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結,困守花枝(一)
她孃家不姓韓,夫家也不姓韓,韓府的確沒必要養她。
何況她行.事狠毒,公子已爲她得罪了朝顏郡主,眼看着未來的主母就這麼反目而去,再鬧下去指不定連韓府的聲名都搭上,自然大大不值。
如此想着,見聶聽嵐兀自盯着韓天遙不動,管事再踏前一步,只差點沒動手去拉扯趕逐燔。
“藍大小.姐,別讓老奴難做!窠”
聶聽嵐盯着自己孤注一擲千里尋回的心上人,慢慢向後退了兩步,目光漸漸轉作怨毒,脣邊已被咬得青紫。
半晌,她方斂去眼底恨意,垂着頭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素袖隨風獵獵,更顯得那身形單薄無助,說不出的悽怨悲愴。
管事卻已不敢同情,連忙跟着走去,自去安排她出府事宜。
下人明知今日鬧得大了,也不敢進去驚擾,只在屋外侯命,竟連大氣都不敢喘。
闊朗的五間正房忽然間寂靜下來,只有哪裡的窗扇在風裡嘎吱嘎吱地低響着,似誰欲言還休的輕嘆。
空氣裡的血腥味伴着酒香襲來,卻糾集作另一種令人翻涌的氣味。
韓天遙忽一彎腰,喉中一直堵住的腥甜的一團已吐出。
竟是暗紅發黑的一團毒血。
他看向小瓏兒送來的酒,擡手慢慢拭去脣角的血,彎出一抹苦笑。
若最初的惡種是由他一手播下,那最終結下的苦果,也只能由他硬着頭皮嚥下。
不論,多麼地苦澀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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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池護送聶聽嵐離開時,竟比聶聽嵐還在悽惶幾分。
當日聶聽嵐私逃,前往北境尋找韓天遙時,所攜錢財並不多,倒是首飾還算珍貴,卻被小瓏兒一場大鬧,大半丟到池水裡。
後來管事雖重新代爲措辦,只是她跟着韓夫人身邊,又在熱孝中,自然只能從簡。
如今管事雖容她將衣飾帶走,並另外贈了百兩白銀作爲盤纏,可作爲曾經的相府少夫人,這點東西已不是寒酸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既是趙池把聶聽嵐從北境帶回,送到韓天遙身邊,他便覺得聶聽嵐落到今日這地步,他有推諉不了的責任。
“聶姑娘,你別難過,侯爺只是一時氣急攻心,說話重了些。等他醒悟過來,自然會找你賠禮。”
趙池忙亂地解釋着,不敢看她絕望冷寂的眼神,“我先送你出城暫住一段時日,待侯爺回心轉意,很快會接你回來。”
聶聽嵐四面皆敵,再不敢招搖,此時穿着尋常,戴着寬邊帷帽,正蕭索地撩.開紗帷向外看着,似在一夕間閱盡人世滄桑,飽嘗人間冷暖。
忽見得那邊大道上有車行來,她匆忙垂下紗帷,走到旁邊的店鋪內,只微微側着臉,用眼睛餘光向那邊瞥去。
趙池亦已見那馬車前後俱有衣着鮮明的侍從圍護,且氣勢凌人,迥異尋常,正詫異間,已瞧見朱蓋翠纓的華麗馬車上懸着小小的樟木牌兒,寫着個“施”字,才知是相府的車乘,只得隨衆人讓到路旁,邊下意識地用身子擋着些聶聽嵐的方向,邊留意觀察相府那些人的動靜。
這些隨從卻也早已習慣衆人或景仰或欽羨或畏懼的目光,根本不曾注意到他們,顧自昂首策馬,不急不緩地行過。
因天氣炎熱,車廂兩邊的簾子敞着,隱見一中年男子倦乏般向後靠坐着,一名年輕妍媚的女子正爲他捶着腿。不知中年男子說了句什麼,那年輕女子便暢朗地咯咯笑起來。
施銘遠位極人臣,身邊自然不缺女人。
本朝名士多是詩酒風.流之輩,往往以蓄養美姬嬌妾爲樂,只是施銘遠喪子不久,尚能如此開懷,若不是朝堂得志的愉快沖淡了喪子之痛,便是這姬妾太有手段了。
待一行人過去,聶聽嵐走出,趙池兀自望着那車乘揚起的煙塵,疑惑道:“車中那女子,彷彿在哪裡見過。”
聶聽嵐嘆道:“你來京未久,怎會見過她?她原是濟王的愛妾,名喚姬煙,素來極少外出,我也只是偶爾見過一兩面而已。不想她竟也是相府的人,無怪濟王會一敗塗地。”
趙池被她一說,卻也想起來
了,“咦,我是沒見過她。不過她的容貌,似與朝顏郡主有幾分彷彿。”
他雖未參予那次回馬嶺爲十一擺下的鴻門宴,卻也在迎候時見過。十一容色過人,英姿颯爽,縱然匆匆一面,也是過目難忘。
聽趙池提到十一,聶聽崗已垂下頭,默默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趙池忙岔開話題,“縱然濟王寵愛,大約也要不回去了……聽聞施相原來想讓濟王前去守陵,但太后和皇上都不肯依從,據說打算將他安置到湖州去。”
聶聽嵐道:“若如此,太后和皇上也算有心了!湖州臨近太湖,物阜民豐,人傑地靈,出了名的魚米之鄉,絲綢之府,距杭都也近。讓濟王出京,既可還他自由,免得被權臣陷害,又免得他時時出現在眼前,再引出些別的事端。”
於雲太后而言,爲難自小看着長大的宋與泓的確不忍心,但留他在身邊日日提醒自己,是她違背了先皇心意另立新君,卻也難免鬱悶。給宋與泓一個富貴之地安身,逢年過節又能召回相見,無疑是兩相得益的法子。
趙池於朝堂之事不甚了了,見聶聽嵐張口便道破帝后用心,更是佩服,聲音便愈發柔和,“先不用費心別人的事,我先送你出城吧!讓他們找到你就不妙了……”
聶聽嵐忽道:“趙池,我不出城。”
趙池一呆,“那你去哪裡?”
聶聽嵐看着施銘遠車輛消失的方向,神情有些古怪。
然後,她道:“你們都認爲,若我回施府,必定是死路一條?”
趙池失聲道:“聶姑娘,你……你說什麼?”
而聶聽嵐已大步向相府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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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華園裡,小瓏兒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
齊小觀回京後,先回了瓊華園。
此時鳳衛知曉十一併無大礙,並未重新回城外駐紮,依然隱於京城內外各處,只是彼此傳遞消息,已比先前穩定有序多了。
瓊華園雖被燒了許多建築,到底還是十一的宅第,雁山等原先駐於此處的鳳衛已經回來,督促禮部派來的工匠清理廢墟,預備等十一傷愈出宮後再行決定如何重建。齊小觀失蹤甚至可能遇難的消息早在鳳衛中傳開,此時見他歸來,雁山等喜出望外,連忙遣人飛奔入宮稟報十一。
十一這些日子酣醉度日,固然因爲韓天遙的背叛和朝政之事的不如意,而她與韓天遙之間最大的芥蒂,無疑便是齊小觀。
聞得齊小觀歸來,十一終於砸了酒罈,第一次衝出了宮門。
齊小觀少了一臂,不知歷了怎樣的千辛萬苦,才能從拖着那樣重傷的身體死裡逃生。此時雖然勉強歸來,傷勢仍未痊癒,且意氣消沉,沉默寡言,竟與先前那個灑脫陽光的率性少年判若兩人。
十一明知他斷了一臂,且不說生活多有不便,單論自幼辛苦修習的武藝便已毀去大半,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一時也不知如何開解,見齊小觀問起小瓏兒時眼中尚有溫柔光亮,遂帶他去韓府接小瓏兒。
小瓏兒在府中一直稱韓天遙爲姐夫,閽者和管事已經習慣,都將十一視作未來主母,徑直帶入內院,再沒料到竟遇到那樣的場景。
因皇宮較遠,且規矩繁多,小瓏兒被安置在瓊華園尚未焚燬的屋宇暫住,而那邊早有人拿了朝顏郡主的名帖飛奔着去請太醫。
施銘遠雖一手遮天,但十一威名尚在,又得新帝和雲太后格外眷顧,再無人敢輕藐。故而太醫院立時將最好的太醫遣出,輪班值衛着,可謂盡心盡力。
但那一劍刺得極狠,小瓏兒一邊肺葉被刺穿,胸腔涌.入大量鮮血,太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了血,只是小瓏兒半邊肺葉幾乎泡在血液裡,呼吸困難,很快高燒昏迷,連和齊小觀再說一句話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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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