征服猛虎,能役使猛虎,表明人類是自然界的主宰,這就夠了,並非就是要羞辱百獸之王。
悠悠千古,從漢代到魏晉時期,虎子不斷地演繹變化,到兩晉時的越窯青瓷虎子,當是入了陶瓷虎子的佳境了,面世的接二連三。
僅僅一個小小的鎮城博物館,就有兩隻兩晉青瓷虎子,雙雙定爲國家一級文物,其身價不可謂不高。
正是因爲虎子從誕生之日起,不單銘刻着自高的印記,且從來就披着貴族化的面紗;真是一路風風光光,市井百姓是無緣消受得起的。
兩晉以後,如陸建初在《古陶瓷識鑑學》中所云:“故比及兩晉,越窯青瓷工藝即向制器尚用迴歸,如夜壺漸隱去虎形,罐不再鷹飾,硯亦不復熊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