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雨聲打着屋檐和水池,叮叮咚咚地,掃過一陣及時雨,陰霾和清冷都一掃而空。我爬起來的時候還算很早,肚子餓得不行。小豆芽送過來的早點,足夠讓我精神大振。吃了幾天幾夜的菜粥,終於有點能夠飽暖肚子的麪食和糰子,還有一罐子我最喜歡的酸菜。我看着麪條上面浮着的雞蛋和肉就流口水,但是小豆芽移開了麪碗,就給我大碗白米粥——
“麪食是少爺的,粥纔是小姐的。”
我把筷子一拍:“你丫頭是不是吃飽了撐着?”
小豆芽要給我臉色看,但是看到南宮澈走進來,她就向我不滿地嘟了一下嘴皮子就退出去。南宮澈就在我的怒視中,安靜地在對面坐下,銀絲線的祥雲黑色袖子罩着長長的手指,端着他的碗,摸着筷子,動作優雅無聲,正如任何一個平常的早晨。
我看他一身深紫色的朝服,穿得有模有樣的:“應該吃過之後再換衣服。這布料髒了不能洗,好好的衣服就廢了。”
南宮澈把麪食分到空碗,連同筷子遞給我,笑着說:“誰叫你還在睡覺。”
我拿自己的筷子,纔不要他的。
我啜了一根麪條,一邊吃一邊說:“我睡覺礙着你啦,你大可以叫醒我……”我埋頭吃麪,用手腕遮住臉上微微的燒紅。可惡啊,真的太可惡,南宮透你的厚臉皮不是號稱銅牆鐵壁嗎,怎麼會兩下子就燒個紅透,你臉紅個啥呢?
——如果南宮澈吃過飯才換衣服,就不能同我一起吃早飯;偏偏他又不捨得叫醒我……
南宮澈把他碗裡的肉片,一片一片撥到我的碗裡面。
我努力撕扯着肉片,外面就傳來吵嚷聲音。
我聽着是司徒恩恩的聲音。
我的心噗通一下掉了,南宮澈已經站了起來,他一手按着我的腦袋,揉了兩下,不讓我起來:“你繼續吃,我出去就可以了。你不要出來。”
我就埋着臉不吭聲。
南宮澈走出去,聽不出聲音的好壞:“娘,早啊,請坐。小豆芽,給夫人沏茶。”
我哪裡還能繼續吃麪,側着耳朵聽。
“不用了,你心裡還有我這個孃的話,就讓我帶小透走。”
“小透沒有痊癒,不宜移動。”
“我去看看。”
“小透還睡着。”
我聽着南宮澈這說辭,暗自感嘆:我大哥學壞了,他撒謊居然比我還要厲害。
司徒恩恩哪裡是容易忽悠的,果然她就生氣了:“是小透沒有病好,還是你不想讓我看到,你把她——欺負得——有多麼的慘?!”
南宮澈居然一點也不讓,依舊冷定着:“娘,你不能進去。”
接着就是一聲響亮的耳光。
我聽着“噼啪”的聲音,耳腮都痛了。
我偷偷爬到了屏風縫隙,只是怎麼努力都看不見外面。
司徒恩恩的聲音都氣抖了:“我是你娘,你還把我當孃的話,就讓小透跟我走!我纔是南宮家的夫人,小透必須跟我走!”
“南宮夫人?”南宮澈的聲音冷峭着,“南宮夫人,難道忘記了嗎,你不是我娘。”
“……”
“南宮夫人,小透不能走。南宮夫人看不過眼,大可以離開南宮家!”南宮澈一字一句地說,“來人,送南宮夫人出去。”
我這腦子一定壞掉,久久不能鎮定下來。不過,南宮澈回來之前,我就安安靜靜坐回去吃麪。
他把碗裡挑出一波面條到我的碗裡,繼續悶悶地吃着自己的碗。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相對無語,各有心思。我不分好壞地吃着,偶然偷偷看南宮澈,完全吃不出味道。南宮澈的清俊臉皮子上巴掌印,有三道手指甲的傷痕。這些刮痕真深,月牙狀的指甲印,見血了。
不知道南宮澈痛不痛,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痛。
我去翻出一些刀傷清涼藥膏,蘸着手指上,就塗到他的傷痕:“忍着點,痛不痛?”
司徒恩恩很愛兒子,從來沒有打過他。
母慈子孝,說的大概就是他們。
爲何“母慈子孝”不是真正的母子呢?
我慢慢塗均勻,可不能讓我大哥漂亮的臉蛋上留疤痕:“這個藥膏管用,我以前常用,三四天就好,不怕。”是啊,以前每次同南宮澈打架,我娘會同我塗這種藥膏。我身上都沒有一點疤痕。
南宮澈大概對留不留疤沒有興趣。
他只是靜靜看着我。
深褐色的眼眸,盈盈皎潔。
清透的眼神中有種讓我沉淪的情愫——
我說要見我爹。
南宮澈沒有反對。
我走到門外,久違的太陽光,久違的空氣,雖然初春清晨依舊帶着寒冷徹骨。我站在門檻,背後有人慢慢擁抱上來。
他用力擁着我的肩膀,暖和柔軟的語氣觸碰着我的頸後:“不要離開我。”
暖融融的太陽,還有牆外盛開的殷紅色桃花,流水潺潺泛着粼光,聲音如同動聽的絃樂……
我還是留戀外面的世界呢。
有太陽照耀的地方,就表示夢該結束了。
當我以爲南宮澈不會輕易對我放手的時候,南宮澈卻說:“小透,起碼讓我知道你在哪裡……”
我伸着手,彎到後面,摸到他的臉頰,輕輕摩挲着,沿着輪廓一點一點刻畫着——就算是閉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那種深刻到靈魂裡面的特殊感覺。即使是最普通的幻想和思念,對這一個身體,對這種觸碰,我依舊沒有一點抵抗能力:“哥哥放心,我又不是去很遠。”
是啊……
即使不想再見到南宮澈,我也並沒有打算離開帝都。
正院,我爹的房間,陽光透出紗帳,我靠着牀架子,茫然看着我爹。
若然不是我爹的臉色過於蒼白,我真看不出他昏迷不醒。我靜靜等着,等着他像上一次那樣,突然跳起來給我一個暴粟,說我不孝女,說我詛咒他老人家……忽然之間,我感覺我回到了那天夜裡,我看着我爹倒下去,他還叫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