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滿天是厚厚的灰色濁雲。巍峨雄偉的城牆消沒在視線裡，田堰層迭的田園模糊了，本就雜亂不堪的皇河渡驟然變得更醜陋更蒼老。
北風怒號，枯草落葉和小雪滿天飛，黃塵濛濛，混沌一片，就是驕傲的大鷹，也不敢在這樣的天氣裡，試試它的翅膀，這是大雪的預兆。
一個灰衣人跌跌撞撞，鑽進一條小巷，沒頭蒼蠅似地見門就敲。
風雪如晦人如鬼。
鬼市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人，有無數見不得光的生意，但沒熟人或熟人介紹在這裡是買不到任何東西的。
修部衙門前幾天剛來搜查過，店主比之前更小心謹慎。透過門縫看一眼，不認識，嘭一聲，關得嚴嚴實實，一句話不會多說。
買不到，賣總行吧？
灰衣人在宛如蜘蛛網般地巷子中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家當鋪，掌櫃透過門板上的小洞接過東西看了看，示意他去巷口等。
不一會，一個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僂老者從另一間鋪子走出來，在前面帶路，穿過一條又一條狹窄的弄堂，敲開一扇不顯眼的小門。
髒亂陰暗的弄堂裡十分安靜，只聽見狂風肆虐的聲音，然而進入這扇門，卻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一個酒樓般的廳堂，裡面擺着十餘張方桌，每張方桌周圍密密擠着十幾人，四處角落燃着沉香。邊上木梯通二樓，二樓木欄後是一圈包廂，簾子放下的幾間裡有燈光，隱隱約約可見人影。
人多噪雜，烏煙瘴氣，彷彿置身於一個會讓人傾家蕩產的賭場。
看清景象的瞬間，灰衣人的瞳孔不由微微一縮。
這裡全是修士，回頭看來一道道眼神中，敵意不假掩飾。
每次出現生面孔都會這樣，佝僂老者習以爲常。顫顫巍巍走到中間一張方桌邊，將他交給當鋪掌櫃的玉瓶遞給一個青衣大漢。
耳語幾句，青衣大漢面色一凝，小心翼翼打開玉瓶。放在鼻下嗅了嗅，旋即揚聲道：“渾天丹，藥性溫潤，大益經脈，是練體境突破練氣境最佳的輔助靈丹。材料難尋。煉製不易，只有極西之地偶爾流入一兩顆，上次見到是六十多年前，足見其珍貴……”
能助練體境突破練氣境，雖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但至少能增加成功機率。廳堂裡再次噪雜起來，喊價聲此起彼伏，連二樓都有人表示出極大興趣。
“兩萬下品靈石，再加三株百年血晶草！”
“血晶草沒那麼珍貴，我出兩萬三千下品靈石。”
……
沒說完就開始喊價。青衣大漢乾脆讓他們喊完，利用這機會搞清他們到底有多少家底，直到二樓包廂喊出五萬下品靈石，沒人再加價才搖搖頭。
“抱歉，這顆渾天丹只換不賣，只換修髓丹或效用類似的丹藥。”
修髓丹是不可多得的上品療傷丹藥，煉神境丹師才能煉製出來，且成功率極低，只有三大宗門核心弟子才能獲賜一兩枚。
樓下散修安靜了，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二樓。
沒人敢在仙人街交易。這裡成了京城乃至整個中洲最大的拍賣場，二樓果然有宗門弟子或修煉家族修士，簾子裡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命沒了，什麼都沒了。修髓丹是救命的，想換修髓丹，一顆渾天丹不夠。”
修髓丹再珍貴，但材料易尋能煉製得出來。
渾天丹可遇不可求，能助一個練體大圓滿突破練氣境，顯然要珍貴得多。這簡直是乘人之危，是在趁火打劫。
樓下頓時發出一陣噓聲。
在京城，在修部眼皮底下，他們纔不怕宗門，哪怕他們自己一樣怕修部衙門。
生意就是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願。
青衣大漢不管那麼多，沉聲問：“這位道友，你也聽見了，一顆渾天丹不夠。想要修髓丹救命，你要再拿出點東西。”
鬼市不是正規拍賣場，沒義務幫人隱藏身份，只保證交易人在鬼市不會被劫殺。買賣雙方自己談價，完了之後各給鬼市一點抽成。
灰衣修士乾脆摘下帽子，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擡頭問：“樓上道友想要加點什麼？”
“你有什麼？”
包廂中人顯然不想現身，不然會讓他上樓談。
灰衣修士咬咬牙，從儲物袋取出一堆殘缺不全的玉簡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靈草，青衣大漢飛快清點了一下，讓一個手下送到樓上。
“不夠！”
等了大約半注香功夫，東西一樣不少送了下來。
交易不成，灰衣修士流露出絕望之色，正準備收回，一個老者從角落裡站起身：“讓老夫看看。”
功法玉簡有了年頭，可惜殘缺不全。靈草不少，有幾株生長近千年，可惜沒保存好，靈力藥力消失殆盡，同凡草無異。
老者在一堆“垃圾”中翻了半晌，注意力最後集中在一顆幹棗似地果子上，眼神中閃過一絲精光。
“修髓丹，老夫機緣巧合正好有一枚，跟你換了。”
“謝前輩。”
能突破練氣的不用丹藥一樣能突破，依賴丹藥突破的不會有大前途。渾天丹雖珍貴，但對練氣高手如雲的八荒宗而言，真沒什麼大用。
湯靜笑剛纔並非乘人之危，更非趁火打劫，只是想知道樓下那修士有沒有更好的東西。
一個練氣四重修士，居然願意用關鍵時刻能救命的修髓丹，換取一枚對他沒用的渾天丹，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剛纔看走了眼，湯靜笑微皺起眉頭。
灰衣修士不知是傷勢太過嚴重，還是擔心身懷靈丹被人盯上，竟當衆將修髓丹服下煉化。鬼市招牌不能被砸，青衣大漢立即招來幾人守在其身邊，確保療傷過程不被打擾。
按照規矩，留下兩千塊下品靈石，灰衣修士拉開門，消失在漫天大雪裡。
這在鬼市算不上什麼大交易，廳堂裡的散修繼續喊價，爭奪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中品靈器。只有湯靜笑注意到那個用修髓丹換渾天丹的老者消失了。
雪越下越大，灰衣修士轉了半天終於轉出錯綜複雜的小巷。在河岸邊遲疑了一下，最終往鎮東門方向走去。
天色已黑，城門緊閉。難道他想飛掠城牆。
湯靜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跟，這時候，一條身影從沿着河面上的小船棚頂，幾個起落如大雁飛撲過去。
出了皇河渡。鬼市便不會再管。
果然有問題，剛纔肯定看走了眼，在巨大的好奇心驅使下，湯靜笑運行靈力，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
與此同時，秦風正站在三聖山的地牢裡，看着一個黑漆漆的大洞發愣。
修研院搞“地下試爆”，竟陰差陽錯炸出一條陰森森的密道，阿樑和劉彪進去半個時辰仍沒回音，誰也不知道有多深。誰也不知道它通往哪裡。
“殿下，三聖宮所有典籍下人命人查過，沒有與這條密道有關的記載。”
“肯定是宗門挖的，並且挖了許多年，幸好發現得早，要是被他們利用上，真能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誰能想到高來高去的妖人會挖地道，蔚義保臉色鐵青，上官辰心有餘悸，葉鬆則舉着火把仔仔細細觀察開鑿時留下的痕跡。
秦風回頭看了看守在地牢外的親衛。冷冷地說：“三大宗門各懷鬼胎，應該是其中一家挖的，另外兩家不知道。從炸開的碎石和裡面的情況看，或許從來沒有啓用過。”
“青雲宗！”
上官辰用肯定的語氣說：“挖這麼大這麼深這麼長。會挖出多少土和碎石，可以往山上堆，可以填城牆，只有第一任國師纔有機會纔不會引人注意。”
“宗門亡我之心不死，六百多年前便開始做準備，關鍵挖這條密道有意義嗎？”
“殿下。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青雲宗差點被我朝廷所滅，損失慘重，元氣大傷，第一任國師草木皆兵，生怕我朝廷修士再殺一個回馬槍，借修建三聖宮之機偷挖一條密道，多一個傳遞消息的渠道，並非沒有可能。”
“那也用不着挖這麼大。”
“我們要報仇，他們一樣想報仇，既然挖了，爲何不挖大一點。有朝一日兵臨城下，完全可利用這條地道殺進城內，一舉毀掉我大秦基業。”
“這麼說那頭應該在城外，且離城門不會近。”
“所以秦校尉和劉軍尉到現在仍沒回來。”
四人正琢磨着可不可以利用這條地道做做文章，車樑同劉彪灰頭土臉搞得像泥猴似地跑回來了。
“殿下，我們檢查過，裡面沒挖通，也沒岔道。”
“走着走着走到一個水潭，一丈多深，水潭對面全是泥，不像這邊全巖壁。快到水潭那一段，積水有膝蓋深，好幾處快塌了，我感覺應該已經伸到了城外。”
秦風樂了，忍不住笑道：“搞來搞去是個爛尾工程，這就對了，挖地道哪有那麼容易，搞不好就是在替自己挖墳。”
虛驚一場，上官辰不禁笑道：“南城水系複雜，地基軟，所以當年皇宮建在棲鷹山。”
蔚義保同樣感覺很好笑，同時感覺應該利用利用，回頭道：“殿下，要不我們想想辦法，該加固之處加固，該繞道之處繞道，將其挖通，再在城外建個莊園。省得今後來個人或出去辦個什麼事，總是被人盯着。”
“參與挖掘的人，挖完之後直接從城外去昌娥山，反正那邊缺人。”
“挖出來的土往哪去？”
“大興土木，重建南宮牆，建在衙門後面。”
“行，就這麼辦，蔚大人全權負責，挖通加固完之後交由情報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