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聽濤閣,本應該在裡面陪姑姑的邱菡芸,竟守在大門外等候,小臉凍得通紅,真有股我見猶憐的韻味。
“這麼冷,怎麼在外面。”
“你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我便要上山尋去。姑姑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吃飯,不說話,臉色好可怕,我擔心……擔心她會……”
“放心,她不會尋短見的。”
秦風笑了笑,拉着她冰涼的小手走進第二進院子。快到門口,邱菡芸想想還是停住腳步,朝隔壁指了指,示意去那邊等,不進去。
不進去也好,她現在跟着進去長公主會不自在。
秦風敲了敲門,裡面沒動靜,再敲,仍沒動靜,乾脆開口道:“大姑,我十八,小時候偷您短劍的那個。劍還在,藏在母后宮裡的假山下面,不過應該鏽得不成樣了。您沒想到是我吧,您真冤枉了十四,讓他白挨一頓揍。
小時候不懂事,後來聚少離多,一直沒機會跟他道歉,細想起來也沒當回事。現在想道歉都沒機會,那麼多兄弟只剩一半,他埋哪兒我都不知道。他死時您在邊地,您有沒有見過,樣子是不是很……很……”
“很難看。”
裡面傳出一道聲音,語氣冷漠,似乎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可以理解,她已經把自己當死人了,不是才死的,死很多年,從守寡那一天心就死了,死人談論死亡自然不會帶什麼感情。
不管怎麼說,終於開了口,只要開口就好辦。秦風不再敲門,去隔壁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外面隔着門拉起家常。
“在靖南府,就聽蔚義保說您要去募兵募糧。本打算跟您一起回,向家不讓我安生,只能幹掉他一個練氣境老混蛋和幾個練體境小混蛋先跑。算算有十年沒見了吧,我現在什麼樣。你肯定想不到,面對面或許都不會認識。
峰兒現在怎麼樣,魚兒有沒有給她找婆家,邊軍糧餉不多。您又要接濟那些孤兒寡母,聘禮彩禮嫁妝是個問題,交給我吧,我讓菡芸幫您操辦,保準風風光光……”
“峰兒死了。”語氣不再冷漠。略顯平淡,依然像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死了,怎麼死的,他,他好像才十五六歲!”秦風驀地站起身,動作太大,把椅子趴一聲帶倒在地。
“病死的。”
一句話不超過五個字,真是惜字如金,秦風追問道:“什麼病?”
“不知道。”
心哀莫過於死,跟她這種二十來歲喪夫。三十來歲喪子的人說安慰話沒用,秦風扶起椅子,坐下道:“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早死早投胎,省得跟您後面受罪。我算明白了,我秦家人只有死了才能解脫,活着別想過好日子,真正的生不如死。”
“知道便不該救我,不值。”
進步了。進步很大,居然說了九個字。
大秦有許多公主,三代加起來不下兩百個,印象深刻的不會超過十個。裡面這位“不愛紅妝愛武裝”的絕對排第一。
敢愛敢恨,敢作敢爲,以公主之尊下嫁一個平民出身的副尉,軍官中最低級的那一種,就比隊正大那麼一點點。如假包換的自由戀愛,把孩子生出來逼先皇賜婚。整個一皇族的恥辱,大秦貴女的反面典型。
幸福爭取到了,可惜紅顏薄命,沒能白頭偕老。
她去邊地不是爲自己挽回榮譽,是爲丈夫報仇,是爲丈夫爭光。
奇女子,值得敬佩,只是不應該把倆孩子帶去。不過不帶去她又能怎麼辦,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皇族不會管,夫家又沒什麼人,只能靠她自己。
“誰說不值?”
秦風刻意壓低聲音,湊在門縫邊神神叨叨地說:“烏氏餘孽在暗,遠比在明的三大宗門難纏,像條蟄伏在草叢裡的毒蛇,時不時躥出來咬一口。又像一根攪屎棍,越亂它越往哪兒湊。您是帶兵的,非常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對烏堡我們一無所知,怎麼剷除它?
正爲此頭疼,他們居然自作聰明,自以爲是,想用您來要挾我。這不是瞌睡送枕頭嗎,不順水推舟往它們內部安插幾個探子,那就太沒天理了。所以說您立了大功,那些將士沒白死。”
烏堡被朝廷和鷹谷追殺近千年,依然沒能將其剷除,安插探子,騙小孩兒啊,長公主冷哼了一聲,對此表示嚴重懷疑。
“沒騙您,不是所有人都視死如歸的。有幾個在聚賢谷就招了。單獨審的,同夥沒人知道。被打得遍體鱗傷,差點被送上刑場,誰會懷疑?而且總共幾十個,根本無法甄別。過段時間,等跟他們聯繫上,再想方設法讓他們立幾次大功,助他們上位……”
一封《大秦十八皇子致青雲宗前輩書》天下聞名,回京一路上遇神殺神,剛纔聽邱家丫頭說在京城又幹出許多事,連八荒宗煉神境老鬼都被他收服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心思如此縝密,手段層出不窮,或許他真是皇族希望,真是大秦希望,長公主微微動容,起身拉開門。
歷代先皇娶得全是如花似玉的貴女,佔盡基因優勢,想生一個難看的公主都生不出來。
十年沒見,蒼老許多,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三五歲。輪廓基本上沒變,用風韻猶存來形容不太合適,總之,樣子依然好看。可能長期呆在荒原的緣故,皮膚比之前稍黑,比之前粗糙,手上全老繭。天天騎馬打仗,身體比之前健康,像個健美運動員。
她很平靜,很冷靜,很鎮定,似乎天塌下來都不會驚慌。給人一種可信賴的感覺,不是母性的那種慈愛,而是面對沙場老將才有的感覺,巾幗英雄,英氣逼人。
“長高了,像你舅舅。”秦風在打量她,她一樣在打量秦風。
“男孩隨娘。女孩隨爹,好像都這樣。”
對自己孩子都沒幾句話,能說一句像你舅舅實屬不易,長公主眨了眨眼。結束了她認爲毫無意義的家常,問道:“放掉死囚,你怎麼跟刑部交代。”
“刑部大牢有的是死囚,拉出去砍幾個便是,他們不會管我要什麼交代。主要是給百姓一個交代。”
“烏氏餘孽有嘴。”
“可惜他們的話沒人信。”
“我活着怎麼解釋?”
“您是從虎穴逃出來的,殺了幾個看守,被一路追殺到京城,雖敗猶榮。”
事無鉅細,考慮得滴水不漏,比他父皇年輕時強一百倍,長公主徹底服了,同意道:“我等幾天回邊地,幫你把謊圓起來。”
“回邊地做什麼?”
秦風帶上房門,拉着她胳膊。請她坐下,滿是期待地說:“大姑,修部開府建衙,別看招來一大幫人,信得過的卻沒幾個。我想請您留下來幫我,出任驍騎營統領,幫我訓練一批驍勇善戰的士卒。”
“能對付修士的只有修士。”長公主緊盯着他雙眼,似乎在強調你是修部尚書,你應該非常清楚這一點。
“以前對付不了,不等於現在對付不了。現在對付不了。不等於將來對付不了。等忙完眼前這一陣,我會把精力放在修研院,專門研究能對付修士的新武器新裝備。並且要把好鋼用在刀刃上,沒有一支常規軍隊。就沒法把前鋒營和親衛營從站崗放哨巡邏等瑣事中解脫出來。”
回邊地是殺蠻族,留在修部幫他是殺妖人,全是敵人,沒什麼區別。
長公主權衡了一番,答應道:“幫我把魚兒接來。”
“謝謝大姑。”
“軍營在哪兒,士卒在哪兒。”
不愧爲邊軍偏將。雷厲風行,不過她這種人必須有事做,沒事做她真會死,秦風一臉尷尬地說:“軍營倒是有,三聖宮這麼大,房子那麼多,不愁沒地方。士卒沒有,校尉、軍尉、副尉、隊正和什長一樣沒有,要招。”
“糧餉呢?”
“糧餉有,過幾天我搞個拍賣會,賣點亂七八糟的功法、武技和法寶之類的東西,只接受錢糧,不要靈石,養三五千人沒問題。”
修煉資源價值昂貴,他把聚賢谷掘地三尺,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對凡夫俗子來說的好東西。長公主沉思了片刻,說道:“軍尉、副尉、隊正、什長我想辦法,士卒你招。”
“行,明天一早便讓人去貼告示,去幾個城門口設募兵點。”
……
與此同時,從鬼門關轉了一圈的幾十個烏氏囚犯已乘船順流南下,有驚無險地離開了京兆府。
大艙中,烏泰屍體僵硬冰涼,遍體鱗傷,找不到一處完好,難以想象死前受過什麼樣的折磨。矮個子修士抱着屍體一會哭一會罵,怒罵秦十八,罵鬼市,罵許老鬼,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高個子修士臉色陰沉,聽一個弟子念剛從屍體上翻出的信。秦風寫的,不像給青雲宗的那封,沒咬文嚼字。
“……用死人交換並非刻意爲之,在聚賢谷外他就快死了,能活至昨夜堪稱奇蹟。被俘期間,他屢受酷刑,表現堅強,從未屈服,大有粉身碎骨渾不怕之風。他不屈服,我秦氏皇族亦然。
殺人者人恆殺之,他要殺我,我自然不會讓他活。用龍新東將軍的話說,便是陛下被俘該殺還得殺。之所以同意交換,並非妥協,只因你提出交換這一想法,我喜歡同有想法的人打交道,不管朋友還是敵人。”
弟子擡頭偷看了一眼,接着念道:“你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卻要相互廝殺,爲何,就因爲一千多年前的事?調閱舊檔,發現當年朝廷確有不是,堪稱罪孽深重,可是與我又有何關係,想想便覺得可笑可悲可嘆。
換位思考,又發現你比我更可笑更可悲更可嘆。我至少可生活在陽光下,活着是倍感敬仰的大秦皇子、親王兼修部尚書,死了是大秦英雄。你呢,活着是人族公敵,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死了是孤魂野鬼。
我有信心有決心將你連根拔起,你呢,有決心我信,信心恐怕沒多少。烏泰定以爲殺了他一個還有後來人,我的後來人更多,況且憑你們根本殺不了我,沒意義,死得毫無意義。”
“繼續念!”高個子修士催促道。
弟子反應過來,連忙念道:“若沒蠻族那檔子事,相比貪生怕死追求虛無縹緲長生的宗門老混蛋,我會非常敬重你們這些願拋頭顱灑熱血爲幫祖輩報仇的勇士。高處不勝寒,沒朋友沒敵人會很寂寞,會爲擁有你們這樣的敵人而高興。
當然,做朋友定會比做敵人好。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我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子孫後代想想。只要你與蠻族劃清界限,我願出面化解這段恩怨。按照舊檔記載發還領地,恢復姓氏,光明正大生活,不用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你若放不下,那我們繼續做敵人。你要戰我便戰,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血不流乾死不休戰。是戰是和,給個迴音,修部衙門朝南開,隨時恭候大駕,知名不具。”
…………
高訂一百六,均訂近百,比昨天多一些,不過這收訂比依然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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