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是非不可定奪
沙城一案在那日與章銘談話中結束了。
整件事從一開始便是一場鬧劇,儘管說是暫時定論爲了鬧劇,但沒人想去深究。因了整件事是——人人有份。
如今想來,便是佛家說的,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章銘最開始使計將自己“殺”了。畢竟把臉面毀了,又是這般殘忍的手段,料誰也想不到這人還活着。
他來滄陵縣是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
那位正在做駙馬爺老莊子管家的曾任霽王謀士的“老實人”與他算是可共飲三兩杯的點頭之交。在某次回山南時同他喝了幾杯酒便醉了,一邊嚷嚷着山南這裡屬貧瘠之地,一邊給他遞了個點子,大抵上便是說滄陵縣有寶貝,只不過一般人不知道,而這位謀士偏巧就知道了。
然而在那位謀士醒了酒,立馬翻臉——“你一定是聽錯了。”
按理說,章銘這種官場老油子是不會相信那些喝過酒天南地北胡吹的人,但章銘看着他那欲言又止,欲拒還迎的模樣,又不肯不相信這事是他聽岔了的結果。
章銘原本在山南一貧窮之地待得渾身不舒服,閒來無事又迷上了那賭桌三兩事,欠了一身外債後,就差把娘子和姑娘都給賣了抵債。
因故,他還是願意賭上一賭,另外那位謀士還說:若是真有那勞什子寶貝,你不如就去做那滄陵縣的縣令,三年任期滿後,哪怕沒有寶貝,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
這就好比瞌睡來了有人遞上了軟枕頭還送上了熱炕頭,美得他飄飄然。
滿城皆惡。
“我再去熬些湯藥來。”
蒙絡指間金芒微閃。
直接誘因是章銘沒能拿到撫卹金,女帝將這事拋在腦後了,吏部也派遣了另一人到任。
章銘以假死脫身後,他在賽滄陵腳下踩着的滄陵縣正中處沒有找尋到他要的“寶物”。
羅小七說好聽些叫忠厚,說難聽些即是蠢到無救。他這脾氣一上了頭,侯寶兒半推半就中,他奪了金瓜錘狠狠地將假章銘給砸死了。
能看蒙絡吃癟實在不容易,能多看幾回那更是不容易,既然能有這樣的機會,那她可得好好珍惜。
葉驚闌用調羹在湯藥中攪攪,取一勺,放在嘴邊吹涼,遞送到雲岫嘴邊。
雲岫翻了個身,側躺在榻上,她在這裡躺了好些時日了,沒病也快躺出病來了。
“我就知曉你不知道。”蒙絡嘆口氣。
當真是按照賽滄陵的說法——是非不可定奪。
他想知道的事卻壓住不問。
時間很是緊迫,家中老小快要被山南的地頭蛇給一刀解決了,幸虧他沉得住氣,仍是按捺住性子等待。
“也是虧得薛漓渢留心上了這麼一個人,最後丟出了他換下的金瓜錘,還有那些來往書信,以及附在書信後的銀票。”葉驚闌感嘆道,薛漓渢着實是一個人才。
侯寶兒心思縝密,羅小七一時之間也不知這是個披了殼子的人,畢竟不常接觸,覺着他自己領了個名兒就是這人了。
於是……
章銘曾得罪了許多人,這種得罪說大也不大,說小呢也不算小。
那麼,要是以同樣殘忍的手法作案……
要不是侯寶兒自始至終都像一個引子,雲岫根本不會留意這麼一個小角色。
雲岫望着葉驚闌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被侯寶兒唆使的這羣人煩的不行,爲表不會泄密,他親自操刀。
“暮小姐是個不錯的人,若是你成了她的嫂嫂,不用擔心小姑子。”雲岫故意打趣道。
葉驚闌喂下她最後一口湯藥,眼波流轉,他笑說道:“我不知道暮涯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饒是虞青莞這般弱女子都是幫兇,滿城人瞞着外來人……倒也是夠團結的。”
就連從餘央那裡拿走的金子都被順手打發給了乞兒……
虞青莞來找他求證時,他在房內點了一盞燈,窗櫺上的剪影晃動,他模棱兩可地說了許多,虞青莞泣不成聲。
老謀深算。
她腦中靈光乍現,怎得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有時候生活就是一場戲,待到章銘心灰意冷之時,又收了吏部的文書,他心急火燎地趕去滄陵縣。
經過章銘設計一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懶散的外城人做了一縣之主,被“熱心”的沙城人送上了西天。
當然,說不準那人早就死了。
章銘說自己沒殺人,還當真沒有殺人,至少他這身份只能是慘死在沙城滄陵縣的縣令。
可憐的餘央就這麼丟了命。而沙城人覺着自己做了大好事。
侯寶兒做了牽頭人,爲了把刀口遮掩,選擇將屍體開膛破肚。
歡喜個什麼,得不償失的結局,有什麼值得歡喜?
在此之前,他還給羅小七吹了吹耳邊風。小老實羅小七一心爲主,瞧見主子的心頭肉被章銘這些話刺激到不行,暴脾氣的他衝進房內,可惜有一人代他先行下了手,那人便是——侯寶兒。
雲岫忍住笑,往榻上平躺下來,“正好,我不喜歡愛撒謊的小姑娘。”
“大人囑咐了好幾次,我不能告予你聽。”
總覺着葉驚闌變成了囉裡囉嗦的阿媽。
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對外散播出消息——當年虞青莞父親之死與章銘有關係。
蒙絡開始無盡的腹誹。
“別了,暮家大公子都快要擺喜宴了。”蒙絡覺得這燒鵝嚼在嘴裡就像是在嚼蠟塊,這麼無味這麼難啃。
蒙絡擡眸,捧起雲岫的臉,“你當日昏過去了,自然是不知道大人和那女人之間的談判。”
導火索是餘央喜歡孩童,近乎瘋狂的迷戀,枕玉的母親發現不對時,又釀出了另一個禍事。他的未婚妻也發現了這事兒,要與他解除婚約,餘央失手殺了覓錦,此事天知地知餘央知,因此在暮涯冒充覓錦時,曾停藉由她的生辰八字與她報的假名推算時會那般吃驚。
那時候的他,心急如焚,卻還沒有過殺一人成全自己的邪惡想法。
“咳咳。”她輕咳兩聲。
“那薛漓渢呢?”
他們更是以身犯險,在摘星閣唱了這麼一齣戲,在不確定是誰的情況下,只能聽憑安排,順道爲他洗清了他在虞大人處的冤屈。
迷迷糊糊之間那金瓜錘“哐當”砸中了假章銘的腦袋。
葉驚闌眸光一黯,若是雲岫和蒙歌或是蒙絡犯下這類事,自己的選擇應是和薛漓渢一樣吧。
“那麼,暮涯來沙城是偶然?”雲岫忽然想到了這麼一個瞎姑娘,溫柔地熱愛生活的姑娘。
而碰巧的是那些人今夜全到了。
“爲了心上人,爲了忠誠的部下。”
俗話說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到“我”。這個“我”,是薛漓渢。
每一個人都脫不了干係了。
“意料之中。”
薛漓渢洞悉了一些事,選擇了以自己的武器換下了真正的兇器,這是他的驕傲。
他隱隱察覺到沙城百姓的團結,在這上面大做文章。爲了他的錦繡前程,他先是對異族人與原住民進行了各類宣講,另從生活瑣事上實現大統一,後是宣揚外城人之惡,給之後所有人埋下了禍端。
“我知道。”想來葉驚闌會瞞着很多事,要是和盤托出纔是有鬼。
雲岫垂眸,長睫投下一片陰翳。
老成的口氣,和她十二歲的年紀完全不符。
蒙絡一個屁股墩兒坐到葉驚闌方纔坐過的椅子上,手上不停地撕下燒鵝塞進雲岫的嘴裡,她略帶無奈地說:“這不,要去看看我的未婚夫啊,怎麼能回盛京城。”
這樣的蒙絡倒使得雲岫有些不習慣了,蒙絡更適合做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蒙絡齜牙咧嘴,“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有些壞事,一個人做了,其他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便會強烈譴責這人,可是當每個人都犯下了同一個罪行,那麼只能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相視一笑,守口如瓶,爲這個共同的秘密譴責道德。
城主要造酒坊,掘了第一鏟子土,他知道,最佳時機來了。
到底要不要和她提呢?
罷了罷了,她腦袋上的小辮兒甩甩。
她的手撐着腦袋,聽着葉驚闌喋喋不休,她時不時地點頭附和便好。
他這人什麼都不好,就運氣特別好。
她撕扯着鵝肉,一個勁兒地往嘴裡放,上下牙齒相合,碾磨着這無味的燒鵝。
他在發現虞青莞之後,造了許多關於薛漓渢的話本子,爲自己之後的計劃做了充足的準備。
雲岫往後面一靠,仰天長嘆,良藥苦口利於病,但她沒想到能這麼苦。
割腦袋這事是羅小七做的。
“你怎得不回盛京城?”雲岫嚼着蒙絡塞進她嘴裡的燒鵝,果然是不好吃,難怪在路上時蒙絡會和蒙歌賭一隻燒鵝,對於貪嘴的人怎樣纔不會心疼吃食?定是送出不大好吃的。
如何把薛漓渢引入彀中?
那利用虞青莞便好。
哪怕這些事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但被他那麼一說,再無關緊要的事兒也有所謂了起來。
葉驚闌推測,這是那位謀士找的由頭,讓章銘來滄陵縣將這裡折騰一番的由頭。目的爲何,暫時不明瞭。
“嗯……”鼻音平緩。
虞青莞在衆人的逼迫下,閉着眼給了一刀,衆人歡呼。
“那你可知我們現在在哪裡?”蒙絡突然正經嚴肅。
“張口,喝了便告訴你。”
“這可是你自己挑起的。”雲岫吐出一根細骨頭。
“還可以扼住我的脖子,用盡全力,掐下去。皆大歡喜。”
等到什麼時候呢?
“章銘的一家老小早就丟了命了吧。”雲岫雙臂枕在腦後,似在自言自語。
長時間與這裡的人同吃同住,他得了一個消息,關於隨緣賭坊的位置的傳言,但傳言終歸是傳言,他無法求證。
又將話題轉到了章銘這裡。
可是她等到了一句讓她想從牀榻上掙扎起來捅葉驚闌一刀的話:“我也不知道。”
侯寶兒躲着模仿章銘說話的聲調、語氣,激怒了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按照他設想的那般抄起顯眼的地方擺着的一把刀,捅了屍體。
“啊——”任由他喂進了嘴裡。
而後侯寶兒和羅小七做了一個小局——將每個人都引進來。
蒙絡一愣神。她好像忘了自己方纔想做的事,想說的話了。
在此又不得不說一句章銘不僅能蠱惑人心,更能洞察人心。
假扮爲侯寶兒的章銘拎着金瓜錘,借酒行兇。爲的是章銘因一件小事罰他俸祿。
於是章銘想了許多辦法讓本該去到滄陵縣的人發了一場天花,可惜吏部尚書覺着那破地方平日裡就沒個什麼要緊事,緩個兩月再去也無妨,便耐住性子等那人。章銘這人雖不至於小心眼,但架不住他心思多。一想到吏部還不肯換人去,那就坐實了滄陵縣有寶貝的傳言了。
“噗嗤”一聲,雲岫笑開了,眉眼彎彎,這妮子還記着元清洄亂點的鴛鴦譜呢。
在章銘以一腔熱血灑向滄陵縣這片土地時,他也順帶挖了挖那些寶貝,可惜……沒有。
蒙絡從櫃子後面探出個滿是小辮子的腦袋來,她眨巴眨巴眼,“雲姑娘,新鮮的燒鵝。”
“打蛇打七寸,打雲岫得避開蠱蟲插進心窩。”雲岫淡淡地說道。
“可惜他不知道,還爲之上躥下跳。”
諸如被章銘勒令過儘快關門大吉的賽滄陵,父親被革職導致至死沒能相認的玉淑,因一件小事被章銘從摘果兒這類輕鬆活兒中除名的枕玉母親,滄陵縣衙一衆早就不服“外城人”管束的衙役,和不信鬼神還騙了他一口梨花木棺材的章銘結下怨的曾停,甚至常來縣衙中逛蕩被章銘一口咬定偷竊的小枕玉……
間接誘因是餘央疑似發現了滄陵縣的寶貝。
雲岫唏噓着。
接下來就是一一解決知情人。
第二個案子——餘央之死,其實並不難解了。
這麼雲淡風輕地教別人殺自己的人……
雲岫看在眼裡,不置一詞。
“蘇大夫……不願治。”蒙絡再度嘆息,“大人教我別在你跟前提,可我認爲你應當知道大人爲你做了多少。”
怎麼聽怎麼像說媒……
雲岫探出手捏住了蒙絡的臉,“那我欠着如何?”
“不成!”她立馬回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