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本該是青梅竹馬，可惜造化弄人
吹着嗩吶的十餘人，寬袍大袖，頭罩斗笠。
嗩吶裡的調調很是喜慶。
恐怕那些不大清楚內情的人會認爲嚴肅山莊裡有喜事了，方大公子要結親了。
可這喜慶中又透着隱隱的詭異，不明來由的感覺，使得雲岫有些不自在。
她眼見着十餘人分列兩行。
嗩吶還在吹着。
曲兒高低錯落，每一次從腮幫子裡鼓出的氣兒都化爲了一個音律，橫豎全是喜慶到不行。
方夢白從中負手走出。
絳紫色的寬大衣袍，花式簡單。
這顏色襯得他面容清冷，他在人羣中，和一隻單腳立於雞羣的鶴無異。
至於成不成，另當別論。
她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撞上了人也不知道。
……
她不禁怪起了賊老天來，怎麼就從天而降一個方夢白。
像一個完整的氣泡，被外力戳破。
“想見識見識二兩肉是如何變成一桌佳餚的。”
她斜靠在貴妃榻上，早已掀了一層薄如紗的絲被。
“我從你半開的窗扉裡感受到了你的欲拒還迎。”
眼見着那道身影之後的一人倒下。
“葉大人來得早。”
“一塊兒去？”方夢白對這事倒是大方，反正別人討不得他的好，去和不去沒差別。
這影子還捏了一根狗尾巴草，一個勁地往她鼻尖送。
眼前彎着腰拿着狗尾巴草逗她的人……這張臉，她恨不得拿菜刀剁碎喂狗。
甄音杳猛地睜眼。
單單論方夢白這相貌，恐怕世間姑娘家多看幾眼便會羞紅臉。
這個周正的說法可就多了，方夢白周正到什麼程度呢？
這就是想想罷了，他想娶，卿蘿還不願意嫁呢。
細細瞧瞧，真真是一個俊朗的公子。
不知他在笑什麼。
眼神充滿了好奇與懷疑。
葉驚闌拱拱手，“久仰方公子大名，聞名不如一見，得見方公子容顏是在下的榮幸。”
心口處插着一把小刀。
但凡遇事，要麼不做，要麼做到極致。極大可能是他選了前者，不做。
說不準嚴肅山莊真就很嚴。
入秋不久，天氣還未真正轉涼。
如此周全的防賊之法，還讓他給鑽了空子不成？
分列着吹嗩吶的十餘人腳步輕快，回了莊子裡。
當肢體破空，帶起了檐上風鈴的響聲。
“姑娘小心。”
近暮色黃昏，大街上行人稀少。
這不是夢！
五官周正。
忽而風鈴輕響。
屋檐上掛着的風鈴還在“叮嚀”作響。
“東大街的董婆婆可是將城中姑娘的生辰八字都與我合了一遍，只有你甄音杳同我是天作之合。”
明明是方夢白派人邀約他到嚴肅山莊的，若是換了旁人來，指不定得氣成什麼樣。
他仰起臉又活動了脖子，遲遲沒接話。
既然稱爲小姐，那麼在花朝城還算是有些家底子的，雖不至於是大富大貴之家門走出的千金小姐，但小家碧玉是說得上的。這樣的姑娘，可是會做那二兩肉？
只有天知道。
他袍袖一拂，低聲說了句：“告辭。”
不過轉念一想啊，葉驚闌又不是做和尚，領個姑娘怎麼了？
方夢白的表情漸漸變得古怪……
不像狗爺會有所顧忌，會思考許多，以遊戲人間來隱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她的瞳孔驟然縮起，她能聽見一陣風疾馳而過，風裡的聲音……
她收回一隻手，想在紗衣上蹭蹭，但入眼的是……
粗略一看，好一個俊朗的公子。
又不是睡最狠的人，殺最漂亮的花娘。
這人從來只管顧自己的樂子。
她吸了吸鼻子。
古怪到一不留神就笑開了。
方夢白竟起了剜了那對瀲瀲波光裡倒映着秋色的明眸的心。
他的人生目標是殺最狠的人，睡最漂亮的花娘。
不多不少，正好二兩。
他“嘖嘖”兩聲，意味深長的模樣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誰讓他車馬齊全，父母雙亡，家中沒管束他的人，又不爭名好利，自然是樂呵許多。
“方白嘴，你怎麼進來的！”她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可是放了門栓落了大鎖的，爲了防着他，她還在院牆上樹了碎瓷片兒……
咬牙切齒地念着那個人的名字：“方夢白！”
兩個字——很壞。
嗩吶還在吹。
雲岫一怔，難怪還吹嗩吶，這人當真是去結親的。
若是方夢白自己上門來，不僅要關門，還要別上門栓，落了鎖。
甄音杳僵着脖子慢慢回頭。
“杳杳。”他不客氣地喚起了她的小字。
方夢白的眉毛也是很有特點的，像一溜兒排過去的青黛山巒，偏偏中間缺了一塊，斷了這個連續之意。
方夢白目光一掃。
方夢白把一隻手指上勾掛的肉取下，系在了甄音杳的貴妃榻上。
結局不容樂觀……
按理說，地處南方的姑娘皆是溫婉可人，甄音杳原本以爲自己就是活脫脫的南方姑娘，直到遇到了這位“白吃先生”。
要是熟悉他的人鐵定會說方夢白看不順眼身前的人了。
葉驚闌笑了笑，說道：“那在下來日再來拜會公子。”
“啊——”
從頭到腳沒一處好的方夢白打了一個響指，身後嗩吶聲又起，吹得是悲涼的曲兒。
沒有了表象支撐，下面每一粒沙石都清晰可見，喜歡映襯暉光的泡泡的人很多，喜歡真實的沙礫的人很少。
若說這是夢的話，怎會覺着眼前有一人的虛影，一直晃來晃去。她的手想要去抓住這個虛晃的影，一探，一抓，一撈，果然是鏡花水月，看得見摸不着。
領着他們到山莊的小廝在路旁大石上靠着，對腳板心裡起的水泡嘆息個不停。
不是世間獨一份，卻是難得一見的美。
她打了個噴嚏。
因此，方夢白還得了個諢號——白嘴先生。
但是……
“想來若非甄小姐仍在夢中，她收了風聲定會鎖了院子。”葉驚闌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塊肉。
怪人。
方夢白又把截到手的肉系在了貴妃榻上，就勢往榻上一躺，拉過了薄被，“杳杳，給爲夫做飯去。”
甄音杳昏昏欲睡。
白絮飄進了她的鼻腔裡。
一個激靈。
三個字——壞透了。
她抓了抓鼻尖。
“甄家二小姐？”雲岫勾了勾脣角。
方夢白一揮手，吹嗩吶的人趕緊噤聲，生怕晚了一步被方夢白劃歸不順眼的人。
甄音杳順了順有了褶皺的外衫，以小碎步挪出了院子。
只是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不知“羞恥”二字怎麼寫的方夢白，他對每個姑娘都是這麼說的。
傳聞之中，說親的媒婆上門來，她們一聽方夢白的名兒，絕對是連連搖頭，死活不嫁。
要是別人來說這話，甄音杳或許就信了。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她並未以長相定論一個人。
他在花朝城中尋覓了許久。每每看中一個姑娘便要提着新鮮的肉去登門拜訪。
葉驚闌以指腹輕觸她的臉頰，問道：“莫非你想湊湊熱鬧？”
彷彿這兩個站在山莊大門外的人不存在，他們沒見過，自是不會管。
她拉住繮繩的手上浸出薄汗。
肉不多，僅二兩，夠他一人塞牙縫罷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迎着她奔來。
雲岫和葉驚闌對視一眼。
話頭子轉回“娶妻娶賢”這裡，這個“賢”的範圍很廣，方夢白提出的“賢”的範圍卻是極爲狹窄的。
避閃不及的瘟神。
“白瞎了這副好皮囊。”甄音杳一撇嘴，順手把他那二兩肉丟了出去。
花朝城恨嫁的姑娘紛紛表示可以。
滿手鮮紅。
於是方夢白定下這麼一個規矩：竈上之功得比過天下名廚。繡工比盛京城第一繡娘寧瑟瑟好上三分便可。至於琴棋書畫……看得過眼就行。
她原本是可以靜靜地躺在貴妃榻上，靜靜地感受花朝城裡四溢的芬芳，聽着偶過的風蕩起風鈴，清靈的音巧妙入夢。她以爲今日和之前數百日，數百夜一樣，安靜而祥和。
雲岫以眼角餘光小心地打量着他，似乎和想象之中有些不同。
如不是她父母早亡，她就得按定下的娃娃親嫁給這不要臉的方夢白。
因爲沒有風。
世人不知方夢白，難道她甄音杳還不知嗎？
約摸是任隨一個人來都挑不出毛病的。
密綿的毛的觸感，爲何這般真實？
言下之意即是來的不夠巧。
這事說來也是有趣，方夢白在相貌這方面可是“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對他來講，娶妻娶賢即可，娶一個無用的花瓶回去作甚？當然，在只有花瓶這個選擇的時候，絕不能是根正苗紅，在女帝眼皮子底下風頭正盛的卿蘿大人，那種會砸死人的大花瓶，比起無用的花瓶來，更不可能出現在方夢白的考慮之中。
自打他聽說葉驚闌進城時領了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就好奇上了。
方夢白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擰成一股的藤條上掛着一塊肉。
遠山眉一蹙，眉心裡的那顆極小的紅痣若隱若現。
甄音杳擡了擡眼皮。
刀刺破了花朝城的安靜。
方夢白正了正衣袍，撓了撓脖子後邊的癢癢，漫不經心地說道：“本是想着葉大人得拖一段時間，不曾想過你到的這般早，本莊主正準備去看看甄家二小姐呢。聽媒人說，長得可水靈了，那櫻桃小嘴兒，那遠山眉如畫，那……”
她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葉驚闌對這人的名聲有所耳聞。
雲岫望着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山路上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嘴先生看上誰，誰就倒黴。
東大街的董婆婆是遠近聞名的紅娘，做了一輩子牽紅繩的活兒了，一牽一個準兒。在花朝城內，姑娘們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婆婆”。
是刀！
一個字——壞。
有出無進，如何不嚴？
誰都不知道他家財是有還是無，這人一向懂得財不外露，將自己的一切守的嚴嚴實實。
方夢白擡起腿，晃了晃，許是他久坐發麻了，適才走動幾步便覺難受。
她的視線往下移，她周身都像潑了血水。
牙牙學語，蹣跚學步之時，方夢白已和她相熟。
“白瞎了這身功夫。”
這人痛快地下山去了。
只可惜，這人不是娶不到姑娘，而是花朝城的姑娘被他嚇跑了。
“葉大人。”方夢白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葉驚闌那雙眼睛上。
“啐。”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甄音杳捂住耳朵，放聲嘶吼。
再比如一月前，方夢白拎着肉往蔣員外家去，對蔣家小姐是這麼說的：“董婆婆算過吉日，我在今日來同你求親是最爲合適的。”蔣小姐性子直爽……最後她提着笤帚追了這白嘴兒三條街。
她的夢裡，她騎着一匹白馬，在鏡湖邊上飛馳，飄起的紗衣一角，和馬蹄帶起的白絮親吻後離別。
又比如兩月前，方夢白拎着肉路過花樓。他對花魁也說：“董婆婆說過……”東大街的董婆婆被他當了雞毛令箭，四處哄騙還未認清他真面目的姑娘。
比如半月前，方夢白拎着肉到林家去了一趟，將林姑娘嚇得是花容失色，他言辭鑿鑿地說道：“董婆婆給我推過八字，只有林姑娘和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羞的林姑娘臉紅似滴血，對這張臉怎麼都討厭不起來，說不定外邊那些風言風語是假的呢？林姑娘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爲他做了一桌子好菜，期間還差點剁了自己的手指頭……結果肯定是方夢白抹抹嘴走了。
方夢白沒心思和別人逞口舌之快。
從一隻涉世未深只知曬太陽的貓化作了張嘴便要吃人的虎。
甄音杳慶幸着長姐已不在花朝城，無人記得這件倒黴事。
方夢白比起狗爺的話，對自己縱容了許多。
方夢白認爲，賢惠的標誌是會做可口的飯菜。
“阿嚏——”
用過膳，剔剔牙，走人。
被他拜訪過的姑娘，沒一個進過嚴肅山莊的。
對於卿蘿，他無福消受。
儘管是絲絲縷縷不肯斷的薄霧繞了城，可夏熱未去，還是有許多人打着扇兒。
隨後將目光落在了葉驚闌身後的姑娘臉上。
本該璀璨如星辰的眸子裡滿是恐懼。
甄音杳看着那人身下緩緩地淌成了血河。
方夢白蹲下身來，遮住了她的眼睛，溫聲軟語地哄着：“杳杳別怕。”
甄音杳兩眼一黑之前，只記得漫天的血花從黑洞洞的窟窿裡噴濺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